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夕离开家乡那年,陵县还没有通高铁。
她需要先坐小三轮车到镇上,再从镇上坐公交车到县城,然后从县城坐公交车到市里,最后才能到市里的火车站。
光是交通不便这点,就阻隔了她想要走出去的心,所以十八岁之前,宋夕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陵县。
可当收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她几乎没有一点犹豫,独自一人奔向大学所在的南城。
——人生地不熟,宋夕没出过远门,她哪来的勇气一个人离开老家?
这个话题自她离开后,从村头传到村尾,再传到镇上,一周后传到秦朝耳边。
落地市里车站后,秦朝让父母先回家,他和来接他的高中同学聚个餐。父母没反对,只交代一句别忘了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
秦朝应了。
跟着陈川往火锅店走时,秦朝随口问了句:“你们录取通知书都拿了吗?”
“拿了啊,就这几天的事。”陈川揽着他的肩膀说:“谁像你啊,一填完志愿就跟父母去国外度假度了快一个月。真爽啊。”
“爽?”秦朝笑了一声,“你想去,谁能拦得住你吗。”
“……”这倒也是。
不过他才不想去外国呢。
陈川觑了秦朝一眼,“别说兄弟不够意思,录取通知书我倒是想帮你拿,学校说必须自己去。而且我俩也不是一个班。”
秦朝淡淡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问:“今年咱们学校考上985的有几个?”
“真是怪了,”陈川歪头看他:“平时考试都不关心自己分数的人,怎么突然在意这个?”
“随便问问。”秦朝说。
“几个我不知道,反正有你。”陈川想了想,“哦还有你不待见的你发小宋夕……”
“别胡说,”秦朝把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拱开,睨他:“谁不待见她了?”
“你啊,”陈川说,“要不是考试结束那晚你酒喝多了说你和宋夕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青梅竹马,我都要以为你俩上辈子是仇人呢。”
“……”
“呐就是这种眼神,你看宋夕时就是现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
“胡扯。”秦朝皱了皱眉,“我怎么可能对她冷冰冰。”
“啧你反应还挺大……”陈川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手臂又揽了过去,“朝哥,坦诚点,在学校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装不认识宋夕?我还问过你呢,你当时还骗我。说!为什么装不认识!”
陈川说得没错,他在学校确实装不认识宋夕。
但那是宋夕要求的,他得听。
……
秦朝和宋夕自小一起长大,上一所小学,也上一所初中。只是初二暑假秦朝因为家里条件发生质的改变转到县里的中学,而宋夕仍在镇上的初中读书。
不过秦朝知道,以宋夕的成绩,他们一定会在高中相遇,所以从老家搬走的前一个晚上,他把她从家里叫出来,说会在陵县一中等她。
宋夕当时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只回应了句:“好好学习。”
秦朝以为她在生气,没敢多说,应声:“我会的。你,照顾好自己。”
那之后,没有手机的两位,再无联系。
等到中考结束,秦朝从两人共同的发小赵宽那里得知宋夕以年级第一的高分考进了陵县一中。
那天,他高兴得一晚没睡着。
替她,也替自己。
开学那天,秦朝在一中的分班公告栏上找到了宋夕的名字和班级。
她在四楼,他在一楼。
虽然隔得比较远,但没事,只要在一个学校就行。秦朝还是打算像小学和初中那会儿等宋夕放学,下课有时间就去找她。
可他没想到两人第一次碰面,她就低着头从他身边飞速走过,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之后,宋夕见了他不是往厕所跑,就是赖在教室里不出来。有几次他想拜托同学喊她出来在走廊说说话,可触及她厌烦抵触的目光时又没喊出口。
他有些不明白,他们之间怎么了?
他感觉宋夕像是变了一个人,总是将他推得很远很远。
等到一个周五的晚上,秦朝终于忍不了了,在校外她租住的地方等她。
那天晚上,秦朝知道宋夕远远地便看见了他,但她除了眼神淡漠地从他身上掠过后,再无多余的表情。
擦肩而过时,秦朝拽住她的手腕:“一分钟。不然不放开。”
“十点半之后吧。”她足下不停,手腕抽离,“那时候人比较少。”
“……”
秦朝被她的矫情气笑,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行,我等你。”
十点四十五,她姗姗来迟。
还戴着口罩。
秦朝气得懵了一瞬,讽笑:“你什么时候出道当明星了?包袱这么重?”
宋夕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说吧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秦朝嗤笑一声,把人拎到墙角压着质问:“在学校一见我就跟见到瘟神一样,你到底在躲什么?我惹到你了吗?”
