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温招的脑海,每一次穿刺都带起更深沉的麻木和更尖锐的痛楚。
司天监不是说她是朝阳命吗……
朝阳?呵。温招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冰冷而嘲讽。那所谓的“朝阳命”,金光灿灿的预言,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笑话,狠狠扇在她脸上。她的人生,何曾见过半分朝阳的暖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寒夜,和一次次将她拖入绝望泥沼的漩涡。
为什么所有的事都在渐渐脱离她的掌控……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上一世,她是笼中雀,是他人掌心的玩物,每一步都身不由己,最终被碾落成泥。她以为重活一世,手握前世记忆与李婆的诡秘手段,便能撕开这命运的铁幕,将那些欺她、辱她、负她之人,拖入地狱偿还。她步步为营,复仇才刚刚开始,像一只在蛛网上耐心潜伏的毒蛛……
可阮时逢的出现,梁婕妤腹中那未知的、主动撕开母体的邪物……就像一只无形巨手,蛮横地砸碎了她的蛛网,将她精心构建的复仇蓝图撕扯得支离破碎。她苦心维持的掌控感,如同指间流沙,正以她无法阻止的速度疯狂流逝。
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在和她作对……为什么……
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像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论朝哪个方向奔跑,最终都会撞上冰冷的、嘲弄着她的墙壁。老天爷……你何其不公!她温招所求何多?不过是想活着,有尊严地活着,把前世欠她的公道,亲手讨回来!她只是一介女流,在这吃人的深宫,在这诡谲的世间,想抓住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就这般艰难?活着,竟成了最奢侈的愿望!
朝阳命……宠妃……靠男人……呵……
过往那些贴在她身上的标签,那些曾让她麻木接受或暗自抗拒的“宿命”,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烫下屈辱的印记。她厌恶这些标签!她不是任人摆布的玩物,不是依附帝王的藤蔓!她是复仇的厉鬼,是执棋的手!可如今,连这“执棋”的资格,似乎都要被剥夺了……
为什么……
她带着柳含烟走出聚欢阁那扇仿佛隔绝了噩梦的门,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又像深陷泥沼。初秋的夜雨依旧细密冰冷,打在她华贵的宫装和冰冷的面具上,却激不起半分反应。她垂着头,脖颈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头颅和更沉重的绝望,无力地弯折下去。
昔日挺直的、象征着她不屈意志的脊梁,此刻也微微佝偻着,整个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走了全部的筋骨与魂魄,只剩下一具被华丽宫装包裹的空壳,在湿冷的雨夜里茫然前行。
雨水顺着面具边缘滑落,有些流进了颈窝,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浑然不觉。她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脚下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以及耳边那永无止境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诘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无声的诘问如同跗骨之蛆,在温招冰冷麻木的识海中反复啃噬,将她拖向更深的绝望深渊。雨水冰冷,面具冰冷,宫装冰冷,这世间的一切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冻结。她感觉自己正坠向一个无光的冰窟,四周是坚硬的、无法攀爬的绝望之壁。
就在这灭顶的窒息感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孩子气的颤抖,无法抑制地从她微微佝偻的肩头泄露出来。
她想李婆了……
那个在她被丢弃在乱葬岗之后,用不入轮回的代价,给了她复仇之力和一线生机的老妇。李婆的粗糙的手,会帮幼年的她擦掉眼泪,会给她糖葫芦吃,会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在那段被所有人抛弃、如同阴沟老鼠般挣扎求生的日子里,李婆是唯一伸向她的、沾满泥污却无比有力的手。
她也想娘亲了……
记忆深处早已模糊、却永远带着一层温暖光晕的影子。娘亲的手是柔软的,带着阳光晒过被褥的暖香,会温柔地拂过她幼时柔软的额头。娘亲的声音是低低的、柔柔的,像春夜里最和煦的风,可娘亲在生下她的第二天便离世了。娘亲的怀抱……是这世间唯一能让她卸下所有防备、感到安全的地方。
可娘亲早已化作了黄土之下的一缕芳魂,连尸骨都不知所终,李婆……更是用永生永世作为代价只换她重活一世,平安喜乐……
“娘……”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低泣,被死死地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面具下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又迅速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混淆。那滚烫与冰寒交织的触感,如同她此刻被撕裂的心。
这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柳含烟本就揪紧的魂核。
她看着温招那从未有过的、如同被遗弃幼兽般无助颤抖的肩膀,看着她低垂的、仿佛被千钧重担压垮的脖颈,所有的焦急、心痛、愤怒瞬间化作了无边无际的、近乎窒息的怜惜。
那些前世的记忆柳含烟忘记了,可看见了无助的孩子,她还是会下意识的难受,她飘荡在这世间已经近百年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飘荡,迟迟不肯离去,她也没有认识的魂,也没有变成恶鬼……直到她遇到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温招。可她从没见过此刻的温招。
