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吹过来的风微微带着点冬的凉意，冬日的日落的颜色总有一种倾颓的美感，颜色又沉又浓，洒落在地面铺陈堆积的雪地上，像是泼洒的浓颜料，浓稠的颜料在雪地上流淌，破败的美也依旧吸引人的眼球。
这日天好不容易放晴，远方的云霞像是画上去的，颜色漂亮到极致，落在楼阁里的日落更是温润。
陆睢把手肘搭在面前的阳台上，冬日毫无温度的阳光落在身上。
“出什么大事了，怎么前几天突然发消息问我你要是放弃学业我们会不会怪你？这几天忙着赶教案了，刚看到消息的时候给我吓一跳。还是你有什么事情想干的以至于要辍学？”面对手机里传来的黎娅的问话，陆睢沉默了片刻。
他的目光从窗外游离的日落落到了近在咫尺的已然光秃秃的葡萄藤上：“没，我就是随口问问。”
黎娅轻笑了一声：“随口问问吗？那我也随口回答一下你的问题吧。之前就和你说过，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做决定，我不会太多干涉你的决定。如果想好了，就去做。如果后悔了，放心好了，我和你爸永远都愿意给你兜底。”
“对了，今年过年我和你爸可能来不了了，你在那边好好陪陪你爷爷奶奶，陪他们说说话。”黎娅在挂电话前又嘱咐了几句。
今年这边的雪格外大，路过这边的高速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事故，导致高速都被禁止上路，这几天火车也停运了。
但天气预报显示这几天的雪还不会停，为了安全着想爷爷奶奶也不会让陆睢爸妈来的。
门被敲响。
陆睢去开门。
“已经三点半了。”季阙站在门口悠悠地说。
昨天他们约好了下午一起去买烟花炮竹和过年要的一些物品。
下楼的时候，陆睢仔细斟酌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爸妈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季阙眉眼弯弯，闻言直接站在楼梯阶梯上不走了，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陆睢：“哦。”
有的人平时一股激灵劲，这股机灵劲有时候特会被他拿来使坏，喜欢看破不说破，等着说话的人自己挑明其中暗含的深意。
反正都开口了，说一半还是说完也差不了太多。
陆睢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目视前方：“奶奶让我问你明天要不要来我们家过年。”
季阙拖着调子“哦”了一声，笑道：“奶奶问的呀，这多不好意思。那小哥哥想和我一起过年吗？”
语气大有一种陆睢说不想他就立马拒绝的既视感。
有的人就是喜欢单方面的坦白局，自己藏着掖着什么也不说，又喜欢让别人说真心话。
能这么说一句直白的话就已经是陆睢的极限了，他冷着脸，闭麦了。
于是把人逗过头的季阙在路上想尽办法想把人哄回来都没达到目的。
路上这会儿又下起了雪，但日落并没有被遮掩干净，反而飘落的雪花和落着黄昏的光线。
季阙这次出门前把自己裹得严实到了绝对密不透风的状态了才出门。
季阙走在陆睢前面，面对着陆睢向后走：“陆睢，你冷不冷啊？”
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尾上，也飘上他的眼睫。
陆睢闻言并没有开口，只是随手撑开了手里黑色的长柄伞。
他手里的这把伞是十六骨架的，足足有路边树荫那般大，撑开的那一瞬间风雪都瞬间被其隔绝在外。
在陆睢去看伞的那一瞬间，季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热水袋动作自然地贴在陆睢手背上。
男生干着哄人的事，却本着逗人的心态弯眼笑道：“你说我都裹这么严严实实了，怎么还这么冷。小哥哥给我打伞，我无以为报，就是能给小哥哥暖暖手了。”
明天就是除夕，附近的过年氛围却很淡。因为下大雪，很多外地的人都回不来，大家都在为这十年难遇的大雪发愁。
但烟花该买的还是得买。
摔炮，划炮，仙女棒，飞空烟花，喷花……
季阙基本上把每种烟花都挑了一点。他现在穷得可怕，挑完烟花就乖乖站到了陆睢身后，等着陆睢付钱。
陆睢还挑了卷奶奶点名要的红色鞭炮和一筒礼花，加上季阙挑的这些烟花一起付了钱。
季阙暑假走之前给四个小孩一人送了一个switch，和街边的只有俄罗斯和贪吃蛇的礼品游戏机不一样，switch都是牌子的当下最新款。
陆睢的盒子里则是一枚胸针，宝石蓝的羽毛边缘点缀着垂下来的细碎的银链，而其胸针链的尾端点缀着一颗光滑切面漂亮的清澈天蓝色水晶——这么漂亮的饰品当然也有个很漂亮的价格。
不知道其它人盒子里有没有，陆睢盒子里还有一张季阙的手写卡片。
男生的字算不上太好看，但也足够清秀整齐——作为上次礼物的回礼，要好好保管哦。
季阙给他们送礼物的成本很高，他们的礼物加在一起大概都有五开头的四位数了，接近六千。
六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陆睢一年下来也就才攒这么多而已。
