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座小竹楼,小竹楼的烟囱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瓢泼大雨里显得尤为温暖,应该有人居住。
裴翊轻轻叩门,良久,无人应答。
“有人吗?”林纾玉大声问道。
又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窸窸窣窣地走路声,想是有人来了,不过这人好像有所迟疑,又过了片刻,大门稍稍开了一条缝。
门内,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用一根木簪草草挽住头发,面容姣好,不像是久居乡野之人。
妇人打量着门外两个人,虽然两人均是男子打扮,但是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细腻,未见胡茬,且耳朵上有两个小洞,一看就是女扮男装。另一个身材高大,容貌俊朗,且二人衣着不俗,不似寻常人家,应是误入此地。
“二位?”妇人迟疑的问。
“这位姐姐,我二人山间迷路,逢天大雨,可否借宿一晚?”林纾玉诚恳道:“不敢白住,川资奉上。”
裴翊从袖中掏出一袋钱来,妇人摆手不接。瞧着两人不像坏人,便开门让两人进来。
妇人介绍自己,她叫哈玉兰,本地人。林纾玉二人也报上姓名、来处。
进门后,见哈玉兰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身后院子里有两个孩子,大一点的男孩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小一点的女孩子攥着个长木棍,两个小孩正严阵以待。
哈玉兰尴尬搓搓手,解释说:“山中不太平。”
林纾玉二人报以微笑,表示理解。
竹楼里温暖干燥,哈玉兰引两人上楼,站在房门口却突然犯了难,问道:“二位是夫妻?”
询问二人关系也好决定给两人安排几间房,林纾玉抢先一步,笑道:“我们是表兄妹。”
哈玉兰脸上有些窘迫,不知是因为误会二人的关系,还是家中房舍不宽裕。
裴翊径自牵着林纾玉的手,善解人意道:“别任性,让夫人为难。”
林纾玉瞪他一眼,甩开手,谁知,这举动让哈玉兰脸上的表情更加暧昧,只当两人是闹脾气的小夫妻。
临睡前,哈玉兰给林纾玉送来一身衣裳,应是留意到林纾玉裙子上的血渍,关切道:“夫人可是摔伤了?”
雨天路不好走,摔伤是常事,哈玉兰家中常备些药物,一并给林纾玉拿来了。
许久不曾听人用‘夫人’称呼自己,林纾玉迟疑一下,道:“谢谢玉兰姐姐。”
送完药,哈玉兰道了一声早些休息,便不在房中多做打扰了。
裴翊这人娴熟的端来热水,给林纾玉上药,林纾玉拒绝道:“我可以自己来。”
“你这手沾了水更疼,还是我来吧。”裴翊没给她机会。
知道她素来好洁,伤口处理的极仔细,除了磕的血肉模糊的地方,别的地方清理地没有一点多余的药粉和血迹,小腿和脖颈处理干净,连手上未包扎的裸露在外几个手指尖也擦拭一遍。
林纾玉全程盯着他,这人像个专业尽职的医师,全神贯注在伤口上,没有一丝杂念似的。
“你不要以为这样我会把床让给你!”林纾玉义正言辞。
“什么?”裴翊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不会跟你一个伤号抢的。”
做好一切自然地去旁边榻上休息去了,像个正人君子一般。
林纾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漆漆的房间里,接着微弱地月光,打量榻上的人。
从前这人打扮起来非常招摇,低调而又奢侈的华贵,如今穿的也太肃静些。
“裴翊”
“嗯?”
“鳏夫的世界不允许五光十色吗?”
“……”
-
翌日,林纾玉破天荒早早起来去窗边查看雨势,大雨哗哗啦啦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小楼的二楼有个露天的地方,上面搭着雨棚,想是建造的时候用了什么技巧,大雨瓢泼,露台上也并无积水。
哈玉兰在摆饭,裴翊在帮忙,两个小孩已就坐。
“林姑娘年轻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哈玉兰边夸赞,边招呼林纾玉用早饭。
“玉兰姐姐,你怎么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住在深山里啊?”
林纾玉看她发髻还是一根发簪草草绾了,昨日瞧见还以为是已经安歇,他们敲门临时起身,所以发髻散乱,如今看分明是不太会挽发。
又见她虽然年逾三十,十指纤纤,除了中指似是做针线留下的微微薄茧,保养的极好。
再者桌子上的早饭,林纾玉一眼就能瞧出来,哪些是裴翊的手艺,而两个孩子净捡着裴翊做的饭吃,可见哈玉兰做饭也不怎么样。
这样的人从前不说养尊处优,家中也应有不少仆妇,怎么带着孩子跑到深山来了!
