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同居长干里
江扬就也点了点头,当然地理所当然道:“我十二岁回宫时就认得他,我娘与我父亲之间很是腻歪,我又不爱在宫里多待,于是混在他府上蹭饭的时间都比和我那些兄弟们待在一起还多,更何况我小些的事儿我也记不得了,真要说青梅竹马除了阿霄这一颗小青梅又还能有谁呢?”
“小、小青梅?”容承一噎,饶是平日总也竭力温和温雅的面色此刻也差点龟裂,好在江扬到底还没那么恶劣,半是玩笑地说完就也摆了摆手:“我开玩笑的,不过你可千万别真告诉阿霄啊不然他该打死我了!”
容承闻言迷惑着多少有些拘谨道:“可羌公子看来并不会打人哪……”
他说得认真,江扬就也无奈地失了笑:“你说得好像他真打人我就敢跑似的。”
“可是……”
“诶!这也是个玩笑!”江扬赶忙又摆了摆手,知道在容承面前这玩笑都得挑拣着开,否则倒是越开越麻烦,总不好每开个玩笑都得再附上一大篇解释吧?虽然他是挺话痨的,其实倒也不怎么在意——可那不就不好笑了嘛!于是此刻他就也实话道,“阿霄那么端着的性子怎么可能生气得这样明显?他为什么生气连我都得一半靠猜一半靠直觉,到头来这蒙对的概率我也说不太准……”他挠了挠头,但又到底自信一乐,“但大差不差吧!”
容承就也失了笑:“你这话……恐怕也是不能叫羌公子听到的吧?”
“对头!”江扬就也故作郑重地猛点了下头,倒笑得容承闭着眼抱着膝盖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最终却是低低着自语,“真好……”
江扬顿了顿,像是没察觉其中的异样,最终也只故作玩笑地说:“你这是又羡慕我什么了?”
容承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最终却也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许是苍凉却空旷的晨光当真太好,也许是折腾了半夜到底有些疲乏,就也到底坦白了下去:“我自小长大的朋友好像都……回不去了。”
江扬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也只是静下来听他去说。
容承想了想,看了看头顶的老树:“其实我从小朋友就不多,能说上话的,大概……也就三个吧?一个是颜儿。父皇破格提了慕容家才好不容易把他变成了我的伴读,可他比我还小,又哪坐得住?每天上课就是耐不住地直打瞌睡,下了课便跟着我哭着要糖吃,团子似的,可怜又可爱。宫里只他一个孩子,我从小就没有弟弟,总担心自己不太会照顾人,就也总想着法子怎样才能对他好些……可我最后……却娶了他。我们之间就也……他就也……就也很少笑了。是我对不起他,可我好像总也不能真为他做到什么,我虽然贵为太子,这皇宫于我却好像只不过是重重囹圄。我却还偏把他也牵扯进来,又不能好好地护着他。许多事……我知道我不该做,可是许多事我若不做又会害了别人,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
他语调渐低,等回过神来到底也只能苦笑:“还有两个,就是南宫和康安了。南宫她你也见过了。至于康安……他是赵珟的表哥。”
也是赵珟口里的“大哥”。
“我和赵珟闹到如今这样,我和康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从当今周皇舍了康家而打算替太子扶持起来慕容家开始,他和康安这朋友就或许已经做不成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姓康。
有些事聪明一点的人打开头就能看到结局,可为什么有些所谓的聪明人还是让它们开始了呢?
“其实我和康安认识得比颜儿还久,他比我大些,那些年父皇对康家还很是重用,所以好像自打我能记事起我就已经认得有这么一个大哥哥。甚至我曾经也以为他会是我的伴读,就像羌公子和你一样。”
他笑了笑,却多少有些惆怅,有那么几分……追忆遥远过往的茫然意味,不过其实他也不过就是个年轻人,虽然比江扬和羌霄都大,却也不过是个自小就被困在这座皇宫里的年轻人,在某些方面或许见得多了,在其他方面见的却还不够,反倒养成了他如今这样的性子。看来温和谦逊、博学广识,实际算来,在某些方面却可能反而简单了些。不过世事本就造化千万,每个人其实都有各自的成长经历,也的确是不应一概而论的。
江扬听了听他的话,也就大概明白了他的遗憾是什么。想想也只道:“所以你对赵侧妃的容忍也算是爱屋及乌?”
