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柿子’闻言,缓缓抬起了眼。这一抬眸,仿佛打破了某种精心维持的平衡。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骤然拉长、扭曲。
整个世界,骤然缩小,坍缩成这方寸之地,坍缩成他们之间那不足三尺的、却又仿佛隔着无尽深渊的距离。
届时,‘阮柿子’率先收回了目光,轻笑了一声:“微臣…阮时逢,参见娘娘……”
温招面具下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了一下。冰冷的金属隔绝了表情,却无法阻挡灵魂深处掀起的滔天巨浪。
阮时逢……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咔嚓”一声,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布满蛛网的暗门。
是他!那个传说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年幽居司天监观星楼顶,权势仅在帝王之下的国师,阮时逢!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她只听闻此人神秘莫测,拥有窥探天机、占星卜月的莫测之能,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臂膀,亦是朝堂之上真正能翻云覆雨的人物。
因其性情据说极为“洒脱”,行踪飘忽不定,连宫宴都甚少露面,以至于她前世被困深宫泥沼挣扎求生时,对此人的印象也仅仅止于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一个象征着皇权之上、不可触碰之力的符号。
惊骇过后,是更加汹涌的猜疑和冰冷的戒备。他为何要化身“阮柿子”,以那种轻佻的方式接近她?为何要引她来此,又刻意点破梁婕妤之死与子祭佛的关联?是试探?是警告?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险恶的图谋的开始?他知道了多少?关于她?关于万诡门?
两人之间,那不足三尺的距离,此刻却仿佛横亘着无法逾越的、由无数秘密和试探构筑的深渊。一方是重生归来、身怀诡术、心若寒冰的当朝宠妃;一方是权势滔天、深藏不露、通晓幽冥的当朝国师。
无声的对峙,在沉水香凝滞的烟雾中蔓延。空气紧绷得如同拉至极限的弓弦,下一瞬,不知是弦断,还是箭发。
阮时逢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那杯被温招推开的“醉春风”,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轻轻晃荡,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光影,如同看着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娘娘,”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独特的磁性微哑,却褪去了轻佻,多了几分沉凝的玩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敲击在凝滞的空气上,“似乎……很意外?”
“国师大人,”她刻意加重了“国师”二字,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冰冷而森严的界限,“神通广大,洞察幽微。本宫……确实意外。”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和一种被冒犯后强压的冷硬。她没有否认“意外”,也未曾追问对方如何得知,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冰冷语气,点破了对方刻意隐藏的身份,也点明了她此刻被迫处于下风的处境。
这近乎认输的平静陈述,反而让阮时逢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滞。他预想过对方的惊怒、质问、甚至不顾一切的暴起,却唯独没料到是这样一种近乎死寂的、将所有惊涛骇浪都强行封冻在冰层之下的平静。
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阮时逢深潭般的眸底,那抹兴味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比之前更加浓烈。他晃酒杯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温招那冰冷隔绝的面具上,仿佛要穿透那层金属,看清其下那颗被冰封的、却又蕴藏着怎样炽烈岩浆与刺骨寒意的……心。
无形的交锋,在平静的表象下,更加凶险地蔓延开来。深渊凝视着深渊,寒冰对峙着寒潭。
“那微臣便斗胆向娘娘提一个请求。”阮时逢带着温和的笑看着温招,可温招的心却是紧了紧,此人是在她计划之外的,若是他敢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她便送他上路。
柳含烟此刻心底也盘算着,如若此人想伤害温招,自己便附在他身上,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温招。可眼前的男子,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雅间内本就凝滞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彻底窒息。
阮时逢笑了一下:“娘娘不必太过紧张,微臣最见不得美人受伤。”轻佻的话语言外之意,此事对温招并无害处。
阮时逢顿了一下随即收起那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指尖在玉杯沿轻轻一叩。他抬眸时,眼底那抹玩味已敛去七分,只余下三分深不见底的幽暗,倒真有几分司天监观星时的认真。
“娘娘可知,”他声音压得低了些,磁性里裹着丝若有似无的喑哑,像夜风拂过星盘的低语,“梁婕妤并不是死于子祭佛。”
温招面具下的呼吸陡然一滞,袖中指尖将悄然扣住三张土火纸收了起来。怎会……梁婕妤怎会不是死于她的子祭佛……
“国师此话何意?”她再次开口,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让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冷硬而清晰,试图重新掌控这失控的局面。
阮时逢的目光并未离开那杯晃动的“醉春风”,琥珀色的液体在玉杯中旋转,折射出他眼底幽邃莫测的光,如同沉入深潭的星屑。“子祭佛,需怀胎妇人小产而亡,怨气缠身,化而为煞。”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剖析秘辛般的喑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幽暗的地底渗出,“陛下午时召臣入佛堂……梁婕妤死状固然凄惨,腹破肠流,怨气冲天,但那怨气……并非源于子祭佛的悲鸣与不甘。”
他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一声清脆又孤寂的轻响。
“是‘它’自己撕开的。”阮时逢抬起眼,那深潭般的眸子里再无半分轻佻,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从内而外,用尚未成形的爪牙,生生撕裂了孕育它的母体。那不是被动的怨灵凝聚,是……主动的吞噬与挣脱。”
雅间内,沉水香的烟雾似乎凝滞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不再是紧绷的弓弦,而是变成了粘稠冰冷的泥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阻力。
温招面具下的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主动撕开母体?吞噬?那是什么东西?!她从未听闻这等邪物,一股更甚于面对子祭佛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冰冷的麻痹感。她基于前世记忆的掌控感,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未知的裂痕。
“那是什么?”温招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未知恐惧浸染过的嘶哑。她不再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因为这邪物的存在,已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边界。
阮时逢终于放下了那杯晃了许久的酒。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如潮水般涌向温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冰冷的金属面具,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惊悸。
“一种比子祭佛更为古老、更为怨毒、也更难缠的东西。”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带着一种宣告厄运般的森然,“至于是什么…这便是微臣的请求,微臣知晓娘娘通灵,你我二人一同查证此事,会方便些。”
合作?与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行踪诡秘、连皇帝都倚重三分的国师?无异于与虎谋皮!
