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谷。
横亘在北境与东陵交界处,两侧千仞绝壁如刀削斧劈,终年云雾缭绕。
谷底一道银河般的瀑布自山巅倾泻而下,在日光中折射出七彩虹光,水雾弥漫间,隐约可见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那便是超然于两国之外的临天阁。
此处四季如春,奇花异草遍地。
练武场上,几名白衣弟子正在桃花树下习剑,剑锋挑落的花瓣随风飘进不远处的水榭,落在煮茶老者的棋盘上。
"咳......"
一声压抑的咳嗽突然从最东边的青玉殿内传出。
沈砚之在剧痛中醒来,眼前先是模糊的青色帐顶——那是临天阁特有的天蚕冰丝织就,夏日生凉,冬日蕴暖。
他下意识去摸枕边的短刀,却触到一瓣带着露水的杏花。
"醒了?"
屏风后转出一道修长身影。
男子一袭青衣广袖,腰间七枚玉珏随着步伐轻响,眉宇间三分风流七分不羁,发间银丝带在穿过窗棂的阳光下流转着微光。
手持药盏走近时,带着满身清冽的松香气息。
"傅辰..."沈砚之撑起身子,白色里衣立即被冷汗浸透。
傅辰一把按住沈砚之的肩膀:"别乱动!"指尖不着痕迹地避开渗血的绷带,"这一箭贯穿右肩,再偏一寸就是心脉。"
沈砚之却恍若未闻,苍白的唇微微颤抖:"我为何在这...."
"你倒问我?"傅辰突然冷笑,从袖中甩出一封染血的信笺,"多日前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说什么'清风、蜀客尚在东陵,请师兄速遣人护昭昭周全'——"
他猛地攥紧信纸,"结果我的人刚出谷,就撞见灵霄托着浑身是血的你往谷里奔来。"
窗外杏花被风吹得纷扬,有几瓣落在沈砚之颤抖的指尖。
记忆如潮水涌来——冲天的火光、蜀红反锁院门的背影、那声震耳欲聋的爆炸......
"蜀锦呢?"沈砚之猛地撑起身,右肩箭伤崩裂,鲜血瞬间浸透包扎的白布。
傅辰按住他,眉头紧锁:"我们的人只看到你。"见沈砚之眸光骤冷,立刻补充,"已派人沿山路搜寻,发现二十多具山匪尸体,但……"他顿了顿,"没有女子尸首。"
沈砚之指节攥得发青。灵霄通灵性,若非蜀锦下令绝不会独自离开。
他掀开薄被,却被傅辰一把按住手腕:"你现在出去就是找死!"
傅辰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神情。
"没有尸体,就是好消息。"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蜀锦的身手你我都清楚,寻常山匪奈何不了她。"
沈砚之靠在床头,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他盯着窗外摇曳的竹影,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傅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已派人沿着山道继续搜寻,若有消息,会立刻传信回来。"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好好养伤。"
沈砚之终于收回目光,发现旁边染血的黑袍,袖口的竹纹已被血沁透。
那日蜀红将改好的衣服,让他穿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衣袍却染了血。
"蜀红死了。"
四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满室药香都凝固。
傅辰手中的药匙蓦地停在碗沿,瓷勺与碗壁相触,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嗯。"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药炉上的水汽嘶嘶作响。
沈砚之的眼神渐渐涣散,眼底浮起一层水光,又被剧烈的咳嗽震碎。他弓起身子,肩头的绷带渗出新血。
傅辰放下药碗,伸手将他扶起,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先养好伤。"声音低沉,"其余的事......"
