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二十八年,京城小雨。
宫城笼罩在夜间的朦胧烟雨里,两个宫娥提着方灯,披着毛毛细雨走在幽深静谧的宫道间,神色匆匆。
黑夜里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吓得一个宫娥丢了手中的灯。
她慌张地捡起宫灯:“你听见了吗?猫叫声!”
“别管了快走吧!”
两人加快了步伐,行了几丈远,在宫道旁的一个水缸边看见一个人影。二人脸色一惊,立在原地打量着,那人趴在水缸边沿,上半身栽进缸中,看衣着也是个宫娥。
“喂!喂!”
这人半晌没有动静。
两个宫娥面面相觑,壮着胆子缓步上前,轻轻拍了拍这女子的后背。
“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两个宫娥合力将这人从水缸里扶起来,转过身子一看,顿时惊得三魂七魄皆无,手中的宫灯一落,两人齐齐吓昏在地。
那从水缸中捞起的躯体也摔在地上,像条死鱼般硬挺着,微雨打在那张失了皮囊的血肉模糊的脸庞上,混着血水慢慢流淌。
两个宫娥的惊骇尖叫骤然惊醒了这座沉睡的皇城。
禁军统领袁士新匆匆赶往宣仁殿求见,却见一个宫娥跪候在殿外。
内常侍高远自殿中出来,看了那宫娥一眼后,恭敬道:“袁统领,圣上有召。”
他将袁士新引进殿中,转身之际,候在微雨中的女子叫住了他。
“高常侍!”
高远回身,瞧见她那急切的神色,遂和颜悦色地劝慰:“政务要紧,再耐心等等吧。”
柳絮的脸色越发失了冷静:“殿下今夜病情加重,御医束手无策,还请高常侍帮帮柳絮,救救殿下吧。”
高远一听,脸色也变了:“所有御医都去了?”
“整个御医署的医师都过去了,柳絮再没法子了。”
事关公主安危,高远自知事态严重,立时进殿中回报。
柳絮仍旧跪在殿外候着,夜雨渐渐消停,耳畔有隐约的喧闹传来,此刻的皇城很不安宁,听说又出现了无脸女尸。
看来今夜注定无眠。
…………
翌日。
昭衙府的马车自存义坊出发,从宣晟大街直行过仁德门,进入宫道。顾仪掀开帘子,绕有兴致地打量着前方那座庄严的皇城。
“宫城果然不一样,一砖一瓦都是天家威严。”
话音一落,顾谦抬眼瞧他:“天子脚下,慎言。”
顾仪回过身坐正,笑道:“诶我说,这圣上怎么突然间想起昭衙来了?”
此话一出,对面的钟素然也发话了:“瞧你说的,咱们昭衙好歹也是朝廷正儿八经设立的法司。”
“师姐,真不是我自轻自贬,这昭衙这么多年了哪办过真正的大案呀,不都是帮御察司和刑部那帮人收拾烂摊子嘛。日常抓猫找狗的,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跑遍了。”
话不好听,却是事实。
钟素然笑道:“要不然京城的世家公子榜里能有你的传说呢。”
“巧了,”旁边的林绝蹊把注意力从手上的书里抽回来,说道:“这回真是来抓猫的。皇城之内出现妖猫,像方守正那般圆滑的人,这么烫手的山芋他可不敢随便接。”
“寻之说的对,”顾谦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叮嘱三个小辈:“宫墙之内无小事,不论案件如何,你们在宫中走动,切记谨言慎行。”
“放心吧爹,我知道分寸的。”
“素然和寻之都是知轻重的人,他们俩我是不担心。”
顾仪一听就不乐意了:“诶!您要这么不放心我,干脆叫陆衡来得了,干嘛把我拎过来呀,还不如在府里陪小逾呢。”
钟素然也是不解:“整个昭衙就数陆衡武功最好了,衙令怎么不让陆衡来?难道这猫还能靠嘴皮子抓不成?”
钟素然笑着朝顾仪挑眉,存心调侃他。
“元安是江湖人,对朝堂陌生得很,”顾谦看向儿子说道:“叫你来,自有你的用处。”
马车行至宫门前停住,顾谦领着三个小辈进了宫门,迎面却见一男一女候在不远处。
方籍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禁军内卫长方籍见过顾衙令!”
“是袁统领派你来的?”
