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太守府后衙
“大人!大人!”赵广汉和上官宁正在商讨案情,门外传来一阵兴奋的喊声,二人抬头去看,原来是苏回抱着一捆简牍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上官宁急忙出去相迎:“苏将军,您慢些。”
赵广汉也走了过来:“这些都是百姓的检举信吗?”
“不错!”苏回将怀中的简牍放在案几上,继续道:“这只是两日内收到的,后面应还有。”
“匿名检举果然有效!”赵广汉感叹道。
几人将简牍挨个展开,看到上面检举之事,强占民田、欺行霸市、诬陷忠良、掠人妻女……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彰显着豪门大族荣光背后的肮脏。
“人神共愤!人神共愤!人神共愤!”赵广汉每看过一本简牍便气得大骂一声,然后将手中简牍重重掷在地上,即使简牍被摔的七零八落亦难消解心中怒气。
“请大人息怒!”苏回慢慢捡起地上凌乱的竹简,理顺放好。
“本官两年前任颍川太守时,曾发下誓愿整吏治、正民风,还颍川一个朗朗乾坤。这本地豪强便是挡路之石。”赵广汉恨恨道。
“豪强为祸,非一地之独有。武帝一朝连年征战,各地均有凭军功封侯赐爵之人。此类军侯因多年苦战,终得归乡,岂有不思安享乐的?初时还会感怀昔日不易或乍受浩荡皇恩,尚能居安思危、谨言慎行,待至二世三世,自幼承受祖宗荫蔽,又无奔劳之苦,逞先祖之势欺凌弱小、作奸犯科者大有所在。而武人出身的军侯多重义轻利,结交乡里、蓄养侠客而至枝繁叶茂,想要除之,绝非易事。”上官宁说道。
“本官可不管他祖宗有何军功,只要犯了王法,就要付出应有代价!”赵广汉高声道,又对苏回道:“你挑选几个机灵的斥候,或暗中潜伏、或收买内线,务必在三日内在原、褚两家撕开一个口子。”
“喏!”苏回领命离去。
“罗网已经张开,接下来就等着鱼儿入网了。”上官宁走到高几前,倒上一盏茶递给赵广汉。
这些时日,上官宁协同赵广汉办理白玉石一案,每日见他卯时起身,子时安置。一日间或查阅卷宗、或审问嫌犯、或亲至现场搜寻罪证,办案不惧权贵,行权不畏豪强,此铁血手腕果然当得起陛下当初对他所评的“能吏”二字——上官宁回想起半年前受命微服私访的情景。
半年前,郡邸狱
上官宁因陛下带张氏女入宫出言顶撞陛下,而被打入天牢。张彭祖饮为自己求情被关在同一间监室,此时张彭祖正劝解上官宁:
“上官,陛下是何等样人,你我心知肚明,他是不会将张氏女纳入后宫的,你又何必如此呢?”
“你就不能跟陛下认个错么?陛下是个念旧之人,定会看在往日情分上恕你无罪的。”见上官宁无反应,张彭祖继续道。
上官宁靠在墙角,自顾闭目养神,彭祖的话权当没有听到。
“我说上官,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上官宁无动于衷的样子实在让张彭祖恼火。
上官宁看张彭祖一脸担忧的样子,知道他今日为了自己受了牵累,心中也是不忍,于是道:“彭祖,今日之祸全因我而起,你实不该受此牢狱之灾,你去找狱监禀明情由,陛下定会赦你。”
“你什么意思?我张彭祖是那无情无义之人吗?”闻言,张彭祖登时站了起来:“若没有前遭我收容妓女一事,你也不会遭此横祸,我已打定主意,此番定与你同生共死。”
“你这又是何必呢?”上官宁颇为无奈:“宜儿已经有了身孕,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难道你想让你的孩子看不到他的父亲吗?”
“啊……这……”提起妻儿,张彭祖的满腔豪情顿时凉了半截。妻子还在家中生气,自己又被打入了天牢,这下上官宜恐怕真的无法原谅自己了。
“宜儿此时需要你的照顾,你还是回去吧。”上官宁说道。
“不……不行,你在狱中,我回去也无法向宜儿交代,”张彭祖想到这儿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还是在这儿陪你吧,这样宜儿也会看在我与你同生死的面子上饶我一次。”
“真的不必了。”上官宁无奈道。
“就这么说定了!”张彭祖往地上一躺道。
“张少将军想在我这儿郡邸狱过夜怕是不成了!”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吆喝。
张彭祖识得此人声音,立即跳起身来到门前:“廷尉大人是来放我们出去的吗?”
