东京吹来的风,拂过唇畔,仿佛与我相吻。泪意猝然涌起,我咬牙扯紧唇角,低头掩藏激动的神色,又忧起生死未卜的江恒,以及极可能遭遇辽十万援兵的唐远,心头一阵麻乱,急忙默念心经。
“啧,怎就与你们这帮跛脚老妪打后门?”
身侧传来卢定方的抱怨。
这小子简直像只没驯好的细犬,撒手没影,已有两次冲得太快,被元公泽急令召回。这回让他在东墙策应,助赤霄军入城,难说不含副帅的敲打之意。
樊宝玉近日有些神游,恍若未闻。我只好接话道:“卢兄此言差矣。东京四漕,汴河是主道,江南货船都自东水门入城,可算不得后门。论理,副帅在北墙督战,那才是后门。”
卢定方嘴角一扯:“你兄妹当真古怪,兄长不发话,总是你这妹妹发号施令。”
“他沉稳。”我替樊宝玉遮掩。
一军正将,临到阵前称病避战,终归不妥。我原打算将樊宝玉带在身畔,便于保护,可他近日时常神游,我实难放心,思量再三,改了主意,附耳道:“开战之后,你与如镜哥留在城外,我让石头保护你们。”
樊宝玉讶然回神,压低声问:“不是说我是你的将军印,需时刻挂在腰带上?”
“阵前谁还挂印啊?入城还不知是何状况,有你这傻子在旁,干扰我的判断。”我嫌弃道。
“近日我好似想起些门道来。”樊宝玉不服,见我不答应,又拍拍胸甲,“至少,这身盔还能替你挡箭,你这轻甲实在太薄。”
“我有那几百面盾,还缺你这一身盔?”我一指步军,沉眉道,“想起门道就原地背兵书,今后打得赢我,再谈上阵。”
樊宝玉不满撇嘴:“还说别人给你当老子,我瞧你才是樊家的大老子。”
樊二、樊三自牙牙学语以来,嘴仗已打了二十年,不差今日这一回。我撇开樊宝玉,转头与明澄、敦石头仔细叮嘱,再策马巡阵。
战前饭食已毕,赤霄军精神饱满,然而广捷军却面露疲色。
我暗暗摇头。
卢定方勇武有余,却太过冒进,尚未决战,已过早消耗兵力。好在辽军虽有七万人据守城中,然而东京占地广阔,七万人纵使全数押上,也堪堪够围城站一圈。只待北墙发动总攻,辽军必然无暇顾及东墙,靠这支疲军,加上我的大日金乌,应该足够破门。
春风湿寒,旌旗猎猎作响,肃静等待之中,东方的天际亮起微光。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自北方传来,声声擂在胸腔之中。
咚——咚咚——咚咚咚!
飞扬的令旗自北方飘来,鼓声随之由远及近,逐渐包围四方,震耳欲聋。
黑无常喷了两声鼻息,似有些焦躁。
“乖,你是老将,慌什么?”我抚着马鬃,轻声安抚,再抬头望向城墙。
晨曦微光之中,依稀可见城墙上闪烁着刀兵的寒光,以及,一门火炮。
咚咚——轰!
北面的鼓声中,骤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紧接着又是道道轰响,南北墙皆有。
东京的城墙内里夯土,外筑青砖,砖石打磨穿孔固接,以黏土混合米浆、桐油分层浇筑,非寻常土砖墙可比。而正门南熏门只有二重直门,为加固防御,城墙比别处更厚,仅凭火炮无法击垮。因而元公泽选择在北面的旧酸枣门与新封丘门发动总攻,其余三面,皆是挠扰。
至少,是让辽军误以为挠扰。
辽军在河北、京畿缴获不少火炮,此时城中尚未弹尽粮绝,仍有反击之力。兼之冰河化冻,春汛初涨,梁军难以在短时之内于上游筑堤,排干护城河,强攻未必能够破城。
因而赤霄军、广德军需见机分别破东、西水门,入城夺墙,直捣敌巢,尽早使辽军的调度瘫痪。
南北二墙的轰响越发激烈,鼓声号令绕城飞传,愈演愈烈的战局之中,赤霄军、广捷军继续待命。
静候战机之时,北二里朝阳门方向,突然传来火炮声响。远望而去,可见义军红犁军已向朝阳门发起进攻,步军在火箭与火炮的掩护下,步步前压。
东水门附近的辽兵有些慌乱,然而东京四野俱成荒地,居高临下一目了然,辽军瞧得见我这支兵在一里外待命,不敢调去朝阳门支援。
无妨。七万敌军,至少还需留下一万人防守内城与宫城,东京郭长六十里,区区六万人,根本不够用。
轰——轰——
朝阳门上,亦响起炮声。泥土崩飞间,红犁军向后撤退。
卢定方不禁“啧”了一声。
我斜他一眼:“才开打,急什么?”
