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萧明昭立在御书房外，指尖死死掐着奏折。
“皇兄，我要换太傅。”
萧明煜执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自己这个素来骄纵的妹妹。她今日难得着了素色宫装，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显然一夜未眠。
“理由？”
“他教得不好。”她下颌微抬，声音却有些发颤，“整日板着个脸，无趣得很。”
皇帝搁下朱笔，似笑非笑：“沈卿乃先帝钦点的状元，满朝文武谁不赞他学问渊博？”
“那又如何？”萧明昭冷笑，“他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本宫受够了！”
萧明煜却是十分清楚，她要换太傅，不过是因为沈卿的一句：君臣有别，师徒更甚。
她从此不想再做师徒。
君臣无法变，师傅却可换。
书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沈砚之立在阶下，雪色官袍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面色仍有些苍白，唇上却已点了淡淡血色，显然强撑着病体来参见的。
“臣，参见陛下。”
他行礼时腰背笔直，仿佛昨夜那个咳血昏迷的人不是他。
萧明昭别过脸，故意不看他。
“来得正好。”萧明煜挑眉，“沈卿坐。”他吩咐下人将茶盏推向案几对面。
沈砚之垂眸行礼，雪色官袍掠过檀木椅，落座时肩背仍挺得笔直，唯有搭在膝头的手指微微泛白。
“昭阳说要换太傅，沈卿以为如何？”
殿内霎时一静。
沈砚之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面上却平静如水：“但凭公主吩咐。”
“好！”萧明昭猛地转身，金步摇撞出清脆声响，“那便从今日起，本宫再不是你的学生！”
她甩袖而去，却在转角处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沈砚之手中的杯盏，碎了。
碎瓷深深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
“大人！”随从慌忙去扶，却被他抬手制止。
沈砚之静静看着地上那摊血，忽然想起四年前，小公主第一次递给他绣帕时，也是这般殷红的颜色。
那时她刚学女红，指尖被针扎得满是血点，却还仰着脸笑：“砚之哥哥，这个给你擦汗。”
“收拾干净。”
他松开手，任由碎瓷落地，转身朝宫外走去。
血迹蜿蜒了一路，他却浑然不觉。
萧明昭躲在朱漆廊柱后，死死咬住嘴唇。
她看见他雪白的袖口被血浸透，看见他脚步虚浮却仍挺直的脊背，看见他......在宫门外突然扶住墙，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首辅大人！”侍卫惊呼。
沈砚之摆摆手，从袖中取出帕子捂在唇上。待帕子移开时，上面已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萧明昭的眼泪倏地落下来。
———
入夜后，首辅府一片寂静。
萧明昭翻墙进来时，正撞见沈砚之在书房换药。窗纸上映出他清瘦的剪影，单手解衣带的动作有些笨拙。
她鬼使神差地凑近窗缝——
烛光下，男人手掌处包扎的白布已被血浸透，他正一点点撕开粘连的布料，眉心微蹙，却一声不吭。
“嘶......”
药粉洒在伤口上，他终于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萧明昭看得眼眶发热，正要推门，却听他低喃：“昭昭…”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她僵在原地。
“大人，药熬好了。”一小厮在门外道。
沈砚之迅速披上外袍，又恢复了那副冷清模样：“进来。”
萧明昭趁乱溜进书房暗处，看见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褐色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他随手拭去，却在看到指尖血迹时怔了怔。
“今日......公主可好？”他突然问。
小厮一愣：“听闻公主新选了林太傅，午后在御花园习琴......”
“咔”一声，手里的空药碗被捏出一道声响。
沈砚之垂眸看着掌心新增的伤口，轻声道：“她该选个性子温和些的太傅。”
萧明昭再也忍不住，冲进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沈砚之！你……”
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见案几上摊开的奏折，朱笔批注墨迹未干：“昭阳公主今日习《幽兰操》，弦断三根，恐伤指尖，请尚宫局备玉护甲。”
一滴泪砸在纸上。
“......你既关心我，为何要答应换人？”
沈砚之沉默良久，缓缓抽回手，“夜已深，公主请回。”说罢，转头对窗外道，“清风，送公主。”
暗卫清风无声出现，萧明昭却冷笑一声：“不必麻烦了，首辅大人。”
她退后几步，眼泪无声滑落。
萧明昭哭着跑走后，沈砚之在书房静坐。
不多时，清风回来禀告说萧明昭已安全回宫了。
沈砚之点点头，“你也下去休息吧。”
三更时，烛火摇曳，他打开暗格，取出一卷画轴。
画上是十四岁的昭阳，正踮脚去够枝头海棠，裙角飞扬，笑靥如花。
“是我贪心了。”
他轻抚画中人的脸颊，然后将画轴投入火盆。火舌窜起的瞬间，突然咳嗽声不止，一口鲜血喷在了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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