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帆在归德驿等了几日，未见什么人来，于是进了归德城中，住进香山客栈。这天，一出门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人盯着他。
环视四周，堂上都是用饭的房客，无甚异常，一时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等他准备回自个房间，一姑娘却堵住他的去路，那姑娘眸映星子，冰肌如雪，纤腰楚楚，身姿绰约，脑子却不大正常，张嘴就问他：“公子可要算一卦？”
“在下不需要，劳烦姑娘让让。”陆千帆拒绝道。
姑娘倒是让开了，人却跟着陆千帆进到他的房间里。
这下陆千帆真要发火了，冷笑道：“姑娘如此不顾惜名节？”
那姑娘反客为主，不急不慢给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笑道：“小公子别生气，不如先听我说说。”
林纾玉语气不急不慢，开始列举陆千帆从小到大的糗事。
“三岁时，公子站在桃树下流口水，接了一嘴鸟屎；七岁时，公子到舅舅家玩，将爆竹绑在金龟身上，结果金龟推着屎球疯狂逃窜，炸了邻居家晾晒在外的酱缸，小公子被舅舅罚抄了两遍《道德经》……”
陆千帆听得目瞪口呆，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同样也是七岁时，公子拿家里宴席上的桃子，想要学那街边匠人变的戏法，结果烫死了母亲心爱的牡丹花，还烫的自己腿上至今留有伤疤……”
“你究竟是什么人？”陆千帆打断林纾玉的话，他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至于她说的这些事儿，从前母亲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人指不定从哪里打听来的。
“你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见陆千帆还算机警，没有轻易的相信别人，林纾玉老怀大慰，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神色，缓缓说道：“公子别急，我还知道公子十二岁时，阿姐去往大雍和亲，公子去庙里为阿姐求平安符，但是庙里规矩，求平安符的人需在寺庙斋戒三日，公子不知规定，但是阿姐即将启程，最终公子在主持堂前跪了一天一夜，又骑了一天一夜的马才赶上阿姐的送亲队伍。”
八年前，陆千帆得知王叔要送阿姐前往大雍和亲，连夜从书院赶回王宫，在殿外跪了一天，后来知道王叔心意已决，阿姐也同意的，跑去福国寺求了那平安符，追上陆以清送嫁队伍的时候，累到整个人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那平安符一面写着平安吉祥，一面盖有‘佛法僧宝’印。”
林纾玉说完，温柔地注视着陆千帆，这个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叫‘阿姐，阿姐’的小屁孩，长大了。
陆千帆眼神百转千回，愈来愈清澈，当年寺庙求符的经过只给阿姐一个人讲过，还有那平安符上的字，千叮咛万嘱咐阿姐要贴身带着，这些事，旁人无从知晓，除非……
“你是当年寺庙里收养的孤女？”陆千帆大胆猜测。
林纾玉眼中的温情和期待如同冬日里转瞬即逝的灯花，‘啪’的一下炸裂了，抬手冲这小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臭小子，我是你阿姐！”
陆千帆挨了一巴掌，这掌法还真是熟悉，可是他阿姐死了三年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也就十七八的样子，比他还小呢，这怎么可能呢！
“陆千帆，你后背右侧有块胎记，形状有点像小兔子，左脚大脚趾上有颗红痣。”林纾玉继续说道：“小时候，我骗你说，大脚趾上的红痣是后背上小兔子吃胡萝卜掉的渣。”
那时候陆千帆也就三岁，他信了，宫人给他洗澡的时候，他死活不下水，说怕把小兔子淹死了。
陆千帆无辜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这个人真的是他的阿姐，真的是他的阿姐！
“阿姐！呜呜呜呜……”
林纾玉爱怜地拍拍他的肩膀，这家伙现在哭起来怎么跟林绾绾一样啊。
“可是阿姐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她将自己变成林纾玉的经过讲了一通，当然前面她也不知道，原因她也不知道，只能大概讲讲醒来后的事情。
“我的事情讲完了，该算算咱们之间的账了吧！”林纾玉邪恶一笑，命令道：“跪下！”
陆千帆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顺从本能跪了下来。
“信，你收到了吗？”林纾玉审问道。
“嗯。”陆千帆乖巧点点头，阿姐说的应该是要他来归德驿的信。
“老子信上说，要你到归德驿三十里外的官道上去接人，你人呢？”林纾玉咬牙切齿，如果那天陆千帆到了，她就不会受这皮肉之苦，更不会和裴翊再扯上关系。
