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偏要”,张之扬丢下墨笔,逼近沈令言,下巴高高扬起,“我不仅要欺负他,我还要欺负你。”
沈令言退避一步,怒道,“你……你”
张之扬冷笑道:“谁让你不理本公子。”
伸出手要捏住沈令言,却被两只润白的手指钳住。
那手指越钳越紧,张之扬嗷嗷叫出声,只感觉自己的手骨要碎了。
“张……驰”,张之扬看着面色冰冷的张驰,服软道:“你松手。”
“不要动她。”冰凉的气息从他唇中吐出,张之扬只觉得有一股寒气袭来。
“不动……不动”,豆大的汗沁出他的额心。
忽听得席前的乌木作响,李夫子出声道:“肃静”
“小言回去作画,其余人等都回坐席坐好。”
张之扬手掌上被钳着的力道一松,疼的他直甩手掌。
沈令言对李夫子道:“夫子,你看张之扬,将那哥哥的唇都画黑了。”
李夫子看了眼,面上平静,对沈令言道:“你先回去,不作完画不许出来。”
沈令言撇撇嘴掀帘进入,却听见李夫子咳嗽一声,“扰乱讲学的人给我出去。”
又重重勒令了一声,“张驰,出去。”
她回过头,正是长仪哥哥起身,脚步轻微的离开课席。
她气不过,心道李夫子太过偏心,也追了出去。
“长仪哥哥”
她追上了那道瘦弱人影。
倒是他一愣,回身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她将自己的手帕递出来,“给你擦唇用。”
长仪哥哥淡然一笑,顶着一张乌嘴同她道:“回去也是无味,走,我带你去买梅花饼子。”
“那你这”,沈令言指着他的唇道。
他接过帕子,温声笑道:“多谢小言言。”
沈令言一怔,倒是第一次听人叫她“小言言”。
不过,她看着他仍未去擦唇上的墨迹,说道:“赶紧擦了吧,不然要是被恶鬼找上门,就遭殃了。”
少年面上浮起一个温和的笑,只觉得有趣:“谁告诉你的?”
“我阿爹。”沈令言睁大了清亮的眸子又道:“他说,如果人的唇变成乌唇,就会有鬼找上身。”
又只见她歪着头疑惑道:“难不成我的唇也是乌色的?”
'张驰':“这话怎么说?”
沈令言垂着眸,小声嘟囔道:“我总是会能见恶鬼,那里有很多鬼火,特别黑,还没有阿爹,也没有长仪哥哥,只有很多鬼,他们还会叫我沈令言。”
她越说越觉得有些害怕,甚至嗓音都有点发颤。
少年定定的望向她,若有所思。
忽问她:“那你怕不怕?”
“怕呀”,沈令言叹了口气,“我可害怕做梦梦见这些了,都不敢睡觉。长仪哥哥,我每次梦到他们,我就会抱膝,堵住耳朵,不去看他们。”
“没事”,面色苍白的少年拉住她的手,手心很凉。
“你别怕,那些鬼不会伤害你。你下次见到他们,就把他当成我们这些人,和他们说话。”
沈令言看向张驰的眸眼,将信将疑的出声:“那……我……试试?”
“嗯”
俩人一同出去买了梅花饼子。
张驰将她送回学堂时,正赶上阿爹回来了,前来接她。
得知张驰领了她出去买梅花饼子,也未怪罪于他,反倒笑呵呵的。
不过,面容雪白的少年朝夫子拘了一礼,“夫子,我要告假十日。”
“十日?”沈令言在一旁,惊讶出声。
“嗯”,少年目光落在了沈令言身上,又看向夫子,声音朗朗:“我家中还有事要处理,所以跟夫子告假。”
沈律眯了眯眼,“嗯,家中事要紧。”
“那赏山玩水?”沈令言问道。
“下次”,少年眨眨眼。
“好吧”,沈令言眸中浮起一丝失望。
“那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自阿爹回来后,给沈令言煮了许多汤药,沈令言不解,可阿爹哄着她,说喝了这些汤药后,便能睡得安稳。
她听话的喝了。只不过入夜后,仍会做噩梦,仍是落在那个可怖的地方。
她一边颤着身子流着泪,一边想着长仪哥哥所说的不怕。
可是她仍然没有勇气抬头。
一夜又一夜。
因入睡后休息的不好,往日的杏脸桃腮如今总是病恹恹的,沈律偶尔会守着她,同奶嬷嬷担忧道:
“怎么千方百计寻来的方子也无用?”
