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祥庄的衣服昂贵,郑璟澄自掏腰包解决纷争,着实奇怪。
詹晏如不敢上前,小心翼翼坐着。
宽额武士瞧了眼天色,在郑璟澄耳边提醒了句:“再不进城,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闻言,郑璟澄没再等,起身走出了敞间。
周元魁等人也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
屋中终于只剩詹晏如一人。
她松了口气,围绕鼻尖的腐尸臭味也因周元魁的离开淡了些。
她静静吸了口气,起身去桌前拿回自己的钱袋子,却发现桌上除了包衣物,什么也没有。
想是郑璟澄忘了,她连忙追出去,才发现郑璟澄走得急,须臾的功夫已不见人影。
听到脚步声的周元魁回身看她,以为她也要着急进城。
“夫人真是运气好,赶上郑大人在!”
刚想说别叫自己‘夫人’...闻到他身上的臭味又是一阵的干呕。
詹晏如连忙道谢,上车躲避,发现丘婆已被安置于马车内。
金保全郁郁寡欢,只从旁交代小二。
“虎子!你自请去送人,可别瞎跑!把婆子送去安善堂就回来!”
詹晏如才看到车厢左侧的驭位上是那个手带串珠的店小二。
昨夜到今日,他们交流不少,倒也熟悉了这个人。
虎子老老实实应下,扬手一挥鞭,马车辘辘前行。
瞧着马车渐远,负手站在门前的周元魁目色渐浓,却听个衙役追赶出来,手上还拿了包油纸包的干衣。
“大人大人,郑大人送给詹氏的衣裳没拿,该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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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年纪不大,刚驶离客栈须臾,就与掀开门帘透气的詹晏如攀谈起。
“周大人可真能拍马屁!明明是姑娘,非得叫你夫人!好体现他多忠君爱民!”
詹晏如没吭声,不愿参与议论。
“不过姑娘放心,我肯定把你们安置稳妥!方才我去车坊退了那头倔驴子!这是还给姑娘的银子!”
接过他递来的两个指节大的碎银,詹晏如多少欣慰,温声道谢:“有劳了。”
虎子脸上扬笑,喜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客套了句:“姑娘说的哪里话,这是我应该的!”
詹晏如又坐回车厢,给丘婆擦过汗,靠着车厢才觉得身上湿潮得厉害。
随着灌进车窗的风越发觉得寒冷,她打了个喷嚏,掀开窗帘拉合车窗,视线却不经意落在路边屋檐下躲雨的少年身上。
他穿着件大体型许多的宽袍,不堪一击的瘦弱好似十三岁的自己。
也正是那个初春的雨季,詹晏如结识了郑璟澄。
阿娘叫詹秀环。
虽沦落风尘,却给詹晏如寻了个先生,自幼就教她读书写字。
她不愿步阿娘的卑微后尘,便日夜读书习字,也因此饱读诗书,九岁就女扮男装参加了平昌的童试,摘了当年的案首。
但人红是非多,很快就有人查到她虚报家世,还抓她下了狱。
詹秀环不得已求了当时的恩客井学林。
那时的井学林还是平昌县所属资安郡的郡守,也是那时詹晏如第一次听说自己与井学林的关系。
后来,井学林确实帮她摆脱了麻烦,却不是因他二人的父女情谊,而是因为她能替考。
他通过各种关系将那年的案首之名改为了他的嫡长子井全海,而后便报了当年秋闱。
那是她第一次替井全海去考试。
那时年纪小只想证明自己,全力以赴赶考,轻松摘下当年的正榜解元。
井学林大喜。
也因此在几年后,他擢升为工部尚书后为詹秀环赎了身,带着她们母女二人一同去了京城。
也是那时詹晏如才知道,自己竟能帮阿娘改命。
十三岁,她再次女扮男装走进贡院,替十六岁的井全海参加会试。
京城贡院的西侧院里,聚满了饱读诗书的芸芸学子。
下到志学年华,上至古稀花甲,每个男人都挺拔高耸,唯独她瘦瘦小小的,比所有人都矮了一整头。
等着分配号舍的空挡,她的弱不禁风也成了旁人调侃的话题。
许是人天生就喜欢从众且欺负软弱。旁边的人拎着她宽衣衣角,恶意调侃:“兄台!这衣服怎么跟个抹布攮子似的!”
话音才落,周围哄笑一片,又有人推她肩背,“跟片柳叶儿似的,即便金榜题名,你这样子也做不成官吧?!”
怕被人看出破绽,她连忙往无人的墙角钻,可哪有力气拨开那些成年男子。
天气闷热,加之考前焦灼,每个人心里都憋了一股火,就等着谁不小心撞上去,借此发泄气焰。
这下寻到了目标。
周围的人当即把她围在中央,欣赏她惧怕至极而到处躲藏的卑微,仿佛在看斗鸡的把戏。
詹晏如急红了眼角却没办法,正被人嘲笑那颗不男不女的红色胎记时,人群后方有人吹了口哨。
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被分散注意,才松开几条缝隙,让詹晏如寻到机会逃了。
她立刻躲去檐下的柱子后,踩上了一块高砖,才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弱小。
也正因此,她越过人群看清院中一个正仰面淋雨的少年。
雨水将他身上的青衣完全打湿,也勾勒出少年一身精壮。
“也不知是哪杀出的黑马!”
“听说三年前,瑞光元年的盛京秋闱是他摘了正榜解元!”
“那算什么!去年武殿试,马射中一箭三雕!还都从嘴里串过的!当即被皇上赐了个武状元!”
“这么厉害?!”