“兵以速胜。”卢定方傲然冷哼。
我不愿与他阵前龃龉,便也不再反驳,继续静候战机。
天色渐亮,风中交织着血与火的气息,南北墙上空,皆已罩上一层浓浓的黑云。
城墙之上,令旗惊飞。城墙之外,鼓声如雷。六十里长的城郭,处处是喊杀声,不知已有几次正面接战,然而至今不曾有哪处传来破城的信号。
果真,如此坚固高耸的城池,任谁占去,都极难攻克。天圣十一年,若非江忱那傻儿“开门救父”,凭城内的数万精兵以及京畿的十数万勤王之师,国都,根本不会丢失!
战局如火如荼,巳时,红犁军第三次向朝阳门发动进攻。
义军的军备不如禁军,也不知是否是那红犁军的将领过于心急,竟让步军顶着敌方的猛烈攻击,强压至护城河畔。朝阳门前的长桥已被辽军砸断,红犁军不顾头顶上的火炮,勉强依靠已方火炮与箭雨的掩护,强行铺设壕桥。
狂风渐起,喊杀声在平野上回荡,血腥气已十分浓重。
想来,其余几门的梁军,也已出现惨烈的牺牲。
帅令依旧传“待命见机”,我也有些候得不耐烦,望一眼东水门上的火炮,挑眉问卢定方:“诈他一诈?”
卢定方略微思忖,指向朝阳门方向,眼含问询之意。
我缓缓点头。
这小子乍然来了精神,立刻下令广捷军转向,往北缓速挪动。
朝阳门的战局胶着,城墙上的辽军见东水门外的这支军队似欲集中兵力攻打朝阳门,一阵慌乱之后,急急向北调度。
火炮,从垣墙间撤下,笨拙向朝阳门方向推动。
“炮车!”
随我令下,炮军立刻掀开毡布,将装载于车的虎蹲炮向前推动。步军高举篦篱笆,护卫在侧。
春雪化后,湿土泥泞,但我已事先让谦从趁着天色未亮,铺撒沙石,尽量踩实。炮车经崔景温改造,共有三对宽辐巨轮,纵使在柔软的土地上,也能快速移动。
待辽军发现我变出一辆移动的炮车时,城墙上那门笨拙推动的火炮,已重新装载不及。
这时,一道黑影自东水门上方呼啸而至,竟是辽军还藏有一架床子弩!
然而我的炮车动得实在太快,巨大的凿子箭射在几丈之外,犁翻一道长长的沟壑。
三百步距,大日金乌点火,定放。
轰——
青砖在黑烟中炸裂,墙垣登时碎开缺口,只可惜这一炮未能直接击中城墙上的火炮,砸在两丈之外。
饶是如此,卢定方依然满目震惊,瞪两眼炮车,扭头问:“这是从骁武军借来的火炮?”
不然?我在路上慢腾腾,是在调试改炮。
城墙上的辽军已慌乱扑向火炮,企图装载反击,密集箭雨也立刻往城外倾泻而来。
我无暇解释,急道:“你的人顶上,再来一炮,我必废他火炮!”