那个在深宫泥沼里挣扎也要挺直脊梁的温招,那个面对帝王威压也敢以假面周旋的温招,那个手握诡术、心若寒冰、发誓要血债血偿的温招……此刻,被那无解的“为什么”击穿了所有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伤痕累累、渴望被爱、渴望一点点温暖的孩子。
柳含烟再没有半分犹豫。她透明的身影瞬间凝实了几分,不再是警惕的守护姿态,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属于母性的温柔。她飘然上前,不是焦虑的询问,而是轻轻地、极其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双没有温度、却凝聚了她全部守护意志的手。
她并没有试图去碰触温招冰冷的面具或沉重的发髻。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一只冰冷透明的手,极其小心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托住了温招微微颤抖的下颌下方,那被雨水和泪水濡湿的颈窝处裸露的肌肤。另一只手则带着同样的轻柔与坚定,虚虚地、却无比稳固地,扶住了温招微微塌陷下去的后心。
这个姿势,像极了母亲在安抚一个因巨大委屈而无声抽噎、几乎站立不稳的孩子。
“温姑娘……”柳含烟的声音在温招的耳边响起,不再是往日的温婉,而是低沉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能抚平灵魂褶皱的、不可思议的温柔力量,如同寒夜里燃起的一豆烛火,微弱却执着地驱散着黑暗,“不哭了……不哭了……”
她的声音里仿佛揉碎了月光和记忆里所有关于温暖的碎片。
“累了……就歇歇吧”她的意念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试图引导温招从那片绝望的泥沼中抬头,“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温招的意识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有些模糊,她分不清这温暖来自何方,只觉是那渴望了一生的救赎。
她再也支撑不住,那挺直的脊梁彻底软了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额头无力地抵在了柳含烟虚虚环抱的、散发着守护微光的魂体“肩膀”处,她摘下了面具。
泪水彻底决堤,不再是无声的汹涌,而是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抽泣。她像个终于找到归处的迷途幼兽,在柳含烟用魂力构筑的“怀抱”里,卸下了所有坚硬的伪装,释放着积压了两世的委屈、不甘、恐惧和对逝去温暖的深切思念。
每一次抽噎,都牵动着身体细微的颤抖,也牵动着柳含烟的魂核。
柳含烟没有再说更多安慰的话。她只是用尽全力维持着这个“拥抱”,冰冷透明的“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在温招剧烈起伏的后背上“拍抚”着。
那动作带着百年孤魂所能凝聚的全部温柔和耐心,如同安抚一个惊魂未定的婴儿。她的魂体微光随着温招的哭泣轻轻波动,如同无声的共鸣。
雨水依旧冰冷地落下,穿过柳含烟透明的魂体,却无法穿透她为温招撑起的这片灵魂的庇护所。温招华贵的宫装早已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但她的颤抖,却在那冰冷的“怀抱”和灵魂深处的暖流交织下,奇迹般地渐渐平息下来。
那翻江倒海的绝望和尖锐的诘问,被这汹涌的泪水冲刷着,虽然依旧沉重,却不再有那种灭顶的窒息感……
珠露悬枝,其声渐沓,云隙忽破,天澄地澈。
雨…好像停了…而此刻的温招早已回到寝宫,缩在被褥里沉沉的睡去。但是……她貌似忘了一个人……没错,爬狗洞的某人要遭殃了……
而另一旁,阮时逢摇着玉折扇出走聚欢阁,与那名带刀侍卫汇合。
“大人,可还顺利?”那带刀侍卫端正的领了一个礼,随后扶着阮时逢上了马车。
“那是!本座出马!必然是顺利!”阮时逢牛气哄哄的摸了一下鼻子。
“良妃娘娘可是答应与大人合作了?”带刀侍卫半信半疑的看向阮时逢,毕竟他家这位主子,多少有点不正经。
“这个…额…哈哈…她没拒绝!”阮时逢尴尬的笑了两声,挠了挠头,看向那带刀侍卫。“不是!贪狼!你何时这样爱问问题了!本座心里自然有数!那小姑娘性子虽然冷,但是肯定美人一般心都软的!本座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此时的贪狼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总之安啦安啦~她肯定会来司天监找本座的~”想到这阮时逢不禁贱兮兮的笑了起来,贪狼看着自家主子,心里默默念叨:没事…此时是亥时…不算做白日梦…夜里…可以做梦……
两人来到冷宫墙外,阮时逢率先钻进狗洞,在他钻进去的一刹那,突然一股如刀尖般的痛感从灵魂深处传来,可阮时逢也不是吃素的,他左手挤出一滴血液迅速的滴在狗洞地面上,‘咔哒’一声,绊魂锁锁扣打了开来,那股钻心的痛感才缓缓消失。
这可把贪狼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两只手拽住阮时逢的一只脚,直接粗暴的把人从狗洞里拽了出来,阮时逢还没准备好,直接面朝地面结结实实的贴了上去。
因为下雨的缘故,尘土变成了稀泥,一层厚厚的黄泥糊在了阮时逢那本妖冶的脸上。两个人对视了片刻,都陷入了沉默。
几息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看什么看!还不帮本座把脸弄干净!” 一声压抑着狂怒、又因鼻子被堵而瓮声瓮气的咆哮,终于从泥堆里爆发出来。那声音,三分气急败坏,三分羞愤欲死,剩下四分全是“本座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悲怆。
贪狼一个激灵,赶紧松手,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想扶起自家大人,又看着那像糊了一层屎的脸,无从下手,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再给那张“尊贵”的脸添上几道划痕。他急得额角冒汗,最后只能笨拙地掏出自己怀里一块还算干净的……擦刀布。
“大人……您……您先擦擦?”贪狼小心翼翼地把擦刀布递过去,那布上还隐约带着点保养刀锋的油味。
阮时逢艰难地用手撑起上半身,泥水顺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他睁开眼,视线被糊住的泥巴弄得模糊一片,只看到贪狼手里那块灰扑扑、还带着可疑油光的布。
“……” 阮时逢气得浑身都在抖,指着那块布的手指也在抖,“贪!狼!本座的脸!是能用你这破擦刀布伺候的吗?!这布擦过多少死人的刀了?!晦气!不!是腌臜!”