称赞不绝,处处都在歌颂他书写的传奇,却唯独詹晏如看到了他试图被雨水冲刷的疲惫。
那张脸长得很好,棱角分明,高鼻挺拔,唯独没了血色。
许是他胡作非为开创的先河,陆续有人学着他的样子冲进雨幕发泄,撕书解衣,尽情狂欢。
幽静的庭院瞬间乱作一团。
帘外官闻声赶来,气地胡子都歪了,拿着戒尺追打光膀子的学子。
少年的肆意这才被声响打断,他低下头,睁眼去瞧。
雨幕从他高高的眉骨冲刷,他抹了把脸,却因入目这场你追我赶的闹剧而开怀起笑。
瞧着帘外官朝他那侧奔去,他也不敢再留,连忙跑去檐下躲避,就那样站去了詹晏如跟前,也因此注意到她。
他眼中笑意收起,自上到下将詹晏如打量个遍,分外好奇。
“兄台不吃饭?”
詹晏如怯怯瞅着他,却又不敢答。
瞧她谨慎,他温柔扬笑以示善意:“踩着高砖还没我高?难怪他们欺负你!”
许是她表现得过于讷讷羞涩,郑璟澄不好再调侃,索性叉腰站在她面前扭过身去,也因被他这么一遮,无人再注意瘦小的她。
骤升的安全感让詹晏如也徒增了调侃他的兴致,便在他耳后温吞地嘀咕了句:“短小精悍就这么来的...兄台没听过啊...”
许是没想到她有这样风趣的性子,转脸过来的丹凤眼中遍布惊喜。
“短小?你的意思就是我高,所以没你强?”
詹晏如小心翼翼瞅了眼四周,依旧低着头,内敛地抿唇,“你们,都没我强...”
“兄台口气不小!”少年挑眉,那双清澈的眼仔细看着她,仿佛想记住她的样子。
他完全回过身来,抱拳作礼,自报家门:“在下姓郑,大名璟澄,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詹晏如不敢随意和旁人说起井全海,她缄口不言。
郑璟澄却笑着辩解,声色温润,但狂妄至极。
“我总也得看看,这瑞光三年的状元郎是你还是我!”
瞧他志在必得的从容,詹晏如不打算透露任何,只听几个帘外官依次开始点名分配号舍。
她正扶着墙壁从高砖上跳下,忽被郑璟澄搀了一把,也因此将她穿在里面的素衣窄袖露出边角,上面绣着的红色格外醒目。
“这是什么?”郑璟澄拖着她胳臂,“红豆?”
詹晏如忙抽回手,又将灰突突的外袍覆住,趁帘外官一连唤了五个人名字后匆匆跑了过去。
井全海的名字在最后,詹晏如也是最后一个被分到号舍木牌的。
她才接过来,下组首位的郑璟澄便已站到她身后。
他个子高出她一大截,取了木牌后手臂搭着她肩膀悠然问:“兄台姓井?亲勋翊卫羽林郎将的井家?工部尚书的井家?还是少府监的井家?”
不知这人什么来头,竟对官场这般熟悉。
詹晏如被他问得心惊,顺势将他搭在肩头的手打落,拉开距离。
“平昌破落户的井家...”
“平昌?破落户??”郑璟澄显然意外,“井?”
才知道他方才只听到自己的姓,没听清名。
詹晏如想到袖口绣的图案。
不少学子参加科考都会有这种保平安顺遂的标符,但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也有可能是怕衣裳丢了,绣的名字。
于是,她憋着笑沉着道:“井红豆。”
闻声,郑璟澄心有疑虑,闭口沉思。
詹晏如怕他又问出什么尖酸问题,开口调侃欲打断其专注:“若我名字在你之上,你——”
“——悬梁自尽!”
...
果断且决绝的回应让詹晏如一时猜不透他所言真假,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毕竟榜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井红豆这三个字。
“好,届时我去买白绫。”
跟着长队往号舍走,郑璟澄问:“若我名字居你之上呢?”
“换我悬梁。”
“好——”他轻笑一声,带着十足的戏谑压低声音,“悬梁前至少告诉我,哪个破落户这般猖狂,竟找个年幼的女子来替考。”
...
詹晏如再收神还是因虎子同她说进了京城。
他一路未停,将二人拉至五里外都飘着苦药味的安善堂。
丘婆未醒,他率先进去寻了个医士,才又找来几个药童帮忙,把丘婆送进一个明亮的舍间。
施针服药后,丘婆睡得更沉。
宵禁临近,虎子回不去客栈,索性决定在舍间住下。
有他照顾,詹晏如才得以抽身,独自往井府去了。
毕竟晚于和井学林约定的日子,詹晏如不好再拖,也是怕给阿娘找了麻烦。
自打五年前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与詹秀环也无书信。她不知阿娘过得如何,只知她不想找麻烦。
多年前离京匆忙,井学林说过不愿再见她。
此次突然催她返京实属不寻常,但他信上没说因由,只道十日内抵京商议要事。
詹晏如心下不安,穿过五条巷陌来到井府后门前,她才发现竟糊里糊涂地忘了进府的门牌。
那是井学林随信寄给她的,防着下人刁难不让她进门,毕竟多年前离京时闹得不好看。
反正也不在这一晚。
还让那些势利眼的下人议论她要住在井府的深宅大院里享福,索性脚下一转,趁宵禁前又折回安善堂。
待返回舍间时宵禁的锣声正敲响,可意外的是虎子不见了,连同她唯一的包裹也不见了。
詹晏如连忙跑出去问了值夜医士,才得知虎子半刻前驾车走得匆忙。
她当即冲出门,想报巡夜的金吾卫有人偷她东西,却不料正跟个熟脸的高额武士撞一起。
未待她开口,那人已伸手递来个钱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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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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