卢定方也不再细究,立刻命广捷军转向,步军竖盾在前,护卫炮车,弓兵则原地张弓搭箭,以箭雨掩护。
轰——
城墙上的火炮先发,然而辽子用不来这精密的东西,仓促一炮歪得够远,只将步军炸开一个窟窿。与此同时,床子弩也再度反击,依旧是准头不够,射偏三丈,洞穿两名步兵,深插入泥土之中。
轰——
大日金乌后发,精准击中了城墙上那门耀武扬威的火炮。
火炮损失,朝阳门那头的战局也越发紧急,东水门的辽军彻底乱了方寸。狂风逆卷,几乎将旌旗掀飞,乱风之中,床子弩再度俯射一箭,歪得更远。
轰——
大日金乌第三炮,击中了东水门北侧的门楼。巨大的屋檐应声垮塌,将床子弩埋在废墟之下。
“铺桥,压阵,我去也。”我策马奔向后方的木牛车。
“门还未破,你又急什么?”卢定方在后喊。
“我有大日金乌!”我丢下一句,横一眼跃跃欲试的樊宝玉,牵马钻入木牛车中。
沉重的木牛车吱呀作响,车外的喊杀与轰响声回荡在这倒扣的木壳子中,反而更为响亮,仿佛千军万马正在耳边厮杀。
前进之间,我一脚陷入泥泞之中,拔出靴子,才发现此处汪着好大一滩血。
身侧的亲卫急忙搀扶。我一眼横去,竖眉怒斥:“你是几时跟来的?”
江怀玉满脸倔强,抿紧双唇。
罢了罢了,此时四周俱是乱箭,总不能踹他出去当箭靶。
“十棍!”我咬牙切齿骂一声,骂声淹没在密集的“空空”声中。
数百步距,走得分外缓慢,木牛车一度陷住,众人齐喝发力,将车轮略微抬起,继续向前推进。其后,又有一具尸体挡住前路,亲卫以钩戟将之拖开。我扫眼一瞄,尸体穿着广捷军的甲。
哎……难得卢定方只是抱怨我跛脚,却不曾抱怨我拿他当肉盾。是个好小子,今后拜个把子,赤霄军与广捷军就是兄弟军!
沉闷推行间,又闻三声炮响。
元公泽统共拨给赤霄军十枚弹,路上试炮用去两枚,崔景温六弹停发,不知是火炮损坏,或是他已成功轰破水门,留两弹后备。
忧思之间,木牛车于护城河畔停住。
击于木牛车外壳的“空空”声更密,惨叫声不绝于耳,正是广捷军的兄弟从木牛车中钻出,顶着箭雨铺设浮桥。
焦灼等待不知多久,终听广捷军高声传讯:“桥成!”
嘈杂之中,传来牛三德洪钟般响亮的吼声:“三、四营,出车!”
“出车!出车!出车!”
号令飞传,赤霄军纷纷钻出木牛车。与此同时,又一声轰响,正是崔景温再度轰向东水门,压制辽军的反击,为兄弟们营造过桥的时机。
炮声一响,我亦钻出木牛车,踩上河畔的半截柳树桩,居高四顾战局。
四丈高的城墙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砖缝间插满箭矢,如同密密匝匝的蚜虫。黑蜂似的箭雨源源不绝自后方压来,辽军兵力不足,已难冒头。
东水门瓮城的铁闸板斜插在河床之上,形状还算完整,应是崔景温三炮连轰城墙,震碎了墙内的机括,以致闸板掉落。
然而护城河两畔,已遍布尸体,多是广捷军,亦有赤霄军。更不知那血淋淋的河面下,还有几何。
正当三、四营鱼贯过桥之时,又传来一声惊雷般的轰响,正是崔景温发出最后一弹,轰塌了东水门南侧的门楼。水门仅设一重瓮城,如此一来,瓮城两侧的门楼皆塌,瓮城墙段的辽兵陷入绝境,加之连挨炮轰,口鼻流血,完全丧失抵抗之力。
广捷军的将士趁此时机,架上云梯,力求速取瓮城。牛三德则带领三、四营踏过浮桥,向洞开的城门杀去。东水门主通河道,仅有三步宽的窄道可供步行,此时尚有数百步军在城墙下列队,勉强举盾护住头顶。
偏在这时,卢定方那头的箭雨缓下来。定是他方才心疼自家的兵,以箭雨狂射掩护,耗尽了弓兵的臂力。
箭雨一缓,瓮城两侧尚未受困的辽兵立刻冒出头来,匆忙丢下铁撞。
城下,血光飞溅。
“弓兵,仰射城墙!”
