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皇帝回到宫中没有多久,瞥见桌上太子党递上来的奏议,微薄的父子情瞬间褪去,立时开始后悔自己关“三皇子”关早了。
好在这次太子分外识趣,第三天便在病中递了折子,恳请父亲看在兄弟年幼不懂事的份上放三皇子出来,皇帝便顺水推舟罚了三皇子半年的俸禄,又勒令三皇子前往长安寺为长兄祈福,就这样把人又给放了。
但与此同时,他对太子的感情确实变化了些许,到底掺进了一点后悔与怜爱。
因为这点怜爱,当太子久病不愈、上奏希望可以前往京郊行宫暂住养病时,皇帝终于批准了他的出行请求。
东宫顿时因为收拾行李变得热闹起来。
孟不觉没什么东西要拿,早早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去东巷寻找春姬玩耍,结果春姬压根没空搭理他,正忙着和同寝的小姐妹往包裹里塞志异。
孟不觉站在屋外,看她们叽叽喳喳争论到底谁的志异最值得带,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这有什么难的。我那还有些空,你们拿不下的匀些给我,我帮你们装去就是了。”
“真的?”
小女孩子们立时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跑进屋子里,须臾抱出一打书,一边往他手里放,一边甜滋滋地同他道谢:“谢谢孟郎君!孟郎君真好!”
春姬也笑嘻嘻地走过来,踮起脚往书堆的最上面又放了一本:“谢谢孟郎君!孟郎君真好!”
孟不觉便抱着这堆书回去整理。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书本摇摇晃晃,差不多把他的视线挡了个严实,因此有人帮忙拿走了一半的书时,他还特别高兴地说了声“多谢”;但等书本移开,他看清了接书人含笑的脸,惊得差点原地跳起来:“殿下?!您怎么到这边来了?”
易真坐回素舆上,将书本堆放膝头,正从中拿起一本打开翻看。
听见孟不觉问话,他抬起头笑道:“难道孤不能来?”
那当然是能来的。
孟不觉说道:“今天日头大,不宜在外久坐。还请殿下移步室内再看。”
他说着,用膝盖顶了下手里的书堆,准备腾出只手从易真处接走书本。
易真却道:“不急。高宣,你带人去帮他收拾细软。孟郎,你随孤去见一个人。”
他身后一个沉默的影子答应一声,冲孟不觉福了个礼,见孟不觉没有阻拦之意,便从孟不觉手中接走书本走进了小屋。
孟不觉站在原地,往易真身上一扫,这才发现他今日穿得颇讲究。夏装轻薄,时下又流行宽大衣物,他穿了件墨绿上衣,下裳却是明艳的正红色,衣缘、袖口皆为素白,上面绣有缠枝莲,纮带、宫绦随风飘动,腰间组玉环佩琳琅错落,愈发显得他腰身清瘦,翩然若仙。
孟不觉努力把自己发直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我们要去见谁?”
“一个你认识的人——谢家七郎,谢沅。”
侍人们推着小车缓缓走向宫道,孟不觉忙小跑着跟上,接过了易真递向自己的一卷简牍。
“长安寺乃清修之地,三弟留居寺中已有月余,本宫心甚忧之,故请宫人时时留心,将三弟一应状况呈报给孤。”
这简牍编结得很粗糙,所用材质有木有竹,大小厚薄也不一,似乎出自不同人之手。
他边走边读上头记述的内容:……初五,饭食未减,闭于静室自言自语,声量极小,内容难辨。……
六月朔,又听自语。口说“史册记述并非如此!”。……
初七。“不过一婢子,如此拿乔,恐怕是得明帝宠爱,方才挪了男人功绩与她,使她于青史中添名两笔!”
既望。“太子妃何其肤浅!太子病笃短寿,子嗣艰难,成婚七年方得一女,据说还有断袖之癖,不过容貌生得好些,伊竟也忍得!”……
孟不觉看到这里,突然被口水呛住,差一点咳死在宫道上。
易真扶轼回眸:“怎么?”
“咳咳,没事……”
孟不觉连忙跳过这根竹简继续往下看,谁知下头这根内容同样很惊人:“太子手段酷烈,我非书中明帝,如何是他对手?容二未死,他便不会哀恸销骨,更不会自毁前程……该如何是好?”
所以,后世史书上记载太子殿下是个断袖,断的对象是容二,甚至太子最后身死,还是因为容桑死了,他伤心过度开始自毁?!
孟不觉越想越气,简直要怄死。
他把简牍团吧成一团塞回给易真,赌气道:“不看了。满篇没一句好话。”
易真接过简牍:“嗯。若是好话,本宫也不必找谢氏了。”
他把东西递给身后推车的侍人,随即冲孟不觉伸出手,示意他搭自己一把。
孟不觉拉住他的手,顺手托住他的腰,将他直接抱上了宫门前的马车。
他在马车里撩开帘子,露出一张略微惊讶的脸:“孟郎好气力。”
孟不觉随即跳上车,在他身边坐下:“毕竟我是习武之人。”
易真侧过脸看他,半晌,轻笑了一声,拾起手边的刀扇摇了摇。
“去崇兴坊。”他扬声嘱咐车夫。
马车辘辘前进,孟不觉起先还腰背笔直地坐着,片刻后便像融化的猫,顺着车壁慢慢流淌成了一滩。
易真掩面笑道:“这样怎么能行呢?待会要见客,总不能衣衫不整。”
“我又不是世家子弟,我就是个乡野人,才不要遵这些麻烦的礼。”
他说着,把自己抻成一长条,在车厢里打了个滚,脸蛋挨着易真的衣袖,明亮含笑的黑眼珠自下而上望着易真的脸。
易真用刀扇盖住他的眼睛,伸手抚了抚他猫尾巴一样的长辫:“真是胡闹。”
“殿下不喜欢我胡闹吗?”