“我父亲从前信道,常往山中修行,建了这竹楼。”哈玉兰垂下眼帘,似有心事,缓缓道:“后来家道中落,家产都变卖了,我只得带着孩子住到山里。”
不慎触碰别人伤心事,林纾玉连声致歉。
哈玉兰摆摆手,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了,林姑娘不必道歉。”
午后,雨依然下个不停,林纾玉站在露台上看天,神色郁郁,她不喜欢雨天,她死去那天也是雨天,那时她躺在床上,身下的血像外面的雨一样,源源不断从身体里涌出来,医师毫无办法,不停磕头告罪。
她一直怀着希冀望着紧闭的房门,希望那个人来见她最后一面,可惜,那个人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她浑身的血液流尽,那个人也没有回来。
后来听说她死后下了整整十日的雨。
“在想什么?”裴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想晚上吃什么。”林纾玉没说实话,“对了,我昨天不是扎了你一下?”
“不碍事”
哈玉兰家养了些鸡,养来下蛋的,平时吃的蔬菜都是下山买的,偏这几日下雨,家中也没有蔬菜,鸡蛋是发物,林纾玉吃了对伤口不好。
裴翊用商量的口吻道:“晚上让他们挖些野菜送来?”
他们自然指的是西风、玄棋这些小可怜们。
林纾玉点点头,堂堂玄麟卫沦落到挖野菜,林纾玉暗自叹息,这一叹,勾起她心里被遗忘很久的事情。
“裴翊,陆峥呢?”林纾玉严肃又认真地问道。
陆峥是她的护卫,原本姓周,当年家道中落,来南岳跑买卖,后来被抓去当兵的。
出嫁前,叔叔为她挑选护卫的时候,很多南岳将领眷恋故土,不愿远赴大雍,只有陆峥接了这任务,叔叔为他赐姓,他护着她从南岳来到大雍,一直在她身边,很是忠心。
“他死了。”
“什么?”林纾玉诧异道:“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三年前,准确地说是三年半前。”裴翊看着她认真回答道,思绪飘回三年前。
裴翊身为藩王,封地在北边,肩负为朝廷守卫北地的重任,北边游牧时有骚扰,三年前裴翊奉旨征讨鞑虏,大获全胜,那一战至少可保大雍边境十年不受侵扰。
就在这时,陆峥带人送来大军需要的草药,其实这没有什么稀奇,作战常备最重要的几样东西,粮草、武器、被服还有就是伤药,本来这些东西战前自会准备充足,但战地周边百姓常有受伤,上门来求,裴翊向来来者不拒,是以陆峥并不是第一次奉陆以清之命去送伤药。
可那一次,陆峥端给裴翊的伤药有毒,被裴翊身边人发现后,陆峥毫无求生之志,只求速死,死前留下一句。
“是你们害死了宣王,公主……”
还未说完,便撒手人寰。
宣王,南岳的前任国王,陆以清的父亲。而陆峥口中的公主,说的应是陆以清。
“你觉得是我让陆峥去杀你?”林纾玉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她道:“我要杀你,需要那么麻烦?”
她不需要借陆峥的手下毒,她自己来更容易。
裴翊垂下眼帘,他那时确实怀疑过,但冷静下来后,他让人去查了陆峥的家人,还有陆峥近期联系过的人。
经查证,陆峥的家人是中原人,在陆峥出事前不久全家被接去了南岳,而陆峥生前接触的人里就有南岳使者。
至此,裴翊完全有理由怀疑南岳人想要他的命。至于陆以清,他不愿意去怀疑。
“阿蛮,是大雍人害死了你的父亲。”裴翊声音低哑。
林纾玉不屑地笑了,他还是怀疑她,起码怀疑她的爱并不坚定。
她的父亲,南岳宣王早年还算励精图治,可后来亲信奸佞,沉迷长生不老,在宫里弄了一群身姿曼妙的女人说有一种房中术可助人修习长生之术,她母亲屡次劝谏,反而落一身斥责,索性不再管他,出宫躲了。
正直进言的大臣多半同她母亲一样的遭遇,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干涉。底下那些费尽心思讨国王欢心的人,彻底没了约束,国内一片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那时候,大雍盯上南岳并不奇怪,因为连陆以清都觉得,倘若她手里有支军队,她也能从父亲手里换个国王当当。
同德十年,大雍向南岳发兵,南岳几近倾覆,幸而那时大雍不止南岳一处战场,叔叔才得以从大雍手下讨回半边国土,双方议和,由南岳年年向大雍缴纳岁贡,这场战争才得以平息。
而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最大的人物就是南岳的国王,传闻他在大雍军队攻破南岳王都前,于宫中自尽。
“我爹的死和你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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