他一把挥开贪狼的手,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然而脚下泥泞湿滑,他刚抬脚,一个趔趄,眼看又要表演一次“五体投泥”。
“大人小心!”贪狼眼疾手快,这次不敢拽脚了,一把捞住了阮时逢的胳膊,硬生生把人提溜起来,像提溜一只刚在泥塘里打完滚还不服气的猫。
阮时逢站定了,喘着粗气,试图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去擦脸。可惜袖口也早就在钻洞和贴地时沾满了泥水,越擦越花,原本只是均匀的泥膜,现在变成了抽象派的泥画。左边一道,右边一坨,额头上还糊着一大块,眉毛和睫毛上挂着泥浆,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滑稽,活像刚从哪个泥塑作坊里逃出来的失败品。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阮时逢气得跳脚,玉树临风的形象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温招!好你个温招!本座一片赤诚与你合作,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敢在本座的专属狗洞出入口设绊魂锁?!阴险!狡诈!简直是毒妇!蛇蝎美人!最毒妇人心!”
他每骂一句,脸上的泥浆就随着他夸张的表情簌簌往下掉一点,配合那气急败坏的声调,活像一只炸了毛、又被强行摁进泥里的孔雀。
贪狼默默地看着自家大人顶着那张五彩斑斓的抽象派泥画脸,在那里跳脚大骂深宫宠妃是“毒妇”,内心一片麻木,甚至开始思考这个月的俸禄够不够买两盒上好的香胰子给大人洗脸。毕竟看这架势,普通的井水怕是洗不干净了。
“大人……”贪狼面无表情,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调,精准地往自家大人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泼了一盆冰水,“您不是也拿金元宝砸人家脑袋来着吗……”
阮时逢那慷慨激昂、唾沫与泥浆齐飞的控诉戛然而止。
他像一只突然被捏住了脖子的尖叫鸡,维持着怒发冲冠的姿势,僵在了原地。那张色彩斑斓的泥脸,表情瞬间凝固,从愤怒的“孔雀开屏”变成了被雷劈中的“呆头鹅”。
“呃……”阮时逢卡壳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又心虚的气音。
是啊!他好像、似乎、大概……是先用金元宝偷袭人家良妃娘娘的脑袋来着?那金元宝……分量还不轻!砸在脑门上绝对能起个大包!可那能怪他吗?!他堂堂司天监国师,屈尊降贵钻狗洞来送温暖,结果那女人二话不说就放毒虫咬他!他那是正当防卫!是紧急避险!是……是战术性威慑!
“贪!狼!本座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女主!”阮时逢梗着脖子,试图找回场子,腰杆子又挺直了几分。“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面上却是一副‘你再帮温招说话,我就不活了’的样子。
阮时逢顶着一张“泥塑”脸,梗着脖子,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还要强行炸毛的落汤鸡。那委屈控诉的眼神,简直要把“你不爱我了”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贪狼看着自家国师大人这副“泥人撒娇”的尊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面对十万阴兵还让他头皮发麻。他默默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了百年俸禄也买不回的沧桑感。
“大人,”贪狼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参政……”
阮时逢这才一拍脑门,连忙又钻进狗洞。
在一片吵闹声中,两人回了司天监……
阮柿子也是很惨了[狗头][狗头],主包争取日更再多一点,但是晚上灵感来啊[狗头],挡也挡不住(吹牛的,其实晚上也懒哈),主包妈咪不让主包熬夜(头上的头发,大把掉~),所以主包打算白天没事也写点(如果主包不犯懒病的话)[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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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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