来人走到门前,上官宁抬眼看去,乃廷尉邴吉,起身施礼道:“罪臣上官宁参见廷尉大人!”
邴吉微微颔首,表示回礼,径直对张彭祖说道:“未央宫卫尉张彭祖听旨!”
张彭祖和上官宁立即跪伏在地。
“天子口谕,张彭祖耿直豪义,为他人受过实为不该,若能躬身自省,将免除罪愆,官复原职,遵旨,谢恩。”邴吉正色道。
“那上官呢?”张彭祖见圣谕没有提及上官宁,急问道。
“这个本官不知。”邴吉如实回道。
“不行,陛下不赦免上官,我也不出去。”张彭祖扭头道。
“胡闹!”邴吉板起脸道:“陛下赦免谁自有其道理,这天牢岂是你想留便留的? ”
见邴吉变了脸色,张彭祖换上一副笑脸道:“邴大人,上官宁他只是一时意气,绝非存心对陛下不敬,您对陛下有教养之恩,若您肯帮忙求情,陛下一定会听的。”
“老夫可没这个胆子。”邴吉道。
“阿伯……”张彭祖上前一步抓住邴吉的衣袖,央求道:“您就看在我爹爹跟您多年同朝为官的份上,替我求个情吧!”
“天牢重地,不容私情。”邴吉甩开张彭祖的双手道。
“阿伯……”张彭祖还想去抓邴吉的袖口,却被闪身躲过。邴吉对随侍狱卒吩咐道:“把门打开,请张少爷离开。”
“喏!”一名狱卒解下身上锁匙,插入牢门铜锁,“哗啦”一声,门上铁链散开,牢门在张彭祖面前打开 。
“我不出去。”张彭祖索性往地上一坐,耍起了无赖。
“张少爷一日未进食,想必浑身乏力,你们两个进去扶张少爷起来。”邴吉命令道。
随后,两名身材健壮的狱卒一左一右架起张彭祖的双臂,登时将张彭祖架出了监室。
“你们干什么?快放我下来!你们可知我是谁么,竟敢如此无礼……”张彭祖凄厉的喊叫渐渐消失在门口。
“多谢陛下!多谢廷尉大人!”上官宁对邴吉叩首道。
“你何出此言?陛下并未赦免你的罪行,本官也不曾为你求情啊。”邴吉说道。
上官宁稽首再拜道:“罪臣当众顶撞陛下,罪无可逭,陛下不予赦免乃是应当。大人身为廷尉正卿,不徇私情、恪尽职守乃是天经地义。宁之罪行牵连挚友已是无义,陛下今日能宽宥彭祖,大人又亲传圣谕,使宁免为无义之人,自当此谢。”
“说起来,陛下藏张氏女于后宫是真,你直言劝谏亦是为臣本分,却遭此牢狱之灾,这惩罚着实过重了,你当真不怨恨陛下么?”邴吉盯着上官宁的双眼道。
“怎会生怨,”上官宁认真道:“陛下乃重情之人,宁自幼伴于陛下身侧,岂会不懂陛下收容张氏女之心呢。”
“既如此,你又因何与陛下起争执呢?”邴吉问道。
“这个……宁实在是……”回想起昨日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的情形,上官宁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着上官宁羞窘的样子,邴吉自是了然,于是道:“时至今日,你难道还肖想皇后娘娘么?”
“不……罪臣不敢!”闻言上官宁惊得跪倒在地,急道:“罪臣本是当诛之人,全赖陛下念及总角之情,方复得此身,陛下不咎既往,准罪臣入仕,又赐下府宅、美眷,罪臣岂敢心存妄念。”
“原来是不敢,非是不想!”邴吉突然厉色道。
“不,不,不敢也不……想。”上官宁急叩首。
听着耳旁上官宁“咚咚”以首触地的声音,邴吉脸色缓了下来,对上官宁道:“你与皇后过往,本官亦闻得一二。且本官亦是男子,心知男子对女子一旦生了情,便似在心田播下了种,这种子遇水则生根,见光则发芽,纵有巨石盖顶,亦能破石而出。若想断其根、折其芽,非得经历一番剜心之痛,你可经得住么?”
