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半后,泗水回信送至韩相案头。
韩毓展开信,却见是祖母王老夫人的笔迹,“前日忽接密信,言奉汝命调家兵入京。老身虽疑,然念及父子同心,故未阻拦。”
此外还附着一封韩诏的亲笔信,【祖母明鉴:孙儿奉父命行事,需调家兵以稳朝局。事成之日,王氏韩氏当更进一步。请速发兵,切莫延误。】
韩毓手指发颤,信纸簌簌作响。
“逆子……”他眼前忽而发黑,一口腥甜涌上喉头,血溅在纸上。
尹夫人斜倚贵妃榻,天气渐冷,拥着毛皮毯子,手里捧着暖炉,听底下一位读书郎念书。此时却有人匆忙进来,“夫人,截到了送给韩相的信。”
接过呈上来的信笺,内容却让尹夫人坐了起来,毛皮毯子也滑落在地,尹照匆匆捡了起来。
【吕氏不过草芥,杀之留玉即可。玄玉既现,旧君已退,另立傀儡亦是手到擒来。】
尹夫人攥着信纸,她知道韩家主母并非等闲,但是信上内容却依旧让她一惊,可谓是野心勃勃。
不过尹妤却从信上看出,韩家主母还不知道吕亦韩诏身份互换。十几天前两人才回到了西京,尹夫人才知道他们准备一举功成,听起来痴人说梦似的。虽然也不知为何二人摇身一变换了身份,但是尹妤依旧决定暗中帮助。
尹妤苦笑,她也是受了韩家主母的帮助才到今天的,如今这般不算背叛吗。
可她已经经历过深渊了,就算王老夫人帮了她,但是将自己运作到赵浣身边,每日依旧提心吊胆,背叛又算什么,这样的日子尹妤已经腻了。
说着就将信凑近蜡烛点了,将信封给了书郎,“重写一封,只讲对此事不清楚,拟得像些,封好请尹照过目后立即送出。”
尹夫人叫人拿来了厚斗篷,捧着暖炉坐上了车。
韩诏听完尹妤复述,心中正琢磨,身旁亲兵却突然一跪。
“陛下明鉴。”那人重重叩首,“韩老夫人曾经命我等前去小石村灭口。我们在当地遍寻无果,衙门也呈报并未见过此人。当时就给老夫人回传了信,在茂州又等了数日。之后老夫人回信说她也不知吕亦去了哪里,本应有人回报但却疑似怕被发现而中止,她只要玉佩不要人。又过了数日,陛下回京,我等就被令牌召来了。”
“之后一直跟着您,也就把这事忘了。如今我们已经是您的人,自然不会听命他人。”
那人喉结滚动,头抵在地上,等待着韩诏发话。
韩诏听完立即看向了尹妤,两人心中都响了警钟,新朝初立自是危机四伏。
如今他才刚当上皇帝,处罚或远调这些为他驱驰的亲兵很可能埋下隐患。韩诏略微思量,将那人牵起,“你既坦白了,朕不罚你。但留你在身边,老夫人或会拿你家人要挟。只能委屈你暂时去守玄武门了,若是待腻了,也能调任军中教头或边关将领。”
那人感激涕零,领了玉牌便离开了。
“陛下打算如何应对?”尹夫人问。
韩诏目光微敛,“先按兵不动。你我在吕亦那边加派人手护着,莫走漏风声。”
尹妤会意,“她不知道互换的事,所以才执着于吕亦。臣妾会继续盯着韩府动向的。”
韩诏颔首,“此外,还得查清楚祖母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夕阳万里,虽然太阳落了山,黑夜过后,黎明终究来到。
一月之后,动荡平息,朝野归心。
金銮殿前,礼乐齐鸣,百官肃立。韩诏——如今是名为赵亦的新皇,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于万众瞩目之下,接过传国玉玺。
“昭武元年,朕承天命,继大统,改国号为昭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殿宇之间,“自今日起,革故鼎新,与万民更始。”
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唯独韩相,面色阴沉如铁。
他站在百官之首,却未如旁人那般恭敬俯首,而是微微抬眸,冷眼望着高台之上的新帝。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废物的儿子,如今已是九五之尊踩在他的头上。那个“韩诏”虽站在阶下,也成了新朝的亲王。
荒唐!可笑!他还认不出自己儿子到底是哪个了?可偏偏,已成定局。他竟成了这场棋局里最大的输家。
人群渐散,吕亦踱步至韩相身旁,唇角微扬,低声道,“爹,儿子也好羡慕啊。”
韩相冷冷扫他一眼,未语。
吕亦却浑不在意,反而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戏谑,“爹,您说……从今往后,咱们父子,是不是也算平起平坐了?”
