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想去看看的地方吗?”韩禄收底下用着季阙重金买回来的手感极佳的电脑,查着一些旅游攻略什么的。
季阙站在韩禄身侧,撩起面前的窗帘,闻言神色极淡地否认了。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拉开窗帘,夏日的光泄了进来,穿过空气里飘扬的灰尘,徐徐落下。
窗外的街道是一如既往的滚烫。
视野里可见树荫下躺着几只躺在地上的小猫,贴着水泥地,尾巴也耷拉着向下。
韩禄他们的决定很随性也很匆忙。
他们刚订的下午的票,火车转高铁去一个临海城市,最初始的计划在海边订了个风景和风评都不错的酒店,之后他们会坐飞机去看高原,也许甚至回去一趟雪山。
只有韩禄一个人查找攻略什么的,如今他们行程依旧还不够具体。
毕竟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很少,花销和时间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更多的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季阙没有拒绝和他们一起出游的邀请,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和陆睢说。
他和陆睢在艾春城满打满算也就相处了个把月,尽管他们认识足足有三年,只是季阙还办法完全把三年前的[朝三暮四]和如今的陆睢联系起来。
但不管他们的关系的远近,季阙离开之前,他还是想当面和陆睢说。
和陆睢说他可能要走很多天,归期不定也不难。
明明这不是什么难开口的话,偏偏季阙左想右想都找不到一个他认为好的开口方式。
但等他回来之后,陆睢可能也就不在了。他其实没有一定要和陆睢说的必要。
但他就是,就是很想和陆睢亲口道别。
就像那天山上的湖边,陆睢亲口告诉他一样。
看到树荫底下趴着的猫的时候,季阙突然想到了突破口。
他低头拿起手机给陆睢发了短信:在楼上吗?
陆睢今天没和陆桥一起去网吧。他也不是什么网瘾少年,还没到一个暑假天天泡在游戏里的程度。
反正起来也没什么事干,陆睢就收拾了一下屋里,包括客厅和厨房。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虽然屋里没什么好收拾的,陆睢简单弄完自己屋外之后就回到自己屋里,擦了擦落着灰的床头,之后就拿起了那本床头柜上的《红与黑》。
这本书被上次走得有些匆忙的他遗留在了这里,反正也是闲着,他干脆接着上次读到的地方接着看了。
陆睢刚拿起《红与黑》没多久,就听见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拿起手机低下头,看到了熟悉的号码。
他一直都知道季阙的名字,却不知道是哪个字,也就一直没有给这个号码备注。
但是他已经把这个电话号码背下来了,也就不会有认错的可能。
陆睢给季阙开了门。
男生在等他的时候站在向上一层的楼梯阶梯上,靠着楼梯只有半边的那侧墙壁,侧着脸,听见声响又稍稍偏过头抬眼看向他。
楼梯拐角自上而向下穿过镂空的罅隙落下的日光刚好照着面前人的上半身,也让面前的人看上去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正好盛着光。
有什么事情短信不能说,一定要当面说?
陆睢的心跳声很快,从刚刚看到季阙消息的那一眼到现在,心跳声都未曾降落过,像是盛夏的下雨天会越落越快,越落越大的砸在地面的雨点。
原本打算循序渐进引入话题的季阙明明都想了那么久,却在见到陆睢的时候把之前想好话忘了个干净,脱口而出道:“我这几天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陆睢踩着拖鞋走了出来。
他站在楼梯的阶梯下看向对方。
陆睢没比季阙高太多,此时此刻隔着几层阶梯,季阙却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
陆睢很少仰头看一个人。
他也鲜少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睢抬眼问面前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对方开口道:“帮我和奶奶说一声,这几天我就不回来蹭饭了。”
陆睢应下了:“还有别的事吗?”
季阙想了想:“还有楼下的猫,反正你有我屋里的钥匙,你要是在这里有时间的话,帮我喂喂它们。”
陆睢:好,还有吗?”