"药给我吧。"沈砚之打断他,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他也浑然不觉,只将空碗搁在床边,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七日。"
沈砚之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傅辰看了他片刻,终是起身:"好。"行至门前,又停下,"药里加了安神的,若困了便睡,别强撑。"
门轻轻合上。
沈砚之缓缓侧过头,望向窗外。一瓣杏花被风吹进来,落在他染血的指尖。他轻轻收拢手指,花瓣在掌心碾碎,汁液猩红如血。
还不到片刻,有人突然破门而入:"阁主,有贵客访谷。”
—————
凤鸣谷晨雾未散的练武场边,凉亭四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
萧明煜的龙袍下摆扫过石阶上未干的露水,披风上金线绣的龙纹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参见陛下。"
沈砚之跪下的动作牵动肩伤,黑色衣袍上的青竹暗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沈卿快起!"萧明煜一把扶住他手臂,指尖触到衣料下绷带的轮廓时猛地收紧,"伤成这样,何须多礼…..."
沈砚之不着痕迹地避开,后退半步:"礼不可失。"袖中滑落的指尖还在渗血,在青石板上留下几点暗红。
皇帝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袖中:"朕已派人根据你留的信息,将明月的冰馆送回东陵了,蜀红的事...朕也已联系怡儿,命她料理,遗物已送东陵,厚葬。"
"臣代她们...谢陛下恩典。"沈砚之垂首时,一缕散发滑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可是在怪朕?"萧明煜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沈砚之身形微僵,垂眸答道:"臣…不敢。"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让皇帝猛地攥紧了拳头。
龙袍袖口金线绣制的云纹因这动作泛起冷光,恰似那年寿宴上,少年沈砚之跪接玄甲令时,殿外骤起的大雨。
"不敢?"萧明煜忽然冷笑,"这世上还有你沈砚之不敢的事?"他一掌拍到石桌上,"连朕的朱批密旨都敢违抗!"
沈砚之缓缓闭眼。
谷中的雾气忽然浓了,将他苍白的脸笼罩得模糊不清。
再睁眼时,那双总是平静如湖的眸子竟泛起血色:"可明月...还是死了。"
他忽然掀袍跪地,黑色衣摆铺开如垂死之蝶,"臣违抗圣命,请陛下治罪。"
凉亭内铜铃骤停,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萧明煜盯着跪在地上的沈砚之,眼底怒意翻涌:"沈砚之,你这是做什么?给朕起来!"
沈砚之脊背挺直,却未起身,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印章——东陵首辅印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臣领导无方,致使明月惨死,更违抗圣命,已不配统领玄甲卫,亦不堪首辅之职。"
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请陛下准臣......辞官。"
"轰——"
萧明煜一掌拍碎石桌一角,碎石飞溅,擦过沈砚之的面颊,留下一道血痕。
"你可当真?"皇帝的声音冷得骇人,龙袍下的手背青筋暴起,"就为了一个暗卫,你要弃朕和东陵于不顾?"
沈砚之抬眸,眼睛血色未褪:"陛下,明月......不只是暗卫!"
他嗓音沙哑,似压抑着滔天情绪:“于陛下而言,她只是一个暗卫,随时可弃,而与我而言,明月胜似家人。若连家人都护不住...”喉结滚动间咽下血沫,"谈何卫国?"
萧明煜突然向前拎起他的衣襟:“她是家人?那朕呢??明昭呢??沈砚之,你不过只是失去一个明月!"
"我失去的——"沈砚之轻笑出声,“何止是一个明月?”他声音哽咽了一下,“陛下,可还记得当年雨夜您赐我玄甲令时...说过什么?”
萧明煜盯着那玄甲令,想起当年宫变前夕,突来骤雨,他亲自将身家性命交到沈砚之手里。背后还刻着“山河同寿”几个字。
雾气突然被朝阳刺破,照出皇帝惨白的脸。他想起那个少年天子将令牌按在挚友掌心:“沈卿,我要这江山...”当时沈砚之睫毛上沾着雨露,笑得清朗,“也要你活着。”
沈砚之缓缓起身,黑袍上的青竹纹浸透鲜血:“可如今...臣活着,却似具行尸走肉。”
——
傅辰终于露面了,首次露面是在“雪路已扫”那一章,有些交代,伏笔埋太早,且一笔带过,很多小伙伴可能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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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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