其实上次陆睢给季阙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那天在他集市里看见了那个摆着画的摊子。
摊主是个小姑娘，小姑娘是帮朋友摆的摊，摊上其实都是画的复印件，并不是原稿，卖五块钱一张。
从那些复印件里就看得出来，画画的人功底很好。不管是景色还是人物，都画得十分漂亮，颜色鲜明，氛围感和故事感都很强。
集市很少有年轻人，老人家很难有人能欣赏艺术，哪怕只是几块钱都觉得不值当，能看得出来这个摊子生意不是很好。
那天陆睢加了这个小姑娘的联系方式，联系上了小姑娘的那个朋友。
那个小小的盒子里装的是画的复印件，年轻的小姑娘很好说话，也说很喜欢他拍的照片，又加上陆睢没有要原画，给的价格是一百五一张，并且同意在陆睢给她照片之后的四天之内把画全部完工。
陆睢不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去年的那个暑假却拍了很多照片。他在其中的照片里挑挑练练，最后挑了四张照片发了过去。
四张照片的内容分别是——树荫下抱着小猫的少年，蹲在波光粼粼的河边的少年，倚靠着种着葡萄藤的阳台的少年，还有一片紫色的玉兰花。
最后一张照片是陆睢的私心。
既然季阙知道游戏里的那片玉兰花，那么对于季阙来说，那片玉兰花必然也承载过一段回忆，虽然他不曾参与过，但他可以在如今换一种方式融入那片他不曾参与的，季阙的过去。
之前他们一起出去玩也是季阙抢在他前面买的单，如今季阙这么多乖乖地站在他身后等着他买单，再加上季阙过年都不回家，陆睢猜对方应该是和家里闹翻了，然后还被断了经济来源。
所以对方的某些选择在某方面来说也是情有可原。
但同时陆睢也会有点庆幸。
庆幸这里是季阙在不如意的时候选择的归处。
所以他才能再次在这里遇见对方。
除夕这天中午季阙跑到楼上去蹭饭了。他暑假的时候在楼上吃了几餐就给了生活费，奶奶本来是不要的，但是他和奶奶说如果奶奶不收下他就不来蹭饭了，奶奶就只好收下了，饭后在暑期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知道季阙寒假早就来了的奶奶嗔怪季阙道：“你这孩子，下次来了直接和奶奶说，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听到没？”
季阙这些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做菜，厨艺差不多已经入门，除夕这天给陆奶奶做帮工完全不带虚的。
陆奶奶在一边看着季阙初步熟练的刀工一边点名批评了陆睢，嫌弃道：“你看看小季，这刀工多熟练，你这洗个菜都没洗干净。”
季阙抽空看了眼陆睢的表情，差点笑得手里的刀都拿不稳了。
中午吃饭屋里正其乐融融的时候，屋里的门被敲响了。
季阙原本还在和陆睢说话，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正笑着，手一抖，筷子差点扔出去。
来人这么冷的天穿着红色的长裙，长裙外披着一件内里加绒的黑色皮夹克外套，肉色丝袜加长靴，手里提着一个榴莲和一箱牛奶。
“这次没等我了？之前不都是等我来了才吃吗？”女人扫了一眼桌上已经吃得差不多的菜碗，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真的在疑问，“怎么这次就不等我了？”
女人把脸上的墨镜摘了，露出精致却掩盖不住老气的妆容，她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屋里，转过头就看到了桌边坐着的季阙：“这是哪家的小孩？怎么大过年的没地方去了，还来别人家蹭饭了？”
季阙听着这话其实没觉得有什么，来人的身份其实很好猜，他暑假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却一直没见到过陆桥的妈妈。
他从来不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不会主动去问，但陆睢和陆桥也从没提起过对方，陆桥甚是有时候会刻意避开和家里人有关的话题。
他就是无处可去了，他对此接受良好，也不愿意在除夕和陆睢的家里闹得难看。
场面一时半会有些冷。
见季阙没反应，女人自然觉得没趣，戴上眼镜便准备走了。
陆奶奶站了起来：“陆娇，今天天这么冷，你要来怎么不给我打个招呼，来都来了，要不吃个中饭再走，我现在再去煮几个菜。”
陆娇转过头，便冷笑了几声，脸上的表情算得上冷漠：“今年就没想过我会回来吧？不用了，这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能一起来吃饭，我觉得这饭也没有吃的必要了。您老是觉得今年过年您儿子和儿媳回不来了，嫌屋里人少吗？”
字里字外都是嘲讽，陆睢自然听得懂自家姑姑是在嘲讽些什么。
之前奶奶为了挽留姑姑在家里吃个年夜饭，也曾说过：“家里人多才热闹，有个过年的样子嘛，你就留下来吃个年夜饭。”
姑姑之前一向拒绝得很干脆利落。