“……不。”容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却像是在心里压上了层足有分量的灰,最终定格出一种冷硬的意味,“最初……我的确是觉得至少她是康安的妹妹……可是后来。”
他吸了口气,最终只是道:“可是后来我想明白她是她,康安是康安,这世上还是不应该有太多姑息的理由。”
他多少有些冷淡地嗤笑了一下,罕见得江扬都有些惊讶,他却还是这么笑了:“江扬,你是个好人。不然你不会为了保那些失职的守卫特意来找我商量。不过这世上有些人真不值得你心软。你放过他们一次,他们就会回来害你第二次、第三次——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放过他们,就得和他们一直磋磨下去,可是谁又想和自己厌憎的人纠缠不休呢?”
他到底……像是很累了。
江扬看了他一会儿,却是无言地转过了身去,继续挖他的酒,等挖出来一坛,拍开了泥封,就递给了他。
容承只喝了一口就被那酒呛住,可能是喝得太猛吧,就呛得他连眼角都洇出了水渍。可呛咳了一阵,他却难得抬起酒坛大口地喝了起来。到底还算是冬天,酒洇进衣服里也不怎么好过,他却好像不觉得。
这桂花酿其实不怎么烈,也没什么特别,也不过就是他小时他母妃很喜欢酿的酒,他那时还小没机会喝,等后来长大也就学着自己酿了,最初不想叫人知道才藏在这里,后来叫人发现了,却也不想改了。
江扬看着他不顾太子风度地喝了一会儿,就也无奈地弯了个笑,不假客气地挑了一坛随意找个地儿坐了下去,拍开泥封低头嗅嗅:“其实我酿酒的手法也是跟我母亲学的。”
“……我知道。”
也所以容承才会想请他喝酒。
他觉得他们两个其实有很多际遇相像。
只是却也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江扬慢悠悠喝完了酒,就也笑了:“不过容承,你说得不对。”
容承就也看向了他。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心软。”江扬坐在那里,姿态看来虽然放松,却总有一种天生的坦荡,“我之所以希望你背地里放过那些守卫,只明面上严惩,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他们这次罪不至死。”
容承不觉蹙眉,倒叫抬眼望向乾坤浩大的江扬忽略了。
“我小时不觉得我算身不由己,长大却觉得凡是人就总有身不由己。试想你若也是这里新来的侍卫,但这宫中已有那样偷奸耍滑的规矩,你又能怎么办?只要这漏洞还没出事,就算你拼死报到上面上面的人也不会真觉得这有什么。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这事是被今天的乱子牵出来的,若放在往常,真有人告诉你轮值的侍卫半夜偷懒偷吃你这个太子又会怎么样呢?顶多批评两句,也不会当真在意这种‘小事’,可那多嘴告发的人却怕是要被同僚挤兑报复。若换作是你,你会这样不“知情识趣”宁愿断送前程也要“破坏规矩”,去给你朝夕相处的同伴‘找麻烦’吗?
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一群人的问题,而是这一群人的问题已经形成了一种所谓的规则。
你进入一个环境,一个本就有错误的地方,人人都在其中运行着约定俗成的常规,大多数人往往就也只能随波逐流。甚至不客气地说,容承,就算你在那里,也顶多是能做冒着别人的白眼甚至是针对而尽责职守的那一个,而无法改变这一风气。你我尚且如此,又能要求别人如何呢?
何况你也不必非杀了他们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我也知道有些错的潜藏后果可能太严重,一次就可能致命,只是在那些错误出现之前,我希望能至少给他们多些选择的机会,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有点复杂的……”
他像是想了想,于是就也笑了,像是有那么几分玩世不恭的玩味,但那笑容给人的感觉却又偏偏一点也不虚,是实的,是他真心所想:“既可能变得很好,也很能变得很坏。你给了他们什么样的环境,他们才能有什么样的机会。如果有选择的话,很多人都会做出对别人也很好的选择,我不否认这世上的确有损人不利己也更享受伤害别人的扭曲,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就只是被世道裹挟的大多数,其实……你不也是吗。”
他看着容承,到底也是有些怜悯,只是到底也不能由着对方顾影自怜,于是到底也就有了些强硬:“只是你能做到的要比大多数人多。有些东西交到你手上你或许不喜欢,但你也知道有些机会别人就算想得到也难。容承,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大概又要不好受,你大概还是有些觉得如果因为你是太子你就该承担比别人更多的责任这很不公平。可是就算这真不公平,你也得好好担着了。”
容承长久地无言,从最初的皱眉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了长久的静默。
他凝沉了半晌,却还是忍不住道:“……那羌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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