上官宁听着邴吉的言语,也不再遮掩,心内凄然,当年的惨痛仿佛又回来了:“岂止剜心之痛呵……”
上官宁缓缓抬起上身,看着俯视自己的邴吉,眸中生起哀怨,一字一句道:“宁之心早已在滚油锅中煎炸过千遍万遍,其中之痛,大人当真能体会么?”
“男子立于世,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乃毕生之所求,”上官宁复垂下眼眸,遮过一闪而过的黯然之色:“然则,命运如此,宁纵有妄念又能如何?宁所能做的唯有绝水避光,将心中情种深埋,谨以残生报答陛下再生之大恩。”
邴吉听着上官宁如泣如诉的字字句句,不由得生出几分忧思:当年燕盖之乱中,这上官宁巧施计谋以火引在外巡视的金吾卫和京兆尹围攻上官府,拿了上官桀父子,救了霍光。朝廷亦因此未以附逆之罪将上官宁问罪。在先帝驾崩、昌邑王刘贺继位又被废直至陛下登基的这半年间,上官宁都收押于郡邸狱中,而自己当年身为廷尉少卿,巡视案犯时常常看到上官宁于暗处独坐,鲜少与人交谈。当时,自己就对这个年仅二十岁的男子留了心。不久,陛下夜访郡邸狱,独自召见了上官宁。事后,从史国舅口中知晓陛下、皇后与上官宁三人之间的情缠。陛下数次言说上官宁与逆犯上官桀、上官安父子不同,而陛下登基一年多来,上官宁访乌桓、征匈奴,回朝后甘愿在鸿胪寺任一小官,娶妻生子,似乎真的抛却了前尘往事,只是灭族之仇、夺妻之恨真能永生消弭么?邴吉在郡邸狱做了几十年,见惯了各色人等,那些为积蓄力量,隐忍十年甚至半生而复仇的人亦不罕见。可遍察当下,似乎也只有信他一回了。
跪在地上的上官宁看不到邴吉多变的面色,自然不知其所想,只顾陈说心中所想:“宁去岁在狱中之时曾结识一故人,此人名为龚遂,原为昌邑国郎中令,随刘贺进京,刘贺为帝时,龚遂屡次直言劝谏,因而未遭诛灭。宁见此人心系社稷,对百姓有悲悯之心,颇有才学,便与他多了些来往。宁此次入狱,见龚先生仍在狱中,此等大才若此生困于囹圄之内,实乃朝廷憾事。因此,宁特向朝廷举荐此人,望祈重用!”言罢,上官宁在地上深深磕了一个头。
“你自身尚且难保,还想为别人谋求前程么?”上官宁的举动让邴吉有些惊讶。
“宁实不忍明珠暗投。”上官宁再拜道。
“你当真诚意为朝廷荐才?”邴吉再问道。
“万死不辞!”上官宁抬起头直视着邴吉,一字一句道。
邴吉盯着上官宁的双目,抬步围着上官宁绕了两圈,但见他眼神坚毅,不动如松,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良久后,从怀中摸出一个黄绸布包,缓缓打开,里面一个朱红漆盒,高举在眼前,正色道:“上官宁接旨!”
闻言,上官宁旋即叩首:“罪臣上官宁接旨。”
邴吉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朕自登基以来,外有大司马辅政,内有皇太后提点,然朝廷外患有匈奴、西羌威胁,内忧多天灾**,虽百官无生怠惰之心,但内忧外患未除,朕实不忍臣工劳累,百姓受苦,特派上官宁微服出行,代朕前往各郡寻访贤才,为朝廷所用。”
“罪臣……臣上官宁领旨谢恩。”上官宁拜了三拜,眼中尚有些许不解。
邴吉自是瞧出上官宁的疑惑,弯腰将上官宁扶起,将他身上粘上的稻草摘掉。得此厚待,上官宁受宠若惊,急忙拱手道:“戴罪之身,岂敢劳廷尉大人为罪臣正衣。”
“戴罪之身只是权宜之计,你现在是奉旨钦差,当得起本官的服侍。”邴吉说道。
上官宁再稽首,问出心中困惑:“不知陛下所欲寻访何人?”