奶嬷嬷沙哑着嗓子,同样忧心出声:“她被鬼物找上了。如今旧衣招魂我们做了,这方子也试了很多种,但不知小姐中了什么邪术。”
俩人看向沈令言,那张小脸在睡梦中仍蹙着眉,泪流不止,嘴中呢喃不清。
忽而一道悠悠笛声跨过千家万户,破窗而来。
沈律看着窗外月色溶溶,皱起眉道:“三更半夜,这是哪家的人还在吹笛?”
说罢要去阖上窗子。
却听得奶嬷嬷喜道:“快看小姐,她松眉了。”
他手一顿,走近床榻,抬眼看去,只见沈令言眉头松开,呼吸越发绵长舒缓。
“沈令言”
一个轻润的声音传入耳来,与那些呲着牙发出怪叫的鬼物不同。
沈令言仍伏在膝上,不敢睁眼。
“小言言”
是长仪哥哥的声音。
沈令言听得声音,有些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却见正是长仪哥哥。
他仍穿着那身浆洗的发白的衣服,苍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手上还握着一个碧绿通透的笛子。
他伸出手心:“起来。”
沈令言将小手伸了过去,被他拉了起来。
“不用怕。”少年又道。
他指着那些飞在半空的鬼火:“你把那些想成天灯。”
“对着天灯可以许愿,你忘了?”
沈令言看向那些漂浮的鬼火,忽闭上眼,“对,长仪哥哥说得对,我可以许愿。”
她闭着眼睛许了很多愿望。
长仪哥哥又拉着她看向那些青白面孔的鬼物,毫不惧怕的说道:“你过来。”
那个鬼魂很听他的话,竟真的走了过来,沈令言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又道:“你瞧,他与我们人有什么不同?”
“两只眼睛一张嘴,是不是一样?”
“嗯”,沈令言半睁着眼,仍有些心惴惴道:“可是还是有些怕。”
鬼魂将一只青白的手伸出来,沈令言还处在怔愣中,长仪哥哥便拉着她的手,覆在了那个鬼魂的手背上。
“你若怕,就去握着他们的手,这样他们便会把他们曾在人间的记忆给你。”长仪哥哥缓缓说道。
“嘶”,沈令言只觉得那只手背极冷,不禁打了个轻微的寒颤,却在那一瞬,鬼魂的生前记忆如惊雷般,闪入了她的脑海。
应当说,是他们生前喜乐的记忆。
眼前的这个鬼魂,在牛背上长大,成年后在田主家当长工,娶了表妹为妻。
每日从田主家的耕地里回到家,妻子便会端来一杯热茶递给他,他总是躺在竹椅上喟叹一番,心旷神怡。
此时,幼小的女儿总会突然钻出来抱住他的腿叫阿爹,鬼魂便将女儿抱在膝上,轻轻摇晃。
女儿被逗的极为开心,便伸手去拉扯他脸上乱糟糟的胡须,而他总会眯着眼睛笑道:
“阿微,阿爹的胡子要被你扯走了。”
原来眼前这个鬼魂也是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女儿的阿爹。
沈令言忽然想到自己的阿爹,便觉得眼前的鬼魂不令人害怕了。
还不知道那个叫“阿微”的女童,若是失去了阿爹,会哭成什么模样呢。
她肯定会很想她的阿爹。
沈令言想到此处,双眼忽然扑闪扑闪,睫羽被润湿了。
她松开手,又独自朝着另几个隐匿在暗处的青白面孔的鬼魂走去,将小手伸了出去,捉住了一个鬼魂的手背握住了。
那人的手心宽大,也极其冷。
那人的记忆中,是朱红色的宫门,白玉色的石阶。
雕梁画栋,金珠玉器,有一只金黄色衣袍的大掌总会招招手唤他,也有许多穿红戴绿的宫人追着他哄着他。
他们总称他为“殿下”。
沈令言蹙起眉头,只觉得这人的幼时怎么与自己如此不一样。
后来,他心仪了一位宰相府家的小姐,也终得偿所愿,迎娶了那位小姐。
红灯烛燃烧下,喜盖头被他用杆挑起,那小姐肤白赛雪,眉眼含笑如天上仙子。
这个人……
沈令言身子一颤。
怎么和长仪哥哥的阿娘这么相像?