“是,最近禁军所的事务颇多,袁统领实在抽不开身,特意吩咐卑职接待昭衙几位少使。”
顾谦点点头,道:“理解,理解。”
皇城接二连三发生命案,光是禁军内卫的调度事务就有够忙的,袁士新不来,倒也无可厚非。遂侧身将几个后辈引见与他。
“这位是顾仪。”
方籍的目光顺着看过去,见是一玉质金相的青年,玉貌如神,目若朗星,风度翩翩的身子骨下透着一股洒脱不羁的少年意气。
顾仪——顾谦之子,京城中颇多议论的人物,连这宫墙之内也有他的传说。
“这位是林绝蹊。”
“这位是昭衙府内的医师,钟素然,奉诏入宫为永龄公主诊病。”
方籍一听,转身将身后的宫娥引见给众人:“永龄公主早已派人等候多时,请钟医师先往永和殿去吧,顾少使和林少使就随我去内卫所。”
钟素然往身边看了一眼,在得到顾谦的默许后跟着宫娥往永和殿的方向去。顾谦将两个小辈交给方籍后也前往修政殿面圣。
方籍领着二人走在去往内卫所的路上,从进了宫门到现在,先后遇着两拨宫娥,无不是在他们身后激起一阵少女的悸动。
林绝蹊会意地笑了笑。
方籍也忍不住打趣:“早就听闻顾家仪郎俊采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坊间言谈不过说笑而已,抛开这张父母给的脸,我也没有多大的作为了。”
“顾少使谦虚了,能进昭衙府,也是年少有为。”
“方长卫年纪轻轻在禁军所任职,跟您比起来我也算不得什么,宫里的差事可不容易。”
真不愧是顾仪,这官话说起来就是一套一套的。
林绝蹊真心觉得顾谦把儿子放在昭衙未免浪费了顾仪这张左右逢源的嘴。
“可不是嘛,任何风吹草动都得慎之又慎,袁统领最近可是忙得焦头烂额的。”
林绝蹊趁着话头问起案情:“三起案件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目前除了作案手法相同之外,没有任何头绪,袁统领近来诸事缠身也无法细查,三起案件的死者都被剥下了脸皮,光是确认身份就费了不少时力,余下的,只能仰仗二位悬镜使了。”
顾仪道:“听说三个死者都是宫女?”
“第二个死者曹容和第三个死者沈怜秋都是浣衣局的浣女。”
“那第一个呢?”
“第一个死者杨氏,好像叫……杨英,是先帝时入宫的,如今已年过半百。”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内卫所,仵作正在验尸。尸体的面部用白布盖着。
顾仪轻轻掀开瞄了一眼,顿时皱了眉,对林绝蹊摇摇头:“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这样,整张脸都给扒下来。”
“这穷凶极恶之徒的心理,非我们这些常人能理解。”方籍转而问向仵作:“验尸结果如何?”
仵作道:“跟之前两起案件一样,都是勒死后取下脸皮,从面部的伤口看,犯人的手法虽略显粗糙,但看得出是熟悉人体经络的,而死者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
顾仪道:“在宫里作案非同一般,又是在深夜,要是这些宫女发出呼救,很容易就被禁军发现,要确保不被发现,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迷药!”
方籍道:“皇宫戒备森严,各宫各库的物品取用都会记录在册,袁统领已经查过御医署的记录,并无异常。”
林绝蹊若有所思,“凶手能在皇宫杀人,必须得避开禁军巡逻,看来这只妖猫,很熟悉禁军的巡防路线。”他上前查看了死者脖间的勒痕,问道:“三个宫女脖子上的勒痕位置都这么高吗?”
方籍回道:“没错,从勒痕位置判断,凶手应该要比这三个宫女高大。”
顾仪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具尸身,遂问:“还有两具宫女尸体呢?”
方籍回话:“这里毕竟是皇城,尸体不宜停放太久,验过尸,查明身份后就会运出宫掩埋。”他指了指眼前这具说道:“她今夜也要运出宫的。”
林绝蹊和顾仪的神情都凝重了。
方籍看出他二人的神色,提议道:“要不,到浣衣局看看?”
林绝蹊二人相视一眼,尸体上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也只能去别处看看了。
方籍领着二人直往浣衣局去。
半道上见一宫娥走出浣衣局,朝着三人缓缓走来。这宫娥神色淡然,迎面瞧见方籍,停了脚步朝他欠身行了个礼,方籍颔首回礼后,她便一言不发擦身而去。林绝蹊和顾仪觉着这宫女着实不一样,丝毫没有其他宫人见到上位者时的那种毕恭毕敬之态。
顾仪问:“刚才过去的那位是?”
“她是永龄公主身边的柳絮。”
林绝蹊倒有些疑惑,永龄公主抱恙,她的贴身侍女怎么有空到这浣衣局来?
说话间三人进了浣衣局,虽说接连死了两个浣女,但这浣衣局上上下下看起来还是那么井然有序,来来往往十几个浣女各司其职,连闲话都不曾有。恐慌还是哀悼,在这里都是看不见的。
顾仪和林绝蹊又是相视一眼,内心的感慨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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