这个姿势和距离,过于亲密了,还有些……
暧昧。
其实以他俩小时候看过对方光屁股的交情,本来不算什么。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长大了。
有了羞耻心,以及正处在青春躁动期。
宋夕第一反应是偏开头推了推他,提醒:“保持距离。”
秦朝纹丝不动,冷着眼看她:“你再说一遍。”
他个子窜得太高,肩膀宽且直,罩过来时,宋夕的视野只剩下他。加之从小就爱运动,一身蛮劲,所以只要他不主动让开,她根本无法挣脱。
宋夕叹了一声,放弃抵抗,抬眼看着他。
秦朝的瞳孔偏向于琥珀色,不像她的眼眸,黑到发亮。
对视之际,光屁股就在一块玩的交情让两人面色都缓了缓。
都不忍心说重话。
秦朝的声线也跟着放缓:“小夕,别这样好不好……”
他话未完全落音,宋夕便打碎了他的幻想。
她踮起脚探头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小声说:“在学校就当不认识我。”
“为什么?”秦朝压着心里的不适和刺痛,低声问:“小夕,你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说……”
“没有为什么,”她垂着眼不再看他,喃喃:“求你了。”
求他?
就为了这种事求他?
秦朝难以理解。他讽刺地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眉头拧成死结:“宋小夕,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了?”
说着伸手探向她额头。
宋夕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冷漠地说:“你就当我有病吧。总之,别理我。”
“行这你说的。”秦朝气得不行,看了眼被拍红的手背,咬牙说:“你给我记着,谁先找谁,谁是狗!”
自那以后,秦朝大概一个月没主动找宋夕,但还是会借着各种事宜有意无意出现在她面前。
狗就狗吧。
做她的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再听话的小狗,主人若是不喜欢,也会抛弃他。
-
陈川见秦朝出神,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朝哥,你想什么呢?我刚问你的话你听没听见?你在学校就是故意装不认识宋夕,对吧?不过我刚才又回想了下,宋夕好像也故意躲着你,为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
他还想知道为什么呢。
秦朝有苦难言。
即便陈川跟他关系还不错,但没经过宋夕允许,他也不会把那天晚上两人的对话往外说。
“你看看,你沉默了,”陈川以为自己说中了,得意道:“沉默即承认。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发小也是挺有意思,平时看着挺怂了吧唧一姑娘,拿了通知书之后居然一个人跑到南城去了。真勇啊。”
秦朝顿足,以为自己听错,很轻地问了句:“你刚说什么?”
陈川听到声音后才发现他朝哥没跟上来,愣了一秒:“啥?我说什么不能说的了吗?你怎么不走了?”
“你再说一遍。”秦朝看着他,声音变沉:“谁?去了南城?”
“你发小啊,你的小青梅。”陈川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去国外待了一个月听不懂中国话了,但见他脸色不对劲,嘲讽的话吞了回去,“朝哥你怎么了?你脸色有点难看。”
“她为什么去南城?”秦朝跟听不见陈川关心似的,满脑子只有宋夕去了南城这个消息。
“我哪里知道?我跟她就只是同班同学,没那么熟,”陈川再不发达的情商也品出了点别的意思,犹疑着说:“可能……先去熟悉下要上的大学?”
要上的大学?
南大?
“所以她报的大学是南城大学?”
秦朝问这句话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川没听出来:“对啊。”走回他身边,“你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
宋夕跟他说,她会报申大,所以……
他也跟着报了申大。
可她其实去了南大。
宋夕骗了他。
……她骗了他!
一瞬间,秦朝脖颈都红了。
他握着拳头,站在原地大喘两口气,然后垂首自嘲地笑了两声。
“你这是笑,还是哭呢……不过我发现朝哥你也挺有意思,你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特在意你发小,你该不会喜欢她吧?不可能不可能,就她那样子……”陈川自顾自地絮叨:“不过要我说你俩也是够厉害,一个南大一个申大。哎朝哥,你们老家是不是有什么喝了能金榜题名的神仙水?有的话回头我堂妹考大学时我让她……”
陈川的废话没有说完。
因为秦朝听不下去了。
他走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只是想找到宋夕,见她一面,问她几个问题。
哪怕答案不是他想听的,哪怕宋夕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也要听。
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感情,他真的割舍不掉……
秦朝舔了下微干的唇,恍惚间,他从身上的单肩包里掏出一个礼盒。
那是他在巴塞罗那给她买的礼物——
一条海蓝色的水滴形吊坠。
秦朝拿出吊坠,日光下静静看着。
忽然,他奋力一丢,准确砸进了对面的垃圾桶。
金属碰撞出短促的声响。
他扯了一抹笑,转身离去。
数十秒后,急促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在司机半关怀、半责骂的声音里,秦朝颤着手将垃圾桶里的吊坠又捡了回来。
水滴吊坠沾上了污垢,连带着他的那颗心也脏了。
那一刻,怨恨的种子从心底冒了出来,随即生根发芽,恣意生长,像老家榕树上紧紧吸附攀爬的忍冬花。
年岁越久,忍冬的藤蔓攀附越紧,他心中的怨恨也越来越深。
秦朝本以为他会在这样经年累积的怨恨下痛苦到癫狂。
可是宋夕……
突然回来了。
她,回来了。
忍冬花的香味随着晚春入夏的清风四处飘散,秦朝的那份怨恨被无形的香雾催化得摇摇欲坠,直至崩塌消散。
五载时光,他发现,只要能见到她,什么恨啊怨啊……
都是过眼云烟。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和她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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