季阙说到现在,对上陆睢深沉的眼睛,莫名有点紧张。
尽管楼道拐角有镂空的花纹,但是前后都有差不多高的房屋,哪怕落着光,也是极少的。
楼道的光线基本上都比室外要暗,哪怕是艳阳天,楼道的光线也有限。
浮动的光影把时光的针脚拨动,现在气氛却给季阙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一句近乎脱口而出的“我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你么”把季阙自己都给吓到了。
他是真不知道韩禄那些人打算玩几天,这句话问完了他自己都心虚。
但此时此刻的陆睢看上去实在是太好说话,抬着头,锋利的轮廓被漏进来的光模糊了边界感,和平日里一样冷淡的声线给出的回应落在季阙耳里,却带着点纵容的意味。
季阙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一边又怀抱着隐隐说不上来的期待心思望向陆睢。
他可能想要当面来和陆睢告别的时候潜意识就是带了这心思,要不然也不至于犹豫纠结了这么久,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
男生弯眼笑起来的时候身上落着的光都暗淡三分,眼神安静地落下来的时候甚至不带着平日里的调笑,像是很认真的在期待。
像是很期待他给出来的答案。
这人总是很会利用自己的样貌,这样的笑容也应该不止对他一个露出过,就像那句熟稔的“小哥哥”一样,也许季阙这样叫过很多人。
陆睢会因为自己生出的这样想法而有点说不上来的烦闷,但却没有办法真的和这样的季阙生气。
季阙听见陆睢问他:“你想在回来的时候见到我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问。
可陆睢好像想听他亲口说。
季阙下意识使坏问面前人道:“我说的话你就听吗?小哥哥这么问我,有什么条件吗,是需要我拿什么条件和你交换吗?”
面前少年眼底的戏谑和调笑又漫了上来,言语也带着几分笑意,拖着调子,在燥热的空气里打着转。
少年在无人的楼梯拐角朝他低声谈笑,被日光侵染的颈背部的白色T恤也像是在发光,亦如那天夜色里波光粼粼的湖面。
当然是有条件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天降的馅饼呢?所有的处心积虑,目标都一定是人之所求。
陆睢刚刚才在《红与黑》里看到了这么一段话——在人生这片自私的沙漠里,人各为己,人人都是在为自己打算。人性中的自私是普遍存在的,人们往往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认识并接受人性的自私,同时学会在自私与利他之间找到平衡。
陆睢并不打算现在就坦白自己一己私欲,面对季阙的调侃,他抬眼,脸上神色不变地道:“好,我等你回来。”
他既然已经来了,自然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离开。他可以等,这段时间总不会比三年长,面前这个人也不会像是三年前一样瞬间断了联系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
“想什么呢?窗外这乌漆嘛黑的有啥好看的。”高铁也会路经信号不好的洞穴,百无聊赖,发现季阙一直盯着窗外的韩禄便打发时间地闲聊道。
季阙懒得搭理他,没开口。
上午陆睢回答他的那句“我等你回来”还在他脑子里溜达,时不时就蹦出来在他脑子里晃两下。
就……
很让人描述。
季阙还想起之前山上某个时刻。
山风过林,山雾也被撞碎,摇晃的树影下,浅薄的阳光下,少年也像是站在阶梯下那般问他:“哄好了吗?”
那时陆睢垂着眼,目光却如他今天抬眼那般沉静。
心跳得太快,对视之间空气里的燥热越发明显,似乎都变得有些粘稠起来,耳根受不住空气里的热度似的有点发热。
过速的心跳多多少少有点闹人,虽然陆睢听不见他的心跳,季阙还是有点受不住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对视下去。
不知道陆睢什么想法,季阙总之是待不下去了,扔下一句“到时候见”就撤了。
不得不说,韩禄别的不行,享受是会享受的,订的酒店不说是周边服务最强最好的,但风景确实一流。
酒店离海边沙滩不远,直面大海,海风吹过来满是咸涩的,能看见被洒着碎落的余晖海平面渐渐变得更加深沉瑰丽,又被月光镀上一层流淌的银色,那银色如游鱼般跳跃在海面上。
海风被吹进窗里,季阙坐在白漆圆桌面前,桌上是一杯还冒着泡的盛在玻璃杯里的透明汽水,头顶的灯光亮堂堂的,亮到甚至有些刺眼。
耳边也会有海边会有的声响,风穿过海岸,海浪拍击沙滩,飞鸟落下鸣啼……
徬晚的海边都盘旋着众多飞鸟,在海面上扇动着翅膀,和海面的亮光交相辉映着。
平日里季阙要是和韩禄这些人面对面呆着,也就随便挑些什么话题就说了起来,也不管都说了些什么,大多话题都是第二天起来就忘了干净。
反正季阙从没仔细想过前一天自己到底和这群人聊过什么,反正不管聊什么他都能接上,也根本不在意自己说过什么。
但偏偏陆睢说过的那些话他总是毫无边际地就联想起来,对着海面,他却想起了那夜湖面吹过来的山风,和攒动的流萤。
这次他们几个人有的坐在酒店毛茸茸的毯子上,有的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有的就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这一晚他们似乎各有各的心事,也就相安无事互不打扰了一个晚上。
不过第二天他们似乎就都没这么分心过了,一个个在沙滩上晒着太阳,做着在沙滩上应该做的事。
正觉得太阳晒得要死想回酒店休息的季阙被这群人以多欺少地拉着加入了沙滩排球的球局。
当下总是最重要的。
身侧的韩禄还在对那边刚漏掉一个球的不服输花倾闫挑衅:“小福子你不行了吧?”
