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夕阳将建筑物和行道树的影子拉得老长,蝉鸣聒噪中裹挟着地面蒸腾的热气,门廊前那片精心修剪的草坪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纪司音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终于踉跄着挪到气派的大门前,不过几公里的距离,对她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精心打理的妆容花了,昂贵的名牌鞋子把娇嫩的脚跟磨出了刺眼的血泡,她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尖,。看到悠然倚在门廊阴影处的楚沨渃时,羞愤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原来她在这里,是在等着看自己的惨状吗?纪司音咬紧牙关,强压下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侧身就想往里冲,那感觉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稍等。”楚沨渃甚至没有完全站直,只闲闲伸出胳膊,拦下了她狼狈的去路,“在怪我?”
被拦住的屈辱感瞬间点燃了纪司音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抬头,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楚沨渃,“看着我这样一步一步像个傻瓜一样走回来,把我踩进泥里,羞辱成这样,你满意了吗?!”
楚沨渃静静地听着,叹息了一口:“没人羞辱你,愿赌服输,是你自己点的火,况且,你走完了,至少守约了。”
纪司音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都不畅了,楚沨渃眼底那点真实存在的和解之意,被纪司音因求而不得早已扭曲的嫉妒心彻底曲解、吞噬。“你都赢了!全都赢了!璟哥哥的视线,他们的掌声……你还想怎么样?”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特意守在这里,不就是想看看我还能怎么出丑吗?!文茵你可真让人恶心透了!”
“敌意别这么大,比赛是你提的,赌注是你定的,今天如果输的是我,你会大发慈悲让我坐车回来吗?好好想想再回答。”
纪司音像是被骤然掐住了喉咙,满腔的控诉噎在嗓子眼,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份虚伪的假设被无情戳破,让她瞬间成了自取其辱的小丑。
“所以,”楚沨渃往前略倾了倾身,“喜欢陆璟珩...”
“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样?!”纪司音破罐子破摔,声嘶力竭地喊道,“璟哥哥那样的人,英俊、高贵、无所不能,你算什么?一个走了狗屎运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你以为凭这张脸就能进陆家的门吗?小门小户也配!”
楚沨渃闻言,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那笑声里没有怒意,倒有几分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无奈。“真是天真,没有我的时候,他也没喜欢过你啊,小妹妹,现在我在这里你觉得,你还有半分可以惦记的余地吗?你那点明晃晃的小心思,从你出现在球场的那一刻起,在场的谁看不出来?纪斐然、苏瑶,甚至包括江远乔他们,不是看不穿,只是念着你年纪小,看在纪斐然的面子上,大家懒得跟你计较,默许你小孩子过家家罢了,他们只是在忍你,让你…懂吗?”
纪司音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眼中闪过慌乱和受伤,但瞬间又被偏执点燃的反扑覆盖,她声音尖利:“呵!别得意太早!你以为你是谁?喜欢璟哥哥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你知道他以前有多喜欢别人吗?”她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某种恶意的揣测和隐秘的兴奋,“他可是为了那个人…”
楚沨渃打断她:“如果他这个年纪,还没有过倾心之人,反倒才令人担忧吧?又不是活在童话里的王子。”她向前踏出一步,将纪司音彻底罩在门廊的阴影下,“过去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谁,我不关心,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以及往后的每一分钟,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
“你……你凭什么这么嚣张!”