“你可听闻颍川太守赵广汉?”邴吉道。
“赵广汉……”上官宁仔细思索着脑中的记忆。
邴吉继续道:“赵广汉,字子都,涿郡蠡吾人,曾任平淮县令、京辅都尉,两年前因拥立陛下有功,赐爵关内侯,任颍川太守,此人性刚正、严吏治……”
“此人还精通钩距,能问牛知马……”上官宁插言道。
“不错,”邴吉点了点头,“赵广汉极善以钩距之法探寻线索,为官十几年来,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陛下常称其为‘能吏’。”
“既然他有如此能事,朝廷为何不早日提拔其进中枢呢?”上官宁道。
“你说的不错,以赵广汉之能,且有侯爵傍身之人,早该位列九卿,无奈此人性子太过刚直,做事丝毫不念私情,与朝中大员多有不睦,因而……”后面的话显然不必多言,邴吉相信上官宁定然知晓。
邴吉的话,让上官宁忆起有一次自己从太学休沐回家,正遇上骑马返家的兄长,看到兄长眉眼之间竟有两处淤青,急忙上前询问。兄长说在酒楼跟霍云起了点冲突,不防被霍云打了一拳。上官宁担忧不已,急忙扶兄长下马,上官安摆了摆手笑道:“些许小伤,不足挂齿,霍云那小子的牙都被我打掉了。”后来才知道是霍云因两家积怨先动手打人,霍云理亏,被当时巡查京防的都尉赵广汉带回审问,任凭霍家如何周旋,那一根筋的赵广汉就是不放人,足足关够了七日才算完。事后父兄似乎想要拉拢此人,但并未成事。此为陈年旧事,其时上官宁还在太学读书,家中诸事向来不管,但却记住了父兄口中这个懂得“问牛知马”的怪人。
想到这儿,上官宁立刻道:“臣定不辱使命!”
“好!”邴吉将手中锦盒重新以黄绸裹好,递到上官宁手中道:“陛下尚未亲政,无法直接下达诏书,此为陛下私印,合宜之时可表明身份。请务必收好。”
“臣接印。”上官宁跪地接过印章,再三叩拜。
邴吉将上官宁扶起,说道:“皇考陵园已经选定颍川郊县,不日便有一批囚犯发配过去,你和方才举荐的那位龚遂正好一起去。事成之后,陛下定有重赏。”
“喏!”上官宁拜谢。
初到颍川时,为便宜行事,上官宁和龚遂以普通囚犯身份在皇考陵园做工,在验收白玉石时,龚遂说两名质监官与玉石商人勾结以次充好,被县令发现关入监牢了,可是这二人刚上任不到一月,竟敢行此大事,确有蹊跷。为了查明真相,上官宁和龚遂买通狱卒,找到两个质监官,得知勾结一事实为杜建构陷,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白玉石。
后来听闻有一对祖孙前来寻亲,细问之下,原来是玉石商人白敦儒的父亲和儿子。这让上官宁和龚遂疑心更重。几经周折,上官宁找到了藏在后山山洞的白敦儒,从其口中得知白玉石在半路时就被杜建派来的官差接走了,而他们一到陵园就被监视了起来,若不是同行的族叔装作麻风病发作,骗走了看守,他此时恐怕已经身在狱中了。上官宁和龚遂详细研商,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玉石商人以次充好而是有人蓄意掉包,于是便有了白老丈祖孙在驿亭偶遇太守一事。
“大人!好消息!好消息!”门外苏回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将上官宁从回忆中拉回。
赵广汉疾步走到门口,扶住差点被门槛绊倒的苏回,急问道:“是何消息?”
上官宁倒了一盏温茶,走到苏回面前,递给他:“先喝口茶缓缓。”
苏回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再将茶盏递回上官宁,对赵广汉拱手道:“启禀大人,我们派去……原……原府的探子有……发现了……”刚刚跑得太急,苏回的气儿还没喘匀。
赵广汉抬手在苏回胸前抚了抚,示意苏回进来说话。
苏回落座后,调了几下吐息,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白玉石,呈给赵广汉道:“大人请看。”
赵广汉接过白玉石仔细端详,但见其色白如雪、质地细腻,确实是一块好玉。于是问道:“这是从原府所得?”
