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遥知天上桂花孤
她屏退多余的侍女侍卫进去时,正见到容承拿着根聊作“铲子”的木棍站在一棵枯死多年的桂树下试图挖着什么,便不由惊呼:“殿下!”
容承一惊,一“铲子”下去没吃准力道险些栽倒,好在身旁的江扬反应迅捷,长臂一伸就将人拦腰勾了回来,甚至还有心好笑道:“我就说该让我来吧?”
容承却也不恼,站稳了身子同他道了个谢,瞧见来人是南宫晴就也笑了:“是你呀,南宫。”
南宫晴见他无事方才本能屏住的呼吸也这才缓缓放松,点点头问了个安,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小心:“殿……阿承,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桂树林延伸至此却是愈发荒凉,灯火寂寥的园内显然少有人打理,显然这栖风殿也已荒废了多年,她太子妃有这一问确不奇怪,只江扬却多少有些奇怪——她这唤容承的方式是不是多少有些新鲜?
容承笑了笑也只道:“说不上该起的时辰却也已经不早,我见独孤殿下也睡不着了便邀他同来走走,逛到这附近想起园子里还有我去年新酿的桂花酒,就也想邀他尝尝。”
南宫晴又不太明显地辨了辨眼前这棵桂树,犹疑着到底还是放心了一点,就也点了点头温和道:“既然如此——”
却被一个张扬的声音突兀打断:“太子可真是好闲。”
容承面色一冷,就也见到施施然噙着假笑而来的太子侧妃了:“怎么?难得不需要上朝旁听就这样放任自流了么?你的侧室刚被人诬陷你查也不查,倒跑来这里闲荡喝酒了?太子的情趣也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寻常人欣赏得起的。”
容承压了压火气才勉强道:“……你也算是寻常人么?”
赵珟却是嗤笑:“没得太子这般纲常礼教碾碎了只为听个响儿玩,是非黑白全靠好恶哪般胡闹都不必负责,自然,也就只能是个寻常人了!”
“你!不过是仗着那人已死才敢大放厥词!你可别真以为就死无对证了!”
“那你倒是查啊!”赵珟冷下调子锐利地不屑,“你要真找得出证据我任你处置!”
容承看了眼身旁的江扬,外人在场到底还是压下了这口火气:“……滚出去!我在的地方不欢迎你。”
“哼!”赵珟冷笑一 声,倒也干脆甩袖走了。
南宫晴两边看了看,到底是无奈地叹息:“既是如此,那殿下您也同独孤皇子好生转转吧,我也就先不打扰了。”
她温和地说完,告了辞,也就离开跟上那位太子侧妃。
徒留下江扬和容承二人,前者瞧了瞧后者——又瞧了瞧后者,瞧得后者到底也只能无奈开口:“……有什么话你大可直说。”
江扬就也坦白地笑了——拖长了调子又似多少有些好笑:“我只是发现你夫妻二人闹心叹气的样子倒还蛮像的,听说两个人在一起待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像。”
容承一愣,失笑得却多少有些苦:“许是因为她叹气得太多,也许是因为我多……”
江扬见他愁苦,默然半晌也只能摊了摊手:“好吧,这话我就没法接了。”
容承听到这话也难免被他逗笑,笑了一会儿,才摇着头缓缓寻了块石头坐下,他这人往日的言行举止多少有些拘泥于礼数,就连那日刚从鬼市出来到了质子府前,见到江扬他那般“胡闹”,被强行邀请着坐下也是为难得活像坐到了刺猬上一样怎么坐都别扭,现在竟也会给自己找个“不合规矩”的地方坐下歇着了——
江扬不由笑笑,假做揶揄道:“你这是真心累啊!”
容承知他实为关心,就也只是笑笑,温和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一个大男人不该同她一个女人计较……”
江扬倒是笑得直摇头,却也是在他对面寻了块石头坐下:“男男女女的公平也不是这么算的,若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要你连话都不能说了,那对你这个‘男人’不也忒不公平了么,你们之间的事我了解得不多,不涉及到生死之类严重的什么事都来‘伸张正义’一下也不太合适吧。”
“哈……”容承垂下眼睛就也叹息,“其实她和你一样,觉得我不公平……”
“听出来了。”江扬只抬了抬眉毛。
容承沉默须臾,就也笑了:“可我也觉得她是个混账。”
他难得有些……不驯言辞,也不知是不是这太子侧妃本人开了个好头——江扬想起之前的事,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聊胜于无的笑了。
万般复杂,愁绪与否,到底也都是过去就过去了——江扬也就只是想了想就也笑着道:“听说夫妻本就容易成怨偶,古来皇宫更是如此,你也不必太愁了。”
容承笑出了声,便有些无奈:“你不也是从皇宫出来的么?这话不是连你自己也给‘咒’了么?”
江扬却是厚脸皮得很,被人抓了话里的漏洞也只是坦然道:“我又不会娶很多老婆,等我遇到我喜欢的女子我自然会对她好的。”
容承惊讶又古怪地瞧了眼他,倒看得江扬有些奇怪:“怎么了?”
“我以为……没、没什么。”容承笑笑,转而道,“说来你和羌公子也认识很久了吧?我看你和他的习惯也有许多相似。”
“哦?是吗?”江扬反而笑了笑,“其实阿霄常说我这人有个挺不好的习惯,就是看到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常会不自觉去学,活像上赶着学人找揍似的,不过幸好我这人忘性也大,过了一阵儿也就不记得了。”
容承诧异地听完也只能诧异着好笑:“真的吗?”
