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不觉声名不显,孟舒却颇为出名——大约两年前,孟舒曾夜入安西王的府邸,将其府上豪奴掳走吊死、挂在了当地最高的一座佛塔上,并在尸身边留下血书,写明了此人鱼肉百姓、欺男霸女的恶行。事后,安西王以千金悬赏孟舒,孰知孟舒不过是路过当地顺带为之,本人早已出关去刺杀某个小部族的首领,并趁夜将被劫掠走的财帛归还给附近村落,骑着掳来的马不知去往何处了。
所以,他离开边关后原是来到了上京?
想到此处,易真不由笑道:“哦?原来你就是孟舒?真是想不到,你还这样年轻,却有如此出众的武艺。只不知孟郎此番入京,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那倒没有。偏远处无聊,想着旁人都说京都繁华、孟某却还未能一见,所以收拾包袱进京来看看。”
孟不觉微笑,反问他道:“那殿下呢?殿下与谢氏,确实如面上那般水火不容吗?”
“非情同水火,却也不算友盟。便是容氏与孤,也非浑然一体,不过同舟相济、各取所需罢了。”
易真开始饮茶。
“容尚书敏而达,若非陛下有意牵制,想来也不稀罕上本宫这艘船。”
人就是这样,有利益时,和谁都可以当朋友。但孟不觉不问,他也就不说,只略略将自己与容谢二家的关系讲明,就开始安静地饮茶用点心。
孟不觉坐在对面,扭七扭八地也吃了几口茶点,到底忍不住寂寞,又道:“殿下,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也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罢?”
“孤的事能有什么好说的。”太子说,“宫闱幽深,多为秘事。便是孤能说,你也不一定能听。”
但他还是捡几件能说的小事给孟不觉讲了讲:太子的生母并非谢皇后,也非先皇后,而是一位因美貌被选入宫的民间女郎。在太子的“天人”之名传出后,这位民女随即死于不知名的风寒,而后得到太子抚养权的先皇后很快便因同样的原因急病而死。在那之后,本对长子颇为热乎的皇帝便将太子和乳母丢到了宫内偏院,数年不闻不问。
“皇后仁慈宽和,是位好母亲。”
见孟不觉喜欢今天的小甜点心,易真打起帘子,吩咐守在外面的宫女再端几碟过来。
“孤年幼孱弱,皇后不以为拖累。一心还一心,孤亦以皇后为母,五弟三妹为姊妹。”
他提到了皇后与弟妹,却绝口不提父亲。
孟不觉心领神会,不再追问,道:“后来呢?陛下也就心甘情愿予殿下东宫之尊了?”
“现在到你了。”太子似笑非笑道。“你只与我介绍了你的亲友,孤自然也与你介绍孤的亲人。你想听别的,当然要拿自己的消息换。”
孟不觉叹道:“殿下是真的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于是讲起自己的童年:其实也没什么好讲。他师父痴迷武学,并无亲友,当初愿抚养孟不觉,也是看中了这孩子的根骨。孟不觉刚病愈,师父便开始教他习武,且教习得十分严厉,几乎要把他往死里折腾。孟不觉每日累到沾枕就睡,两眼一睁便是习武,过得苦不堪言。就这么长到十二岁上,他瞅准机会,终于逃脱出去,此后就一直在各处流浪。
易真听完后评价道:“可见张而不弛极不可取。”
“苦也有苦的好处。”孟不觉笑道。“否则那日大火燃起,我就被落下的房梁砸死了,哪能在这里与殿下推心置腹呢。”
易真闻言不语。
片刻后,他道:“孤从未习过武。过去孤看二弟三……四弟练骑射,心中颇羡,也学着招架了几势,谁料第二日便病了。二弟四弟无辜受罚,心中怨愤,渐渐便不同孤玩耍了。”
孟不觉来京城时,二皇子和四皇子皆已经身故,但太子谈起他们,仿佛童年趣事只在昨日。
他说到幼时二弟弟带着四弟弟来屋子中看望他,说到自己坐在树下看两个弟弟在碧霄台放纸鸢,那时天那么蓝,风吹在身上暖暖的。
“孤住处偏远,好在有乳母、侍人照应,一应用度并未短缺。二弟四弟来,孤就让他们坐在暖炉旁边,孤读些志异游记给他们听,他们总很喜欢。”
说起往事,太子面上带出些笑影。
“大姐和二姐有时也来……后来大姐出嫁,二姐薨殁,孤的身体也差起来,再没有那样的好时候了。”
太子病弱,二、四皇子夭折,二公主早逝,嫁出去的大公主似乎也不很康健。孟不觉深刻怀疑问题出在看似宽厚的谢皇后身上。
他委婉地问:“两位小殿下是不是也有些不足之症?”