“正是,我们的探子以流民身份混入原家新招的仆从之中,买通了管事的,扮作石匠进入原氏别苑,偷了这块玉石出来。”苏回详细说道。
赵广汉再次端详玉石,与寻常白玉石相比,除了质地好一点,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赵广汉又将白玉石递给一旁的上官宁,上官宁虽然见过不少白玉石,可是若要认定此玉是皇考陵园的也无从考证。
“快去请白老丈。”赵广汉吩咐道。
“大人,草民已经等候多时了。”听到动静的白老丈已经走进大堂。
“老丈,快请看看这白玉石可是丢失的那批。”赵广汉从上官宁手上拿过玉石,快速交到白老丈面前。
“正是!正是啊,大人!”白老丈摸着玉石方片刻,便激动地喊了出来。
“你是如何得知?”上官宁问道。
“大人请看,”白老丈从怀中摸出一个虎子造型的玉石,正是前几日赵广汉和上官宁见过的白老丈之孙白崇瑞的扑满:“这两块玉石质地相同,都是产自草民之乡的白玉石。”
见赵广汉、上官宁和苏回三人仍是一脸不解,白老丈又将玉石凑到桌案上的油灯前,说道:“请几位大人仔细看看。”
三人紧紧盯着灯前的白玉石,眼睛瞪得溜圆,玉薄之处能看到晶莹如水的光泽,在灯光映照下,更显熠熠生辉。
“这白玉石虽为大理石,但其质地竟可与羊脂玉一争高低。良乡白玉果然名不虚传!”赵广汉感叹道。
“不止如此,请大人细看此处。”白老丈以小指指向玉石边缘几处细小纹路,弯弯绕绕,若隐若现,竟似妙龄女娘颈上留下的香汗余渍。
“这玉竟也会出汗么?”苏回惊讶道。
“苏将军果然好眼力!”白老丈赞叹道:“我们良乡白玉石又名‘汗白玉’,这正是与其他白玉石最大的不同。”
“果是如此?”赵广汉确认道。
“万不敢有一句假话!”白老丈突然跪倒在地,叩首道:“我白氏一族为朝廷供奉白玉石已有百年,草民愿意阖家性命担保我儿,断不会做以次充好、欺瞒天家之事。”言罢,白老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老丈,您先起来。”上官宁急忙扶起白老丈。
苏回拿过白玉石,对赵广汉说道:“既有物证,卑将这就带人将原氏贼首捉拿归案。”
“且慢!”上官宁拦住欲往外走的苏回,又对赵广汉道:“目今虽已证实这白玉石产自良乡,还是无法给原氏定罪。”
“这是为何?”苏回疑问道。
“虽说良乡玉石专供皇家,可皇室为示恩典,常常在为侯爵赐宅时允许使用皇家玉石支撑门面,这位原侯爷乃武帝亲封关内侯,想必也得了不少御赐之物。若他们一口咬定这玉石乃当年武帝所赐,我们又当如何?”上官宁说道。
“这……”苏回方才沉浸于寻到白玉石的喜悦中,一时没有想到这个关节。
“办案讲究物证、人证齐全,我们还需要继续搜证。”上官宁道。
“请说下去。”赵广汉坐到案前,看着上官宁道。
“这玉石是何处运来?由谁押运?具结书在何处?我们都尚未弄清。”上官宁说道。
“具结书这等紧要之物,如何寻得?”苏回着急道。
“可无具结书,我们便无法认定这玉石确为皇考陵园被调换的那批。”上官宁道。
“对了,白敦儒不是说白玉石是从半道被人接走的吗?具结书应该在你儿子手上吧?”苏回问白老丈道。
“犬子确有一份具结书,可是又被杜建抢了回去。”白老丈说道。
“杜建正是为毁灭证据才追杀白敦儒的。”上官宁说道。
“该死的杜建,老子这就对他严刑逼供,看他招不招。”苏回起身道。
“严刑逼供所得证词岂能定罪?”上官宁拦住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苏回气得又坐回案前,“难道只能干等了么?”
“要捞大鱼总得多点耐心的。”许久不发言的赵广汉端起面前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
上官宁看赵广汉气定神闲的样子,知道他早已成竹在胸,对苏回道:“天色已晚,苏将军也辛苦了一日,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又睡觉?这几日我睡的够多了。”苏回嘟囔道。
“只有养足了精神,才好行事嘛。”上官宁道。
接下来的几天,苏回每日从扑满取回举报信,赵广汉和上官宁如常翻阅每一封信件,所检举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各豪强侵占田地、欺行霸市之举。正感倦怠之时,一块白色丝帛从一堆简牍中掉落出来,上面隐隐有些红色印记,上官宁弯腰捡起,挑开以针线缝口的丝帛,或许是着墨太多,字迹已经晕染开来,有很多无法辨认了,不对,这好像是血迹!