楚“你搞错了方向,不是我求着要他,而是他陆璟珩,”她唇角勾起一个颠倒众生的弧度,“非我不可。”
“痴人说梦!你凭什么?!。
“就凭,我站在这里,他的目光就再容不下别人一丝一毫,而你……连让他眉心多皱一下,都不够资格。”
“啊!!”极致的羞辱感瞬间压垮了理智。纪司音尖叫一声,像一只被激怒的幼兽,不管不顾地张开双手朝楚沨渃狠狠推去!动作间满是失控的怨恨。
然而她的手臂还未触碰到楚沨渃的衣角,手腕已被手死死扣住!楚沨渃的眼神骤然冷下去,她微微用力一捏。
“嘶!”纪司音瞬间痛得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
“松……开!放开我!”她徒劳地挣扎,声音里带上了哭音和恐惧。
“最后一次忠告,别总是自取其辱,做些上不了台面又让人难堪的蠢事。对了,陆璟珩这个人,最烦的是两种人,自以为是的蠢货,还有…死缠烂打、不知进退的苍蝇。”
纪司音彻底僵在原地,她瞪着楚沨渃逐渐远离的纤挺背影,所有的憎恨和不甘最终凝聚成一声泣血的、嘶哑的低吼:“文茵!你以为你赢定了吗?!我诅咒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楚沨渃已经走到了门厅通往上楼的旋转楼梯口,听到身后那绝望的呐喊,她甚至连停顿都没有,清晰传入纪司音耳中:“好啊,我且看着。”
二楼宽敞露台,陆璟珩垂眸,视线锁在庭院里纪司音那跌坐在地、泣不成声的狼狈身影上,又缓缓抬起,追寻着那个已经踏上楼梯、身姿如松的窈窕身影。薄唇无声地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带着了然,带着纵容,甚至……带着点隐秘的愉悦,缭绕的淡青色烟雾模糊了他眼中一丝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他的小狐狸,爪子从来都是这么利,这锋利,只为他绽放时,格外迷人。
楚沨渃拾级而上,折腾了半天,白站了这一场,她在心底轻轻嗤笑一声,纪斐然的面子算是给足了机会,可惜啊某些人执迷不悟,朽木难雕。
既然对方不肯接受一丝善意,执意要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罢了。
只要纪司音别再不长眼地伸手到她和陆璟珩之间,那么,她们便可以永远保持这刻在门里门外之间、心照不宣的距离。
和平?早已被她自己的无知和狂妄亲手撕碎。
此刻,唯有井水不犯河水,再多说,便是侮辱自己的智商了。
血色的晚霞泼洒在天际,将整个花园染上一层沉郁的艳光,烤炉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焦香的肉味和一种无形的、逐渐凝结的氛围。服务人员被屏退,只剩下朋友间的喧嚣。
乔子意烤好两串油亮焦香的肉,殷勤地递给楚沨渃:“茵妹妹,给,趁热尝尝。”江远乔立刻凑过来拆台,压低声音却足够让旁边人听清:“咳,当心点儿啊茵妹妹,先小咬一口试探试探,这家伙的手艺嘛,时不时搞点表面功夫,外焦里生可是拿手好戏。”
乔子意抬腿就是一脚:“滚!少败坏我名声,就那一次失手被你念叨八百遍,”他转过头,对着楚沨渃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笑容带着毫无城府的阳光,“别听他瞎扯,保管熟透,放心吃!”
楚沨渃笑着接过来:“嗯,多谢。”她没有立刻吃,目光似乎被远处燃烧的晚霞吸引了一瞬,“生一点,倒也无妨。”她顿了顿,咬下一小口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抬起眼,唇角微弯,眼神却飘渺地落在更远的地方,“有过饿得眼睛发绿的时候,树皮、野草、不知名的酸涩野果都成了救命稻草,虫子?虫子确实是好东西,纯纯的高蛋白,能有力气站起来接着走,和那些比起来,这已经是珍馐美味了。”
话音落下江远乔、乔子意脸上的笑容僵住,带着了然和猝不及防的心疼,陆璟珩手里的动作猛地停住,一串刚放上烤网的肉串被他无意识地捏紧,他没有看任何人,视线死死钉在烤网上跳跃的火苗,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
唯一不同的反应来自于,纪司音几乎是立刻就拧起精致的眉毛,漂亮的脸蛋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强烈的嫌恶,声音拔高:“呕!你可真恶心!虫子也吃?脏死了!什么高蛋白,想想都反胃!”她这话不是冲食物,而是明明白白地要将吃虫子的楚沨渃钉在恶心、低贱的耻辱柱上。
苏瑶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猛地看向纪司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失望:“司音!闭嘴!”连一向对她宠溺包容的苏瑶都呵斥了,可见这话有多伤人、多不合时宜。纪斐然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楚沨渃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那串肉,腮帮因咀嚼微微鼓起,咽下口中的食物,她才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纪司音涨红的脸,“人饿到快死了,是选吃虫子活下去,还是守着体面当个饿死鬼?蝼蚁尚且贪生,我当然是想活着的。”
“哼!”纪司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更加尖锐刻薄,“我宁愿死!也绝不会碰那些恶心的东西!”她看向楚沨渃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嘭!”