易真听完,手指沿瓷盘边缘摩挲一圈,摇头道:“孤不曾听闻。”
这时,忽有一位侍人在外通禀,说是五皇子和三公主携礼前来探望太子。
皇子公主们姊妹情深,孟不觉自认不应出现,于是起身告退。
易真却叫住他道:“不必出去。把棋盘挪到榻边,你在下首的软垫上坐着,同孤说一说话。”
五皇子等人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太子哥哥披着件莲青外衫,戴着风帽歪在榻上,下首坐着的人却不戴冠帽,大喇喇露着一头卷发,且穿着的竟也是件同色的袍服。
五皇子眉头蹙起,嘴巴张开,欲出言呵斥那人僭越,三公主却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仰头看向冲他们微笑的大哥:“大兄,这就是那个新侍卫么?”
五皇子则道:“阿兄,你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对不起,我那日不该那样同三兄说话,不该那样气你。”
“没关系。阿兄并没有生华儿的气。”
易真摇摇头。
“孟郎不是侍卫,是我在宫外的友人,我邀他来小住一段时日。”
他虚弱地咳嗽两声,招呼两个孩子近前来:“孟郎君,这是家弟华儿,这是家妹小狸。华儿、小狸,这便是阿兄说过的那位游侠。”
两个小孩爬上床,立刻占据了大片面积,像篱笆一样把孟不觉隔远了。
孟不觉低头望望他们,见五皇子机敏警惕、三公主灵秀内敛,忍不住笑道:“两位小殿下亦是龙章凤姿,不愧为殿下的手足。”
他生就一双含情目,是如水、如风般灵动的妙人,笑起来时更显光彩。
小公主呆呆地张开了嘴巴,望望身后的大哥,又看看面前陌生的少年。
五皇子则皱眉道:“吾与皇兄乃天潢贵胄,自然气度高华,与常人不同。”
他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和哥哥亲近的人,包括东宫的宫女侍人,以及东宫的所有僚属。
他这样说话可完全没给孟不觉留面子,谁知孟不觉呆了呆,眼波一转,竟看着太子笑了:“殿下,可见草民久居芝兰之室,难闻其香矣。”
五皇子愣了愣,只当对方恭维自己和哥哥是芝兰,没反应过来这人其实在踩高捧低。
太子则瞥了孟不觉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口型示意:你和孩子计较什么?
孟不觉只做不知,笑眯眯地刺了五皇子几句,转头开始逗弄羞怯的小公主。
和三皇子一样,他也很喜欢这个害羞的小姑娘,因此故意逗她说话:“小殿下如今几岁了?可读什么书?平日里顽些什么?”
小公主怯怯的,似乎不很想回答,于是含混道:“读……没读……和兄长顽……”
“和太子殿下顽吗?”
“和……和五兄顽。”
“你最近根本没和我玩。你和假货玩去了。”
五皇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你也不怕假货把你偷出宫去卖掉。”
“他、他卖我又没有用。”小公主反驳道。“他同我说,要迟些嫁好。”
太子的笑容收了收。他是知道三皇子血脉存疑的,且他猜测三皇子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他抱起妹妹,道:“最近宫里新进了小宫女,有些与你年纪差不多大。想不想找这些姊姊玩?”
小公主想了想,犹豫地点点头。
孟不觉道:“小殿下,你去找三殿下玩,都不来找太子殿下玩。殿下在东宫翘首盼了许久,你这才来了一次。”
五皇子也眼巴巴道:“阿兄,我本早就想来道歉的,妹妹不愿来,我也不好意思来。”
她为了三哥哥,反而将大哥哥冷落了!
小公主年幼的脑袋顿时被这个想法占据了。
她急得要哭,忙忙解释道:“不,不是,我,我是觉得,他没有人理,很可怜……”
“大兄知道。小狸是好孩子。”
太子抚摸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抚道。
“小狸来看我,我很高兴。”
他把五皇子也搂进怀里,同弟弟妹妹絮语几句。五皇子点点头,望了望孟不觉,拉着妹妹跑出宫去了。
孟不觉坐回床头,看着掀被下榻的易真说:“殿下和他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一点小事。”
太子悠然道。
“我和五弟说,他那日顶撞三弟,更该去找三弟道歉,而非来我这里赔罪。正好我才整理出一批财物,预备送给三弟做赔礼,可以叫他和东宫侍人一同去。”
“那五殿下看我做什么?”
“可能觉得你好看罢。”太子说。“孤这个弟弟和孤一样,比较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小孟:和兰花待久了,只闻得出兰花香,看不出你是个没气味的野草。
华:你夸我和我哥是芝兰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华只是单纯和哥关系好,普通兄控哈。绝对不会和身份明确是弟的人搞骨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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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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