“在东宫一切由你,在外还是小心些好。”
易真也跟着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孤是不在意名声,但你若做得过火,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一路闲谈,不知不觉马车已拐过街角,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
孟不觉掀起帘子往外看,发现这府邸颇眼熟,正是易真当初安置他的那座宅邸。
门口的护卫迎上前:“殿下,谢小郎君已至,正在园中闲坐赏花。”
“嗯,知道了。请他去观云阁中稍坐,孤和孟郎随后便至。”
说是这么说,等孟不觉换好衣服出来,易真已经不见了,说是临时有事需要处理,反正当时邀人也是以孟不觉的名义邀的,让孟不觉先去,他随后就来。
自去就好……呵呵。谢沅几个月前才因为他挨过打,怎么可能好得了?!
孟不觉内心腹诽,面上却已经端出客套的笑,在侍从的引领下前往观云阁会见客人。
他是一个如风般轻盈滑佻的人,处理人际对他而言不算难事,可要他同一个已经算得上仇人的人打交道,还是有些太为难他了。
他讪笑着在谢小郎君对面坐下。原本正对着棋盘沉思的谢沅听见动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旋即挂上了讽刺的弧度:“孟郎如今显贵,平日里难得一见了。”
“这叫什么话。七郎有邀,难道我会不来吗?”
孟不觉一个激灵,下意识深情款款道。
谢沅看着他冷笑:“是吗?我怎么听说孟郎与太子过从甚密,甚至同进同出、抵足而眠,以至于容家那个假正经都气得写起酸诗来了呢?”
谢家多武将,谢沅年纪轻轻,也有个校尉的虚职。他和文官出身、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容桑向来互看不惯,偏偏姓容的最近发疯跑去边关,他实在好奇,忍不住托相识的武将帮忙“照看”,结果辗转收获了一大堆手抄诗稿。
他坐在书房读了大半夜闺怨诗,直至天色将明,方才惊悟:不对啊,我又不是他的仆人,怎么还给他拾掇起诗稿来了?!
他第二天便将所有诗稿装进盒子命人送去东宫,并很快得到了太子的回礼——一份工整眷抄的“三皇子长安寺起居注”。
他于是又熬了几个大夜通宵研读这份宝卷,并很快将之秘密呈送给族中长辈;谢氏主君又将内容呈递给皇后,皇后却按下了这份密报,并未将之展露给皇帝。
这便成了世家和皇族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当下时局混乱,即便世家权贵,其实也过得颇为动荡。因此,他们既渴求三皇子所述未来中那位谥号为“明”的皇帝,又惧怕此世的他与“未来”的明帝有所不同。
好在按照时间推断,现下的“明帝”应当也才十五六岁,还是很容易受人影响的年纪。如果能尽早找到他、将他接入京中抚育……
在这样的诱惑下,谢家终于也秘密接过了东宫的示好,开始找寻起那位不知所踪的“明帝”。
当然,世家和太子之间的交易,孟不觉全然不知。
他眨巴眨巴眼,凭借本能笑着插科打诨:“且不说我的事纯属三人成虎,容二郎连这点雅量都没有,待太子殿下成婚,他可不得天天拈酸,把自己酸死?”
为什么让我来?我虽与谢七勉强算旧识,但我们之间的交情并不算多,关系也并不好。
孟不觉思来想去,猜测是三皇子的胡言乱语中提到了他和谢七,不由深恨自己没有看完全部内容——
未来的“我”到底和谢七干了什么呀!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与谢沅周旋:“谢小郎君,你可知殿下为何邀你前来?”
“哦?我收到的请柬上可分明是孟郎的名字。”谢沅似笑非笑。“和太子有什么关系呢?”
孟不觉一时语塞。
饶是他向来心大,此时也不由埋怨起易真:你明知我和他关系不好,怎么还抛下我离开,让我独自一人面对他?
他的笑因此淡薄了一些:“是么?孟某也是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脸面,能借东宫的私宅,约谢家的郎君。”
他拂袖而起:“谢家与东宫向来不睦。我不知你具体来意,但你现在都不愿据实相告,想来没什么诚意。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谈了。”
“……孟郎且慢。我今日来此,是为向你询问边城之事。”
谢沅也跟着站了起来,神色颇不自在。
“家父欲遣人往三殿下出生之地一探。那个地方名为天罗,与你曾居住过的石井镇仅五十里之遥……不知孟郎幼年时可曾去过天罗城?对彼处人情风土可还了解?”
澄清一下,那个时间线的易真和小容真的没有搞断袖,他很纯爱,只和老婆有爱情线。都怪野史误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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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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