“我以为那信是耍我的，就在归德馆驿等的。”陆千帆瓮声瓮气道，现在想来那信上颇多要求，说话语气确实像阿姐的作风。
罢了，这事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林纾玉开口道：“起来吧。”
随后又问道：“你这次出门带了多少人？”
“十几个”
“带着你的人跟在林家的马车后面，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雇来的护卫。”林纾玉安排道。
“好”陆千帆摸摸后脑勺赶紧答应。
林纾玉嘱咐完，正准备走，瞥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画像，那画像甚是眼熟，拿起来看，这不就是作男子打扮的她嘛。
“这是哪儿来的？”林纾玉问道，这纸张怎么像是官府用的。
“早上官差找人掉了一张，我捡的。”陆千帆接过画像，发现有点眼熟，拿到阿姐面前一对比，傻乐道：“说是杀了人，这男的长的还挺像阿姐！”
却见林纾玉脸色铁青，阴沉地不能再阴沉了。
“这不会就是阿姐吧！”陆千帆惊讶地拿着画像反复对比，“阿姐怎么上了官府通缉。”
林纾玉把那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陆千帆顿时懊悔不已，若是他那天往官道上迎三十里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儿了。
林纾玉思忖着，当天那三个人，鲁大无疑已经死了，鲁二掉下悬崖，生还的几率也不大，还有就是那个被叫做二爷的瘦猴精，听裴翊说，玄麟卫找到林家马车的时候旁边没有人，那瘦猴精约莫是跑了。
“帮我找个人，取笔墨来。”林纾玉吩咐道。
待陆千帆拿来笔墨，临下笔时，姐弟俩顿住了，互相谦让，这两人都不擅长作画，尤其化人像，小时候母亲请名师给姐弟俩教学，最大的教学成果是，这两人都能熟练地在先生脸上画乌龟，并可以迅速地在先生醒来前溜走。
面面相觑时，林纾玉灵机一动，说：“我去找人画。”
说完，飞奔回自己房间，林绾绾正侍画玩翻花绳呢，侍墨在旁边煮茶，见林纾玉火急火燎地过来，侍墨嗳呦一声，嗔道：“姑娘仔细着腿。”
“绾绾，那天那个瘦猴精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林纾玉满怀希冀地问道。
“大约还记得，姐姐要做什么？”林绾绾放下花绳，回道。心下疑惑，难道那人又来找麻烦不成。
林纾玉回来后，他们每每问起那天的事情，林纾玉都说的极含糊，但其中凶险，不必多言，他们也能想到，是以还担忧着。
“帮我画张瘦猴精的画像。”林纾玉推着林绾绾来到桌前，央求道。
从前姐姐最擅长作画，今天怎么反倒求她来了，不过姐姐手上有伤，她来画，倒也妥当些。
不多时，林纾玉拿着这张画像火急火燎地又出门去了。
“就按照这画像找，找到了给我捆了。”
陆千帆得令出门去了。
-
归德一处别苑内。
裴翊手里拿着下面人呈上来的画像，脸色同样的阴沉。
“归德县衙张的榜，罪名是杀人。”
禀报的人是，玄麟卫左副使玄琴，此时正在下面站着等吩咐，大气不敢喘一下。
“查清楚，背后之人。”裴翊吩咐说，又问道：“林姑娘这两日在做什么？”
“林姑娘一直待在香山客栈，没出过门。”玄琴微微一顿，禀报起另外一件事：“小郡王也在香山客栈，而且小郡王和林姑娘看起来是旧相识。”
裴翊轻轻点头，玄琴领命走了，是她联系陆千帆来归德的？裴翊眸色暗了几分，陆千帆那点武功哪能保护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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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瘦猴精很好找，甚至找到他时，他就在香山客栈不远处的一个酒楼吃酒，为了不引人注意，陆千帆硬生生等到丑时宴席散了，在瘦猴精回家路上才把人绑了。
瘦猴精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双脚捆着绳索，被随意扔在干柴堆里，黑漆漆的一间房间，周围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进了一个老翁，端着一个暗红色的烛台，蜡油滴下来是阴恻恻的红，再往下看，托着烛台的是老翁嵌着长指甲的手掌，干涸的血管，枯黄的皮肤像树皮一样附着在那双手上。
老翁一手托着烛台，一手护着烛火，慢慢地走到瘦猴精跟前。
“你是谁？”瘦猴精害怕极了，一个劲往后躲，恨不能钻进干柴堆里去。
老翁将烛台凑近瘦猴精的脸，借着光亮，瘦猴精也看清了老翁的脸。干尸似的一张脸，凿出两个黑洞，额前垂下两绺白发，老翁张开嘴，露出碎木渣般的牙齿，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无常鬼，怎么送了个活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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