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诏端坐龙椅,打破殿中凝滞的气氛,他目光温润地环视群臣,语气平和,“韩家这位郎君虽性子直了些,却非难以相处之人。诸君日后共事,自会知晓他赤子之心。”
他忽然起身,面向百官,“日能立于这大殿之上的,皆是天意所选。诸位官职暂且如旧……”
“至于那些未至之人……”话锋一转,新君的声音忽然染上几分深意,“就劳烦诸君各抒己见,想想如何让他们归心。”
他自袖中取出一方羊脂玉的大印,轻轻压在案上,“明日朕要见到诸位的奏章,不必拘礼,随心而书即可。”
阳光穿透云层,照得殿内金光灿灿,韩诏轻笑。
“你们是新朝的臣子,自然不必受旧朝那些陈规约束。待登基大典后,我们再共商新朝法度。”
殿中气氛骤然一松,百官一听心中就有了数,紧绷的脊背纷纷松弛下来,几位站在后排的年轻官员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眼中燃起野心的火苗——那些缺席的一二品大员若是执意不从,空出来的位置岂非……
工部侍郎悄悄用袖口擦了擦掌心,他想起今晨路过杨尚书府邸时,那紧闭的朱门上还挂着昨夜的灯笼。礼部给事中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空着的左都御史位置。
韩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下最要紧的,是拟一道能让天下万民信服的即位诏书。”
他展开空白诏书,“诸君以为,该如何向百姓说清楚……朕这个即将登基的新君,凭什么坐得稳这江山?”
殿内的空气又骤然凝固,韩相依旧沉默如木,飘散的香雾都仿佛静止。
自称韩诏的吕亦突然踏前一步,昂首直视御座,“陛下既以昭王后裔自居,韩家今日便把话说明白!”
他扯开衣襟露出伪造的狰狞箭伤,“若陛下行暴政、伤天害理,韩家便与陛下恩断义绝!”
满朝哗然,韩诏却抚掌大笑,赭黄袍袖带起一阵凛冽的松香,“朕今日在此立誓,必当施行仁政,以民为本。若违此誓,人头落地!”
有了这样的肯定回答,殿中气氛渐渐松活,几位文官相互交换着眼色,终于有人率先出列进言。
礼部侍郎捋着胡须道,“臣以为,诏书当先言天命所归,再述前朝气数已尽……”
话音未落,翰林院学士已迫不及待地补充,“须得提及陛下在边疆的赫赫战功,还有昭王玉佩为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勾勒出诏书的轮廓。
韩诏斜倚在龙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扶手,目光却始终落在沉默的韩相身上。待议论声渐歇,他忽然开口,“既然诸位已有共识,那么……”
“谁来执笔?”
声音在殿中回荡,方才还踊跃进言的文官们齐齐噤声。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韩相。按惯例,这等重要诏书本该由宰相起草,可韩相依旧垂首而立,恍若未闻。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位身着青袍的六品给事中突然出列。他跪拜时膝盖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声响,“臣……臣愿试拟诏书。”
这人声音不大,却在殿中激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韩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含笑抬手,“好胆识。朕记得你是……”
“臣秘书省校书郎崔明远。”年轻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卑职愿为陛下分忧。”
韩诏突然大笑,“好!就由崔卿执笔。”
他意味深长地扫过那些缩着脖子的重臣,“即刻拟来,朕要亲自过目。”
“退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天命无常,惟德是辅。前朝赵浣嗣位以来,不修德政,沉迷方术,废弛朝纲,宠信奸佞,致使贪腐横行,竟妄求长生,耗尽民脂民膏。边关将士饥寒交迫,中原百姓流离失所,朕每思及此,痛心疾首。今赵浣已废为庶人,发还故籍,此乃天意民心之所向。
朕本昭王之后,承先祖遗德,佩玄玉而受天命。昔在边关,亲历士卒之苦,巡狩州县,深知黎民之艰。今即大位,誓当励精图治,再造太平。兹定于下月甲子日,于太庙行登基大典,并颁新政:
其一,重定田令,均平赋役,使耕者有其田;
其二,修订律法,除苛去暴,还百姓以公道;
其三,广开言路,凡有才德之士,无论出身,皆可至开封府登记进言。朕当亲览奏章,择善而从。
嗟尔万民,久困暴政,文武百官,共沐新恩。愿与天下贤能,同心协力,开此新朝气象。钦此。
昭武元年十月
正午的日头正烈,城头铜锣三响,守城将领展开黄绢诏书,朗声宣读。城下百姓越聚越多,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待听到“废赵浣为庶人” 时,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农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老天开眼啊!”
诏书以金泥誊于明黄绢帛,加盖传国玉玺后,快马加鞭发往各州府张榜公示。
三日之后,江南道节度使府。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下马,将密封的公文递入府中。节度使拆开一看,竟是朝廷明发天下的诏书,末尾还附有一道手谕,“凡旧朝官员,暂领原职,静候新令。” 他长舒一口气,转头对幕僚笑道,“看来这位新君,倒是个明白人。”
七日之后,北疆军镇。
戍边的将士们围在告示前,听文书结结巴巴地念着“重设田令”、“广开言路”等字句。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突然咧嘴笑了,“早该如此!那狗赵浣,连冬衣都贪墨!” 话未说完,就被同伴捂住了嘴,但更多的人眼中已燃起了希望。
韩相回府时,天色已暗。府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定,映得他脸色阴晴难辨。管家战战兢兢地迎上来,刚要开口,却被他一个眼神逼退。
“人呢?”韩相声音低沉,却如刀锋刮骨。
管家额头渗汗,低声道,“回、回相爷,派出去的人……都没回来。”
韩相猛地攥紧袖口,指节发白。那些家丁,都是韩家养了几年的死士,竟在一夜之间全数倒戈?
他盯着摇曳的烛火,忽然冷笑。那些亲王、边将,此刻怕是正忙着向新君表忠心,满朝文武都亲眼所见,他那个“逆子”在殿上慷慨陈词。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韩相猛地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吹灭了蜡烛。黑暗中,他忽然想起韩诏退朝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原来从始至终,他才是局中被将军的棋。
他死死盯着漆黑的房梁,脑海中不断闪过今日朝堂上那一幕——那个庶子站在殿上,腰佩昭王玄玉,言辞铿锵,俨然一副真龙天子的气度。
“好一个扮猪吃虎……”
韩相咬牙切齿,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冷笑,他早该察觉的。还有那所谓的玉佩是真是假?若真是昭王遗物,为何会落入他们手中?
他派出的探子回报,宫门禁卫森严,旧帝下落成谜。所谓的“封地”,根本无人知晓在何处。韩相甚至怀疑,赵浣是否还活着?
“砰!”韩相一拳砸在床榻上,眼中血丝密布。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先是假借韩家之名,让他无法公然反对。再以“父子”之名,逼他进退两难。若他此时联络旧部,只会被视作父子合谋,演什么双簧戏意图为新君清除潜在反贼。若不作为,则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竖子坐稳龙椅!
“呵……”韩相缓缓闭上眼,却在冷笑。“以为这样就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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