我急令一声,陈天水率军钻出木牛车,四百弓兵齐发。十余丈距,于我的弓兵而言,与贴面无异。操作铁撞的辽兵闪躲不及,纷纷毙命于精准的聚射之下。
“四营,拽住铁撞!五营,出车,支援三营!”
随我令下,四营的将士纷纷就近扑向铁撞,相互抱紧,死死扒住,附近的广捷军也前去帮忙。百多斤的汉子加上四十斤的甲,如同百钧之重的连环秤砣。辽兵躲在城墙后,推转机括,不论如何也提不起铁撞。
亲卫高竖盾牌护在四周,我立在树桩上,皱眉督看战局。
不多时,广捷军攀上瓮城墙,迅速夺取控制权,摇旗示意已降下瓮城内侧的城门。牛三德率领三营全数入城,城内隐约传来喊杀声。破门接战,最是艰难,幸而童传虎已率领五营飞奔过三座浮桥,涌向东水门狭窄的步道。
然而此时,辽兵发现收不回铁撞,竟然搬出火油桶。
不待我下令,陈天水已命掩藏在木牛车后的弓兵立刻仰射,将正欲倾倒火油的辽兵勉强逼退。
城下不可久留,我扫一眼东水门,见五营正迅速通过。想来,崔景温接连几炮轰倒闸板,将瓮城困为死地,广捷军迅速夺墙开门,一套连环快招打下来,辽军措手不及,牛三德及时突进,已在城内打开局面。
“一、二营,出车,过桥!”
随我令下,方小星带领步军钻出木牛车,有序跟进。
狭窄的浮桥在密集的脚步下沉浮不定,辽军再度冒头,企图倾倒火油。
陈天水及时仰射逼退,卢定方的火箭也再度支援而来,瞬间点燃了城墙上的火油桶。
听着城墙上的惨叫,我暗松一口气,命陈天水继续以木牛车为掩护,严防辽军冒头,务必保护好充作秤砣的四营兄弟,待牛三德控制住城墙,再入城会合。
随后,我在亲卫的掩护下,跟在二营队尾,踏过浮桥。
城墙底下,倒毙着十来具砸烂的尸体,有人面目尚且完整,都是我叫得出名字的小子。
我拧过脸去,踏过血水,匆匆奔入洞开的城门。
东墙不比南墙厚,底部却也有七八丈宽,狂风在甬道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几乎掩盖住前方的交兵声。
城墙四面依旧有火炮轰击,震得墙壁发颤,砖石不时从头顶砸落。我低头疾行,只听“嗡”一声响,随即眼前景物一荡。
“悬黎姐!”在后牵马的江怀玉惊呼一声。
我捂住头盔上的凹坑,用力甩头:“无妨,快走!”
好容易冲出落石洞,视野陡然开阔。城门附近遍布尸体,扫眼瞧去,多是辽兵。
角力牛的这场破门战打得极为漂亮,突破城门后,顶着牛角稳步推进,使得后方的千余人马得以快速入城。此时七星狲已接过地面的战斗,带领一、二营继续消灭残存的辽兵,如老道的猎手一般,有序占领东水门内的几处街口。
说街口,或已不妥。
视野及处,尽是残垣断壁。门内右侧第一间屋舍乃是场务,进出城的货物需在此验货交税。此时,车马如龙的场务已化作一摊焦木,木梁、屋柱如同漆黑的断骨,嶙峋指天。
余下的房屋多半如此,所谓“街口”,只是废墟间的空隙而已。目之所及,只有显敬寺、繁台寺、玉仙观等几处尚有建筑残存,繁台寺的七层石塔也坍塌一层,如同一具斩首的尸体,僵硬斜插在废墟之上,无声控诉着生前所受的暴行。
狗贼!狗贼!爷的东京!爷的东京!
我恶狠狠往脚边辽兵的尸体踢去,尚觉不解恨,又咒骂着抽上几鞭,之后再向西远望,见西水门方向并未升起夺墙的信烟。想来,元简宽暂未得突破。
也对。爷有大日金乌在手,放眼天下,小炮野战,大炮点轰,唯赤霄军可能为之!