花倾闫“哼”了一声:“你才不行,等会儿打到你哭鼻子。”
段疏檐坐在一旁的沙滩伞底下喝着桌上的饮料,时不时又拿着单反,给他们拍照,笑容灿烂。
季阙心想。
他们出来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这样就很好。
海边刚呆了三天,季阙就找上了段疏檐:“玩几天就行了吧,出来这么久,段哥应该不放心吧?”
韩禄站在一旁,闻言翻了个白眼,用看透一切的语气道:“这才玩了几天,你别打着段哥的旗号瞎说话。知道你小子就是不想和我们接着呆下去了呗,行行行,好好好,不玩了不玩了。”
花倾闫则从另一个角度出发,锐利点评:“怎么感觉你像是谈恋爱了,没谈恋爱也感觉像是暧昧期。这几天空闲下来你就低着头玩手机,是不是在和你暧昧对象聊天,或者你是在网恋?要不然这次去你那里也没见到你的暧昧对象啊啊?疏檐,你说我说的对吧?”
段疏檐:“听上去也很道理,像是传说中的下乡少男爱上女知青或者无知高中生被网骗的戏码。”
季阙更是无语,想把这些人天灵盖掀开看看里面都有啥,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就滚蛋。”
季阙这几天是稍微和陆睢聊过几次,每次聊天时间也不长,哪有花倾闫说的那么夸张。
也不知道他和陆睢是怎么聊起来的,好像是那天打沙滩排球奋斗被晒脱了层皮之后他闲着找陆睢吐槽了一句。
然后他会问陆睢今天打游戏输赢的占比,也会问陆睢有没有按时去给楼下那群猫喂粮。
陆睢总是有问必答,也会在回答里掺杂一些日常。
陆睢会和他说今日又突然下了暴雨,路边某棵树倒了之后撞了电线杆导致断了电,又或者告诉他奶奶总是念叨他想等他回来给他做好吃的……
零零碎碎的日常,话不多,却勾勒出了人间一偶的生活气息。
就从陆睢的口里听到这些他错过的艾春城发生的大事小事,也很好。
反正也会和陆睢发短信,季阙收了急着回去的心思,又跟着这群人从草原跑到山谷玩了一周,这才结束了这次的行程。
他和这群人返程的路线不一样,这些人直接回徽阳,他买了的转艾春城的火车票。
刚下火车,季阙拖着行李箱出火车站拿出手机就想打个车,却听见手机收到短信的提示音,是陆睢发来的短信。
很简洁的三个字——到了吗?
季阙下意识又抬起头,在一片盛着阳光的空旷地坪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男生站在树荫下,隔着日光,凝望他。有风过境,带着夏日依旧的滚烫穿过他们之间的距离。
艾春城如今的一切,都像他从未离去过。
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吹来的夏风,还有树荫下站着的如约而至的人。
季阙只是和陆睢提过他今日下午回来,却没想过对方会来接他。
有人等着回来的感觉季阙其实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说不上来的心动在对视的这一刻达到顶峰。
盛夏的光落入眼底,他在热浪中朝树下的对方走去,明知故问道:“小哥哥,这么热的天,等谁呢?”
有些东西,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希望说得再明白一点。好像说出来,才能彻底满足心底的那一点空缺。
而他们在滚烫的夏日里无声地较量着。
陆睢垂着眼看向向他走来的人,用一如既往的声色开口:“我在失物招领。”
失物招领。
季阙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词,然后才抬起眼,又被穿过不怎么茂密的路边绿植的夏阳在眼底晃出彩色的波纹。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名词,却染上了夏日树荫下的余温似的,在心里念着像是流淌了一汪温热的泉水。
季阙朝对方弯起眼,在明晃晃的笑容里把手里的行李箱塞到了陆睢手里:“那你现在已经招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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