不知道陆娇最近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话里话外都带刺，说起难听的话来更是分外毫不留情。
最后陆娇也没留下来吃中饭。
陆奶奶坐回来，朝季阙笑了一下：“小季，陆桥他妈今天可能是心情不好，说话难听了点，你别在意啊。”
季阙看了一眼对面陆桥的表情，又扫了一眼一旁陆睢脸上的表情，心说果然是亲兄弟，连表情都一模一样——都冷淡得像是对来人一无所动。
季阙嘴上客气道：“没关系，今年确实是得感谢奶奶能在除夕收留我。”
爷爷“哼”了一声，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对着陆奶奶道：“你就惯着她，你看看这些年给她惯成什么样了，自家的儿子不养，过年难得回来一趟饭也不吃，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孩子还坐在这里，你吃你的饭，别乱发脾气。”陆奶奶往陆爷爷背上拍了一巴掌，还瞪了对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娇来了之后说的那句不太好听的话，接下来陆奶奶对季阙更是热情了不少。
季阙碗里的东西还有一半的时候就给吃撑了。
“吃不下了，”季阙躲开陆奶奶的筷子，赶忙拒绝，“真不要了，您给陆睢，陆睢爱吃这笋。”
陆睢不太挑食，桌上的菜基本上都会吃。陆奶奶都看不出来陆睢喜欢吃什么，闻言筷子一转，就把笋放陆睢碗里了。
陆睢措不及防，收到一大筷子他并没有那么喜欢的又辣又油的烟笋，嘴动了动，最后还是吃了。
季阙偏过头，眼看着同样被奶奶照顾了的陆睢，一本正经地问：“好吃吧？是不是特别好吃？”
陆睢看了季阙一眼，放下手里筷子和碗，侧过身低声开口：“奶奶昨天买了一大把香菜，今天晚上凉拌怎么样？”
陆奶奶偏爱香菜，特别爱凉拌。季阙则是一点儿味都闻不了，偏偏老一辈就喜欢分享自己觉得好吃的。
暑假有一次陆奶奶凉拌香菜之后给季阙拿碗装了第一把凉拌好了的香菜。
季阙总不能当着老人家的面倒了把，最后那把香菜进了陆睢的碗里。
季阙闻言弯着眼笑着给自己的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五六点的时候天就已经完全黑了，季阙匆匆忙忙扒完饭就下了楼。
季阙为了躲风雪，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拆烟花盒子的包装，为了营造气氛，他下来的时候顺手就把楼梯里早就老旧的灯给关了。
季阙刚把盒子拆开拿出一根仙女棒，陆睢就已经摁下了手里的打火机。
陆睢手里的这个打火机是定制的，上面有银色的暗纹，质量当然没的说，打火机点燃的那一刻火焰瞬间就冒了出来，安静无声。
点燃的仙女棒火光跳跃在铁丝上，炸开的金色跌落黑暗消失又被新的火花代替，生生不息。
仙女棒在楼梯口闪烁着，火花闪烁时的噼里啪啦声回荡在这小小的一偶。
季阙盯着手里闪烁的仙女棒，忍不住想起曾经有过的那些他有记忆的那些除夕夜。
夜色里暖融融的灯光，闪烁的仙女棒，还有世界上最温柔的奶奶。
奶奶会耐心地和他讲有关过年的童话故事，弯腰帮他点燃仙女棒，然后在夜色里抱着他亲一口他的脸颊，和他说：“我的小雀雀，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可是烟花总有燃尽的时候。
人不可能永远长不大。
以前的季阙会想，他要是长大了，就可以有钱买下所有的烟花，然后点燃一场盛大的烟花给奶奶看。
而当他能给奶奶点燃一场烟花的时候，奶奶却已经不在了。
空气里又响起噼里啪啦声。
一根点燃的仙女棒在季阙眼前闪烁着，他下意识接过仙女棒，仙女棒发出的金色光亮，照亮了陆睢此时此刻的眉眼。
点燃的烟花当然有燃尽的时候，可是灭了一根，还可以再点燃一根。
时隔多年，又有人在浓墨似的夜色里，为他点燃烟花。
那些还没来得及发散的情绪顿时就散了干净，季阙又从盒子里抽出好几根烟花。
亮色里，季阙的眼里盛着一片晃荡的光，弯起眼的时候双眼像是月牙：“伸手。”
季阙把手里被点燃的烟花分了一半给陆睢。
季阙弯起眼朝陆睢喊了一声：“陆睢。”
“除夕快乐。”他们在手里燃着烟花的火花下同时开口，金色的光线照亮了这一偶，将两个人的脸颊都映衬得温柔起来，像是遗落人间的滚烫星河。
将近一周没更了，是因为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所以今天更了三章，再过一周会恢复更新频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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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除夕夜（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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