我回头仰观,只见牛三德、童传虎已率军分别沿着东水门两侧的登城马道往上杀去。攀上城墙的广捷军受门楼的废墟阻碍,暂且出不得瓮城墙段,而东墙朝阳门、南墙宣化门方向的辽兵已听见动静,正赶来支援。辽兵凭借地势,以长矛阻挡,短时之内,恐怕难以速取。
登城马道狭窄,城墙顶也仅宽二丈,人多无益,反成縻军。于是我攀上场务的废墟,居高看清地形现状,逮来传令兵,吩咐道:“传令牛指挥,一旦控制住城墙,立刻放信烟,随后接应四营与弓兵入城。弓兵入城后,自喜园大街前去云骑桥会合。步军三、四、五营,由牛指挥阵前裁断,支援朝阳门或宣化门。”
令毕,我翻身上马,喝令道:“一、二营,随我去云骑桥!”
方小星高声应令,随号声传,防守街口的一、二营迅速由防卫阵列改为长队,紧随在我的亲骑之后,沿喜园大街向云骑桥疾行。
方才居高一观,许多道路已被废墟掩盖,城内的辽兵若要支援东水门,必走云骑桥。
云骑桥,云骑桥……云骑桥附近的每条街巷,爷都摸得烂熟!
疾驰之间,路旁的废墟飞速向后掠去。城墙上的轰鸣与喊杀声依旧回荡不绝,越发衬得城内一片死寂。
百万人口,百万人口啊!一路行来,竟一个活人也不见!
爷的东京,爷的东京!爷成日打马闲游、斗鸡走狗的东京,竟成一座绵延千倾的巨坟!
愤恨之中,云骑桥那秀美的身姿出现在视野中,如同一具纤细的女尸倒在河畔,反弓着满是伤痕与血污的身躯,恨恨瞪向黑云密闭的苍穹。
我勒马四顾,暂不见辽军的增援抵达,立刻命令步军在桥头布下绊马索,余人则埋伏在附近的废墟之中。
河畔的布坊内,当初江恒为了保护纺机而筑的砖墙尚且完好,正好能藏大队人马。墙上连接水轮所留的洞口,也正适埋伏观察。
伏在墙后,身后正是化为一堆烂木的纺机,我心头不禁又起杂念:开战已有一月,你……可还活着?一定要活着!当初说好,要将布坊开遍江南,纺丝绸,开海贸,富万家百姓。你的宏愿还未达成,万不可弃我而去,万不可弃大梁的百姓而去!
正此时,嘈杂马蹄声由远及近,数百骑辽兵高声呼喝着,自河对岸仓促奔来。
高处的哨兵长吹一哨,埋伏桥下的步军随即拉紧绊马索,当先的十数辽骑猝不及防,马蹄一折,如同断线傀儡一般向前翻倒,随后的辽骑勒马不及,也被翻倒在地的马匹绊倒。
转眼之间,桥头已被满地打滚的辽兵以及惊嘶挣扎的马匹堵住,我率亲卫自墙后跃出,一马当先,冲入倒地的敌军之中,挥枪如蛟龙探海,将领头的辽将一枪毙命。步军稍稍落后几步,也以长刀排作刀阵,如潮水一般向前冲来。
前队堵住在桥头,后队的辽骑尚未上桥,正慌乱间,方小星率军自桥后的废墟中杀出,前排的步军扛盾在前,如百头奔牛,埋头疾冲。
后队的辽骑毫无防备,几息之间便被铁盾推至河畔。
然而辽子毕竟骑术精湛,少数辽骑竟在仓促间转向,挥鞭怒喝,驱使坐骑顶住铁盾,企图回推反击。马与人较力,短暂僵持,方小星见状,立刻命中排的步军收起兵器,以肩撞向盾牌,为前排的兄弟助力,余下的兄弟则高声呐喊,以助声威。
终于,一匹辽马立不住脚,惊恐万状往河中跃去。有马带头,余下的马匹也纷纷跃入浑浊的河水之中。
云骑桥架于蔡河之上,河深不若汴河,堤岸边的深度堪堪没过马颈。便是这半深不浅的水深,让马蹄陷入淤泥,难以蹬蹄游泳。先入水的辽马无法散开,后入水的辽马又不断踩挤,霎时间,水花四溅,挤挤攘攘,场面混乱如同锅开倒下的一盘馉饳。方小星见辽兵已丧失反抗之力,便命前排的盾兵斜开盾面,后排的刀兵几步跟上,向下刺出长刀,如同根根铁筷,将水中的人肉馉饳刺穿。
