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长安城的街道上雾气未散。
裴昀坐在轿中,指尖轻轻敲击着轿壁,脑海中仍回想着出门前沈知意说的话。
沈知意……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知意、知意,别人人如其名,她倒好!
这是个木头美人啊!想到她那出神入化的仵作技艺,又在心里添上一笔评价:不过倒却是个有用的木头疙瘩。
他自嘲一笑。
“大人,要迟了!”轿外随从刘大的提醒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这才意识到,与沈知意拖了几刻钟,这才有些迟了。
他掀开轿帘一角,看了看天色,眉头微蹙:“走小路。”
轿夫转向一条狭窄的巷道钻了进去。
经过几个转弯,刚要出了七拐八拐的巷道,到了巷子口就迎面撞上了另一顶官轿。
轿夫一个“哎呦”的惊呼,两轿相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裴昀在轿中身形一晃,扶住轿壁,方才稳住自己。
就听对面的轿中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这是哪家的轿子?如此不懂规矩!”
这声音。
裴昀整了整衣冠,掀开轿帘,正对上刑部尚书王彦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此刻正一脸被冒犯的怒意。
看清是裴昀后,“裴大人!”王彦冲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难得撞上啊!”
“王大人!”裴昀拱手一礼,面上挂上了惯常的笑意,“下官抄近路赶时辰,倒是巧了,跟王大人撞上了。”
王彦冲嘴角抽了抽,压下心头的怒意,冷声调侃:“裴大人倒是精力好,洞房花烛跑去探案不说,新婚燕尔的……昨晚折腾得很晚吧?”
裴昀笑意不达眼底:“王大人不也是,昨天大晚上的不呆在刑部,还跑来大理寺做客,也难怪今日跟我一道迟了。”他伸手指了指王彦冲轿子一角相撞磕出的破损,“这不,撞上了!”
“轿子相撞倒是不要紧。”王彦冲意有所指地,也指上他轿子那处磕出的破损来,“长公主一案的意见不相撞了,才是关键!”
寒风卷过巷口,吹动二人官袍下摆。裴昀面上不显,心中却已警铃大作。王彦冲此言,分明是在暗示,刑部以他为代表的一派,对案件已有定论。
“王大人说笑了。”裴昀微微侧身让出道路,“案情尚未三司会审,下官可不敢妄下论断。”
王彦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轿。
王府的轿子在狭窄的道路口错身而过,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行进在通往宫门的路上。
入得宫门,裴昀刚下轿,便见太子李清延迎面走来。
“裴卿。”李清延含笑唤道,“正巧遇上了,孤有一事相询。”
裴昀行礼:“殿下请讲。”
太子李清延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听闻长公主一案已有定论,真是驸马所为?”
裴昀眸光一闪:“殿下听何人说起?”
“就方才,我问的陆湛啊!”太子神色坦然,“说是刑部已有确凿证据?”
陆湛是刑部侍郎,王彦冲的手下。
“陆湛?”裴昀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刑部侍郎倒是消息灵通。”
“诶,不是!”李清延撇开下脸,然后神神秘秘跟裴昀耳语:“陆湛说刑部三更半夜的聚了个首,王彦冲把他们全给喊起来了,已然敲定了长公主一案的结果。”
裴昀神色凝重,抿唇不语。他想不通,王彦冲此举又是为何?
“长公主这案子不是你在管吗?”太子察觉到裴昀情绪的不对,疑惑道,“怎么,此事有假?”
裴昀收敛了神色,淡淡道:“一切还有待调查。殿下,朝会时辰到了。”
语罢,朝李清延行了一礼,绕过他,往太极殿而去。
太极殿上。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
裴昀站在大理寺官员队列正前方,余光扫过刑部众人。王彦冲正与身旁的陆湛低声交谈。陆湛三十出头,面容清俊,察觉到裴昀的目光,对他点头致意。裴昀却不理会,只是审视。陆湛眼神中难免带上了疑惑。
“长公主一案,可有进展?”皇帝指节叩击龙椅扶手,一下、又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眼神直直射向裴昀。
裴昀出列,不卑不亢:“回陛下,臣正在调查……”
“还要调查到何时?”皇帝声音不高,却似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刮得人耳膜生疼,“若不是王卿一大早上了密报,朕都不知道驸马竟敢对公主下毒。简直罪不容诛!王彦冲何在?”
王彦冲听令出列:“臣在。”
“朕命你即刻将驸马问斩!”