理智在疯狂尖叫着拒绝。他身份不明,动机叵测,今日的一切相遇、试探、揭露,都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棋局,而她似乎正一步步踏入他划定的区域。深渊凝视着深渊?不,她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只被庞大阴影笼罩的猎物,对方正饶有兴致地拨弄着她的恐惧与底线。
心底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嘶喊。一旦应下,便等于主动将自己置于他的视线之下,将那些拼死隐藏的秘密暴露在未知的风险之中。前世被背叛、被践踏的痛楚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刺穿着她的心脏。信任?这深宫之中,这权力之巅,何曾有真正的信任可言?有的只是利用与算计!
然而……那个邪物……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变数。它残忍地撕碎了梁婕妤,也撕碎了她基于前世记忆构筑的、对这个世界危险程度的认知。一个能主动吞噬母体、挣脱束缚的未知邪祟,其凶险程度远非子祭佛可比。它潜藏在暗处,如同一条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放任不管?她温招绝不做那掩耳盗铃的蠢人!这深宫是她复仇的战场,也是她必须掌控的牢笼,任何脱离掌控的危险因子,都必须被彻底清除或……利用。
更何况,阮时逢既然已经点破了她通灵之事,这便是他握在手中的一个筹码。拒绝合作,是否意味着立刻翻脸?她袖中的纸符或许能搏命,但面对深不可测的国师,面对他背后代表的滔天权势和莫测玄法,胜算几何?
时间在凝滞的沉水香烟雾中,被拉得无限漫长。雅间内落针可闻,只有阮时逢指尖残留的、玉杯轻叩后那一声孤寂的余韵,还在空气中微弱地震颤。
无数念头在温招脑中激烈碰撞、权衡、撕扯。恐惧、猜疑、愤怒、对未知的忌惮、对掌控的渴望……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冰封的心湖下剧烈翻腾,几乎要将那层坚硬的伪装撕裂。她几乎能尝到舌尖蔓延开的、属于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她用力咬紧牙关的结果。
最终,那沸腾的岩浆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属于复仇者的冰冷意志强行压下、凝固。她不能在此刻失控,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温招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像是耗尽了极大的力气。面具下,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幽深、冰冷,如同寒潭深处万年不化的玄冰,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封冻。
她没有再看阮时逢,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落在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上。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那种刻意维持的、属于宫妃的、带着一丝慵懒却不容置疑的疏离与冷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掷地有声:
“国师大人所言,委实骇人听闻。”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平静得可怕,“兹事体大,关乎宫闱,更涉及邪祟妖异。本宫……”
她刻意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里,仿佛凝聚了千钧的重量和无声的较量。
“需要思量。”
温招那句“需要思量”落下,雅间内凝滞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针戳破了一个小孔,虽未彻底流动,却透进了一丝令人窒息的、名为“暂告段落”的凉意。
阮时逢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许,那弧度在沉水香氤氲的烟雾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画在宣纸上被水洇开的墨痕,带着几分莫测的慵懒。他并未阻拦,甚至姿态闲适地向后靠了靠,目光如同黏稠的蛛丝,无声地缠绕在温招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玩味。
“自然,”他声音依旧带着那独特的磁性微哑,尾音轻轻上挑,如同羽毛搔刮过心尖,“微臣在司天监……静候娘娘佳音。”
那“佳音”二字,被他含在舌尖,咀嚼出几分暧昧不清的意味。
温招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挺直了背脊,那身繁复华贵的宫装在此刻仿佛成了她最坚硬的铠甲,隔绝了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宽大的袖袍无声垂落,掩住了她袖中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面具冰冷地贴合着她的皮肤,隔绝了表情,也隔绝了外界试图窥探她内心的可能。
她转身,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但柳含烟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灵魂深处那根紧绷的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她立刻飘然跟上,半透明的身影无声地护卫在温招身侧,警惕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最后一次刮过阮时逢那张含笑的脸。那熟悉感带来的困惑并未消散,反而在对方深不可测的气场下化作更深的忌惮。
一步,两步。
温招的绣鞋踩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本该无声,此刻却仿佛踏在柳含烟的心尖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雅间门近在咫尺,那雕花的门扉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就在温招的手即将触碰到门环的瞬间,身后传来阮时逢不疾不徐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娘娘,夜路湿滑,当心脚下。”
依旧是那副轻佻浪荡的腔调,却在这沉凝的氛围里,平白添了几分阴森。像是一条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滑过脚踝。
温招搭在门环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指腹。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用尽全力维持着那份摇摇欲坠的平静。她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门扉。
门外,廊下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带着初秋夜晚特有的、侵入骨髓的凉意。潮湿的风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雅间内那令人窒息的沉水香。
这冰冷的、属于真实世界的空气,让温招几乎麻木的肺部终于得以喘息,却也让她被强行压下的惊悸和寒意,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复苏,顺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柳含烟立刻贴近,一股阴冷的、却带着守护意味的气息悄然笼罩住温招周身,试图驱散那侵入骨髓的湿寒和身后无形的压力。她能感觉到温招的身体在宽大衣袍下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昨天主包六点就睡了,早上被老干妈叫起来扣字,主包最近san值狂掉,跟吃了安乃近似的,生命值上限一直在掉[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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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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