江扬就也摆摆手无奈道:“其实我大概猜到你指的是哪些习惯,比如阿霄这人总喜欢眯着眼睛吓唬人,我以前刚注意自己不知怎么就开始这样了还试过板板自己,不过可能也实在是养成得根深蒂固了,也就很难改了。”
他摊了摊手倒也不太在意:“反正阿霄不在意我盗了他的专用,我也就不怕占他的便宜了!”
容承呆了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也就只有无奈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总是有些看不太明白……”
江扬就也好笑道:“你和太子妃她们的事我不也没看明白么?”
容承也就只能叹气。
江扬只是与他闲聊:“你怎么这么喜欢叹气?”
容承却也难得笑得愉快了一点:“因为舒服,因为我叹出一口浊气的时候总觉得能多少舒服一点。”
江扬挑了挑眉毛也觉得有些稀奇:“哦?那还真是有趣。”
容承就也只是低低地笑了,笑得久了又难免生出怅然:“其实南宫担心也是情有可原,她一过来我就想起为什么了……”
江扬虽是不解,却也不太意外容承到底还是自己说了出来。
容承就也苦笑地瞧了眼他,目光游开却是游得远了,他抬眼看了看头顶那片枯死却仍支棱出好远的树枝才慢慢地说:“其实……我生母就是在这棵树下自尽的。”
江扬一愣。
容承却是微笑:“骗你的。”
江扬就也舒了口气,吊儿郎当道:“我就说嘛!”
容承看着他,不觉动了动眼睛,像是有些不适,须臾,还是略显短促地又笑了笑:“但我生母……确实是在这桂园里自尽的……”
江扬也就真正地沉默了。
容承头低了下去,工整的玉冠束发明明只是乱了一点,却莫名也像是扫出了一点狼狈的阴影:“其实……我并不替她难过。她……求仁得仁,我该替她高兴才是,只是我偶尔……会有些想她……”
他目光飘忽,望着这满园的枯色,多少笑得也有些落寞:“其实这里也或许就是她上吊的地方,只是我也不记得她吊的是哪棵,那时我还小,上课路过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她……她很快被抱下来,她们给她盖了块布,我……我……”
他的声音到底还是有些抖得厉害,强迫着自己,也还是难免断了一断,才苦笑着道:“我那时……甚至怕得不敢掀开去看她最后一眼……我那几日只是哭……”
他笑着握紧了自己的膝盖,双手磋磨着像是强压下自己的双臂不要抱住自己,就也强迫自己在那里端端正正地僵硬着——僵坐在地上的石头上——反而怪异得不协调——但他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
他像是被自己说出的话窘迫得狠了,却又忍不住说得更多,把自己无人可说的秘密再多倒一倒,于是说出的话也就夹了些矛盾,却也夹了更多的不适:“其实我那时挺小的,甚至还不太记得住事,我只是……只是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之前还温温柔柔笑着哄我的人怎么就这样……疯了?”
他笑了笑,到底是被自己的唾液哽住,又像是被将落未落的泪哽住。
江扬最终也只能按住了容承的手背拍了拍。
他的皮肤干燥又高热,手很稳,像被炎炎夏日烘烤过头的岩石。
明明很轻,却又偏偏好像很有分量。
那分量压在容承颤抖的手上,好像帮他把紊乱的心绪也压稳了一些。
后者这才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失态了。”
江扬没说什么安慰他的话,反而朗然笑了:“人嘛,会笑就会哭,都很正常。反正我也听不太懂,你就算把我当面墙倾诉一下也没关系!”
容承就也只能失笑得无奈:“你这人……倒也真有意思。”
“是你这人心性好,不然早揍我了。”江扬耸了耸肩,也干脆拍拍屁股站起来,抻懒腰舒展了下背筋,就也提起一旁那早先被撂下的“铲子”,没什么正形道,“没事儿,你先哭吧!等我把酒给你挖出来你也正好拿来解渴。”
容承就也笑眯了一双眼,看着他提了根“铲子”不怎么费劲也不怎么“上心”地掘土,行动之间自有一股自在悠闲的味道,仿佛天生就没什么事能压在他心上,就也不由看得入了神。
“其实……我多少有些羡慕你。”
江扬背对着他耸了耸肩,倒像是没怎么意外:“是吗?那感情好。能得一国太子羡慕,我可多有面儿啊?”
容承就也被逗乐了:“其实真论出身的话,你这个皇后嫡子身份可比我正统得多,我也不过是仗着家中没有兄弟、母后视若己出,才成了个好似像模像样的太子……”
江扬赶忙夸张地“嘘”了几下,做作地连连摆手:“别别别!可不敢这么说!你这叫别人听了不就该嫉妒我了么?我这闲人当得好好的,你就别给我找事儿了!”
容承忍俊不禁,又忍不住打趣道:“你也能算是‘闲人’吗?我看这天下的质子里就属你最张扬了!”
他说“张扬”就也叫江扬想起总爱这么说自己的羌霄,就也不觉笑了:“那是你没见过阿霄当年当质子的时候,他狂起来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听他三句话又绕回了羌霄,容承一愣,微微垂了垂眼,还是笑了笑:“你和羌公子……也当真是认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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