群臣屏息,偌大的殿堂被雷霆怒火惊得落针可闻。
裴昀抬头,声音冷肃:“陛下,驸马尚未认罪,且毒物来源也未查明。臣以为,此案尚有疑点,不宜仓促结案。”
“裴昀!”一旁的王彦冲打断了他,胡须随着话语抖动,情绪激动:“从寝殿搜出的毒物与公主所中之毒一致,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可查?”
裴昀不理会他,直直面向陛下:“陛下,按律法……”
“够了!”皇帝一挥龙袖,“朕的皇妹,金枝玉叶,此刻就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中!朕的颜面,皇家的尊严,在你眼中,还抵不过一个罪证昭然的驸马?裴卿,你既如此有担当,好!朕给你三日!”
皇帝的声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冷然和对裴昀的不信任,“驸马移交刑部!裴昀,三日后若无新证,即刻问斩!”
裴昀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只得深深一揖:“臣遵旨!”
皇帝不再看向裴昀,猛地拂袖起身。明黄的龙袍带起一股冷风。他居高临下,目光越过百官,投向殿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传旨尚宫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如同最后的判决:“长公主灵柩,移出大理寺,送往荐福寺停灵!一应丧仪,依制而行,不得延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沉重的疲惫和不容玷污的尊严,“皇家的颜面,耽搁不起!”
皇帝拂袖而去,身影消失在阴影交界处。
退朝后,裴昀站在宫门外,初冬的阳光却照不进他眼底。身为刑部尚书,王彦冲却百般阻挠他。
三日,只有三日。
陛下的期限更是仿佛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剑,他必须赶在驸马人头落地前查明真相。
“裴大人似乎对皇命有所不满?”
裴昀转身,见王彦冲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敢。”裴昀懒得多费口舌,“按律办案罢了。”
王彦冲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何必呢?陛下金口已开,铁证如山,何必非要往那荆棘丛里钻?三日……”他拖长了调子,轻轻摇头,“呵,你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也不等裴昀回应,便迈着方步,随着退潮般离去的官员队伍,消失在殿门外那片晃动的人影里。
晨雾早已散尽,冗长的宫道上官员们三三俩俩结伴而行。
裴昀心情不佳,朝着宫外那片雾散初晴的天光走去,打算去先行去大理寺。
只是不知沈知意那边如何了,见完母亲,又是否有空来大理寺。
另一边,荣国公府。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沈知意坐在妆案前,手中摩挲着仵作刀匣的木质花纹。
想到早晨裴昀邀她去的大理寺和婆婆裴康氏耳提面命的“恪守本分”。两个人意见完全相左,裴康氏知道他儿子带着新媳妇去大理寺且屡教不改吗?看着铜镜里自己一张素净的脸,和云鬓旁那唯一一支的玉兰钗。她不禁自嘲一笑。
“正午了呢!”她心中想着,是该动身的时候了。
沈知意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素净的衣裙。难得裴昀临走时肯邀她去大理寺一趟,她怎么好拂了他的意呢?对丈夫言听计从,也是恪守本分的一环,对吧?
“少夫人……”春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沈知意的动作。这丫头午膳后就不知去哪儿了,小丫头跳脱得很。
就见春桃三步迈进房里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脸上的神色很是喜庆。
“老夫人说世子爷公务繁忙,怕是顾不上来用午膳,让您把这个送去。”春桃笑意盈盈,多嘴道,“我就说老夫人不会太过苛责的,这可是为了世子爷和您的感情操碎了心哦。”
沈知意看着春桃仔细捧着的红木食盒,行吧,这可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正愁怎么名正言顺去大理寺找裴昀呢。
老夫人人果然如裴昀说的一般,还是挺不错的嘛。沈知意暗自挑了挑眉。
沈知意接过食盒,眉眼弯了弯,原本就清丽的容颜因为这一抹笑意又添了几分明媚,看呆了春桃。
“少夫人,您真好看!”春桃回过神来,夸赞道,“我要是世子爷,一定也会被迷住的!”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俏皮地捂了捂嘴。
听到这话,沈知意愣了愣,如果美貌能让裴昀更看重她一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怕只怕裴昀见多了生死无常,早已看淡了颜色。
她没再理会春桃献宝式的夸张语调,绕过这丫头,径自出门,想了想,转身回头佯装生气地板起了脸:“不许你跟来!”
春桃是真的被唬住了,失落地跺了跺脚,没再继续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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