至于桥尾的辽兵,也被步军的铁盾堵住。而桥头方向,我已带领亲卫向两侧撤开,容随后的步军端持长刀,齐齐向前推刺。
马军这东西,动如雷霆,势不可挡,然而一旦陷阵,立刻岌岌可危。此时桥面上的辽军前冲无法,后退不能,在长刀阵的推刺与铁盾的包夹之下,死死挤作一团,连开弓反击的空隙都不得,只能束手待毙。
我立马河畔,命一众亲卫取下挂于马鞍的□□,将尚有余力顽抗的辽兵射下马来。
绝望之下,桥面中间的辽兵也不知是被挤下去,或是自寻生路,“扑通”“扑通”掉入河中。
眨眼之间,河道尽是胡乱扑腾的辽兵。有人慌不择路往岸边游去,有人发现河岸浅滩是死地,干脆顺着河水往下游逃生。
我率领亲卫沿河追击,将那些漂浮的箭靶一一射中,唯有零星几个命好的逃兵,疯狗般刨水,游过河湾,进入射程的死角。
丧家之犬,不追也罢。
待我返回云骑桥,桥面的战斗已结束。秀美的桥身化作砧板,盛满淌血的肢体,而桥下的那一锅馉饳,已烧开煮熟,漂浮在血汤之中。
我只觉好生解恨,冷笑三声,分别望向东、西水门方向,唯有东水门升起夺墙的信烟。
好!东水门拿下,控制东墙,势在必成。辽兵的防御自东墙而溃,北墙丢失,也成定局。
元家军这次,可是逊我樊家军一筹。
我再仰头望天,唯见黑云在狂风中翻涌,难辨时辰,不过腹中的饥饿感,倒是提醒我:午时已过。
这时,废墟高处的哨兵挥旗示意:四周暂无敌军。
也罢,我带着不足千人,孤军深入,也不知城内留有多少机动支援的敌军,不如暂且缓一缓。
“整队,吃饭喝水,歇两刻钟!”我下令道。
方小星应令,调遣步军在云骑桥周边布好岗哨,轮流进食休息。
方倚着砖墙坐下,哨兵前来汇报:隔壁慈善堂的地窖里,躲有百姓。
“有多少?”我问。
“三四十人,据说附近的街巷里,还躲有一些。”哨兵答。
我顿觉口中干巴塞牙的东西,仿佛酥烂可口的羊排,用力啃上几嘴,暗自庆幸:还好,还有活人。应是幸存的百姓听见攻城声,尽量设法藏匿起来。慈善堂灾时能施粥,战时能作庇护之所,神仙当真功德无量,老天必会保佑他长命百岁!
“让他们安心躲着,不要出来。”我吩咐道。
不多时,陈天水带领弓兵赶来,汇报战况:“三德已占住城防库,打算向朝阳门支援。”
江怀玉审过俘虏,也前来汇报:“那几条辽狗说不明白,只知耶律留哥此时兴许在皇宫里,亲卫约有两三千。”
我正思量计策,忽见西水门方向升起夺墙的信烟。
为稳妥计,此时东、西水门皆破,我应占住云骑桥,以此为前垒,待余下部队入城会合,再包围内城,之后杀入宫城。
然而东京如此广袤,既易使敌军迷路,也便于他藏身。届时各处城门破开,场面必然混乱不堪,万一耶律留哥趁乱逃跑,或是叫哪个没轻重的一枪捅死,那我可失去了交换江恒的筹码。
不成,我必得趁大军尚未杀入城中,耶律留哥尚在宫城负隅顽抗之时,出其不意杀过去,将之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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