长仪哥哥的阿娘虽说很是消瘦虚弱,但若再好一点,定也是这个模样。
沈令言心中好奇,一时没有松手。
又见那小姐靠在那称为“殿下”的怀中,肚皮隆起。那人用手轻轻抚摸,一脸的温和笑意,“癸儿,我怎觉得是个女儿,安安静静的性子。”
那小姐却温和的摇摇头:“我倒觉得是个男孩儿。”
又抬起水溶溶的眸子问他:“殿下,有给孩子想好名字吗?”
那人目光落在小姐的脸上,温声道:“若是男孩儿,就取个'驰'字,取'驰骋天下'之意。若是个女孩儿,还需想想,总觉得哪一个字都配不上我大周未来的公主。”
驰字,是长仪哥哥的名字!
他又哄道:“若这胎不是女孩儿,那就下胎再生个女儿。”
小姐瞋了他一眼,俩人对视上又噗嗤一声,笑了。
他的那些记忆到这就戛然而止了。
沈令言松了手,目光定在了那人青白面孔上,虽苍白无色,眉眼处却仍可看出长仪哥哥与他极为相像。
那人眉眼柔和的望着她笑了笑。
“你看见了什么?”少年见她立在那怔住,走近来。
却见眼前的亡魂化成一盏魂火忽然离去。
少年在她身旁止步,“沈言言,你怎么了?”
沈令言轻声道:“长仪哥哥”
她垂着眸子未看向他,睫羽却在发颤:“我从小未见过阿娘,你也没见过阿爹吗?”
张驰嗯了一声,轻道:“我也未见过阿爹,我阿娘也从未给我说过阿爹。”
她忽然抬眸看向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眸子极为清澈:“长仪哥哥的阿娘那么好,阿爹肯定也很好。”
他素指刮了刮她的鼻梁:“是啊,我想,我的阿爹是盖世无双的大英雄,会冲锋陷阵,斩杀无数北辽人。”
他说着说着,好似眼中也浮起了一层云雾。
“对了,长仪哥哥,你这管笛子是从哪来的。”
沈令言看见他的腰间别着那根碧绿色的长笛,不禁有些好奇,这件东西此前她从未见长仪哥哥有过。
'张驰'将腰间的取下:“这个?”
沈令言点点头:“嗯”
他目光落在那根润洁透亮的玉笛上,眸色淡淡:“这是我此次出去,一个高僧赠的。”
“高僧?”
“嗯”,只不过他未细说下去,反轻问:“沈言言,你会吹笛子吗?”
沈令言抿着嘴摇了摇头:“不会”
少年弯起苍白的唇角:“那我教你吹笛如何?”
“好啊”
两人一同爬上了一株枯树树干,坐在其上,少年垂着眼,伸出长指比在笛身上,告诉那个襦裙少女如何吹出曲子。
那曲子首先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很是难听,却渐渐流畅,如流水般流向了夜空中。
夜空中的魂火沉沉浮浮,聚拢在枯树四周,点亮了这一片暗地。
青白色的面孔都隐在其中,安安静静垂立闭眼,仿佛安然入睡。
故事初心:不要害怕黑暗,不要害怕噩梦,不要害怕鬼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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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魂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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