一声突兀而沉重的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如同平地惊雷!
陆璟珩猛地将手里的烧烤钳狠狠拍在烤架边沿,滚烫的金属与钢铁相撞,火星四溅,烤网上的肉串被巨大的力道震得滚落几根,他没有回头,但那骤然紧绷的肩膀,颈后冷硬的线条,以及周遭瞬间降至冰点的空气,都昭示着风暴即将来临。他猛地攥紧拳头,刚想开口。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攥紧的手腕上。楚沨渃拦住了他,指尖甚至在他紧绷的脉搏处轻轻点了点,是无声的安抚。
她抽回手,慢悠悠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然后,她才抬起眼,直直看向被那一声巨响震得小脸发白、却又强撑傲慢的纪司音。
“是吗?你知道,饿到极致……真正要把人逼疯是什么滋味吗?先是胃里像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痛得你蜷成一团,恨不得用头撞墙,接着,四肢冰冷发麻,指尖失去知觉,仿佛血液都在冻结,身体像一具空洞的壳,眼前开始模糊……世界颠倒摇晃,树皮杂草都像是香软的蛋糕……再后来……”她的尾音陡然下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连大口喘气,都觉得五脏六腑要撕裂开来,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唯一剩下模糊的念头,活下去,哪怕是蛆虫……”
“够了!!!”纪斐然猛地出声打断,脸色铁青,额头青筋都在跳动,他上前一步,抓住纪司音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痛呼一声。“纪司音!立刻道歉!”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雷霆震怒。
纪司音被胳膊上的剧痛和表哥那山雨欲来的暴怒吓懵了,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混杂着执拗的愤怒,她死死咬着下唇,,眼睛通红地瞪着楚沨渃:“我……我哪儿说错了?!她才……她才……”
“够了!”陆璟珩终于抬起了头,他没有咆哮,甚至音量都不大,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扫过来时,纪司音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所有声音都被冻在了喉咙里。
“舌头不会用,就自己割了,再吐出半个不干不净的字,”他顿了顿,视线终于从楚沨渃身上移开,“我不介意帮你缝起来,安静待着,或者现在就滚。”
纪司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死死盯着陆璟珩,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了眼眶,噼里啪啦往下掉,哥哥嫂子们的严厉责备她或许能扛,但陆璟珩这彻骨的冷漠和毫不掩饰的厌恶,才是真正将她碾碎的巨石,凭什么……凭什么为了一个楚沨渃……
“司音!走!”苏瑶上前一步用力拉住纪司音另一只胳膊,近乎是硬拖着将她往灯火辉煌的酒店方向扯,苏瑶的脸色也很难看,不仅是愤怒,更是对这个不知轻重、屡教不改的小姑子的深深无奈和失望。
纪司音被苏瑶拖拽着踉跄前行,即便在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她仍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回头的瞬间,用那双被泪水糊得视线模糊、却充斥着刻骨恨意的眼睛,狠狠剜向那个依旧安然坐在原处、身影在血色晚霞中显得格外沉静的楚沨渃,她们之间,这仇,彻底是不死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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