韩相听后被一口气憋住,咳了出来。
“爹,要保重身体啊。”
登基大典后,新朝初立,赵亦于朝堂之上颁布新制,田令律法逐一昭告天下,六部官员俯首领命。待诸事议毕,赵亦目光转向吕亦,唇角含笑,朗声道,“韩诏随朕出生入死,功在社稷。今日特封为昭文王,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群臣纷纷侧目,或羡或妒。
谁知吕亦却忽然出列,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却未谢恩,反而抬头直视御座,声音清亮,“陛下,臣——恕不能受。”
殿中霎时一静。
赵亦眉梢微挑,“哦?为何?”
吕亦不卑不亢,目光灼灼,“臣有一事相求。”
“讲。”
“臣愿陛下立誓——”吕亦一字一顿,“此生励精图治,绝不辜负万民。” 他忽而咧嘴一笑,“若他日陛下违背民意,臣便要在这朝堂上撒泼打滚,闹到陛下改过为止。”
史官执笔的手一抖,墨汁溅在纸上。
赵亦静默片刻,忽然大笑,“好!朕允了!”
吕亦却不依不饶,“空口无凭,陛下得当着百官的面立誓。”
赵亦摇头失笑,却当真起身,肃容道,“朕赵亦对天起誓,此生若负百姓——”
“便允昭文王日日来金殿上打滚!”吕亦抢着接话。
满朝哄笑,赵亦也忍俊不禁,指着吕亦笑骂,“竖子!朕的威严都被你败了!”
吕亦这才心满意足地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个翻身,当真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骨碌碌滚了三圈,最后潇洒跃起,拱手道,“先演练一回,免得日后生疏!”
群臣偷眼看向韩相,只见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宰相面色铁青。
赵亦似笑非笑地瞥了韩相一眼,随即又看向吕亦,语气调侃,“昭文王日后可要好好监督朕,若朕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昭文王——也有责任啊。”
吕亦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朗声一笑,拱手道,“那臣可要日日盯着陛下了,若陛下懈怠,臣便学那市井泼妇,在金殿上哭闹撒泼,叫百官都评评理!”
群臣中有人憋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赵亦摇头叹气,故作无奈。
“退朝!”
史官颤抖着记录下,昭武元年春,帝封吕亦为昭文王,当殿打滚,帝纵之。
朝议方散,群臣尚未退出大殿,便已有不少人围上吕亦,谄笑着拱手道贺。吕亦却眼尖地瞥见韩相冷着脸快步往外走,当即拨开人群,高喊一声,“爹!爹爹!等等我!”
这一嗓子喊得满殿皆惊。韩相脚步一顿,脸色愈发阴沉,却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吕亦哪肯放过,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了韩相的大腿!
“爹爹觉得今日那些人里,谁堪为我所用啊?”他仰着脸,笑得没心没肺。
韩相额角青筋直跳,猛地甩袖,“滚开!”他一把推开吕亦,声音冷厉,“本相没你这种儿子”
吕亦被推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也不恼,反而扯着嗓子哀嚎,“可我认你这个爹啊!爹爹为何这般狠心!”
殿中尚未散尽的朝臣们目瞪口呆,有人掩袖窃笑,有人交头接耳,“韩相这是糊涂了?连亲子都不认?”
“嘘,你懂什么?那位如今是昭文王,韩相怕是避嫌呢”
几个机灵的官员赶忙上前搀扶吕亦,低声劝道,““王爷慎言,这般当众失仪,岂不落了韩家颜面?相爷自然不悦……”
吕亦就着他们的手爬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笑着,“还是你们人好!”
他转身就往殿外跑,边跑边嚷嚷,“我去问问皇上,给我赐几个美人压压惊!”
众人,“……”
韩相站在阶下,听着身后渐远的胡闹声,袖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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