反应过来的上官宁惊呼出声,急忙唤过赵广汉:“大人,请看!”
赵广汉探身过来,上官宁将丝帛平铺在案上,借着灯光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太守大人钧……钧鉴,褚氏女一年前与原氏次子已行过纳币之礼,不料褚侯悔婚,欲将其女送往楚国为非……”
念及此处,上官宁和赵广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鱼儿上钩了!”
“什么鱼?”刚从外面回来的苏回疑问道。
“苏将军,你来得正好,”赵广汉高兴道:“你速派使者前往楚国……”赵广汉附耳嘱咐一番。
“喏!”苏回闻言,大喜。
苏回退出后,赵广汉又吩咐随侍曹吏:“你去找几个说唱伶人来……”
很快,大街小巷便传开了:“褚家女、定姻亲,待嫁时、父悔婚,白日梦,做王妃;原家郎,聘雁飞,秦晋约,一朝毁……”
三日后,赵广汉稳坐府衙,听着下属的奏报,脸上的笑容越来灿烂:
“启禀大人,楚王已经退了与褚氏的婚约……”
“启禀大人,原侯爷带人将褚家的女儿抢走了……”
“启禀大人,褚侯爷让人打烂了原家的大门……”
“启禀大……大人……原侯爷亲自递诉状来了!”
“大人果然妙计!”上官宁起身向赵广汉深深鞠了一躬。
“全凭上官大人从旁相助!”赵广汉回了一礼。
“哈哈……收网!”二人相视一笑。
赵广汉起身,整了整衣冠,对左右曹吏高声道:“是升堂!”
坚固的长城往往从内部先攻破,原褚两家虽有近百年的交情,一旦离了心,稍施加外力便土崩瓦解了。大堂之上,原褚两家相互攀咬,丝毫不留情面,这一次不只查清了白玉石一案,还把百姓检举的侵地、掠民、欺行霸市等罪行统统查了个水落石出。
上官宁再次见到赵广汉已经是七日之后,此时也到了进京朝觐的日子。
“赵大人寻回白玉石,又为百姓除去两座大山,朝廷定会大大封赏。”上官宁恭贺道。
“借上官大人吉言,到时候下官定亲往贵府致谢!”赵广汉躬身道。
二人寒暄间,苏回走了过来:“启禀大人,原褚两党已依律羁押,杜建也被先行押解进京。请问大人何时启程?”苏回前来请奏。
“明日卯正正式启程!”赵广汉高声道。
“喏!”苏回得令正欲退下,忽听得外面曹吏狂奔而来。
“启禀大人,天子特使已至大门外,请大人速去接驾!”
“天子特使?”众人迷惑不解,按朝廷体例,宫中到郡国一般不多,赐爵、国婚、国丧或有圣上旨意才会来,近来无赐爵和国婚,是什么紧要的事呢,赵广汉无暇多想,急忙换了朝服,疾出府衙迎接天使。
上官宁乃微服在此,又非府衙官员,不便出面,只得在后衙等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赵广汉便回来了,上官宁观其面色,并无喜悦或悲痛之状,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上官宁迎上前问道:“不知天使亲至所为何事?”
赵广汉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几分忿恨之色:“杜建这小子命真大,得让他多活些时日了。”
“此话何意?”上官宁疑惑道,以杜建所犯罪行足以枭首示众。
“大司马大将军薨了,陛下传下旨意,赐以皇帝丧仪,行国丧,命各郡国赴京奔丧。”赵广汉道。
“你说什么?!大司马他……”这个消息惊得上官宁退后两步。
“这倒也不为意外,听闻霍大人多年患有头风、肺痨等痼疾,最近半年越发严重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赵广汉叹道:“大司马乃三朝元老,自武帝时便随侍左右,多次挽汉室于狂澜之中,当年亦全靠大司马之力陛下才得以践祚,为其行国丧实属应当。”
赵广汉兀自说着霍光的功业,但上官宁似乎已经听不到了,此时他想到的是皇后,算算时日,皇后应该快要临盘了,父亲骤然离世,她如何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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