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来到勤政殿时,吏部侍郎苏远秦正跪在地上,官服垂落在地上拱成一个小丘。
苏远秦额头磕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肿包来,与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格格不入。
见是萧霁进来,燕帝终于消了消气,挥了挥袖子坐回龙椅之上。
“萧霁,朕交由你的事办的不错。”
虽然庄妃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可萧霁找的这个替身美貌丝毫不逊于九黎的公主,于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更何况真的庄妃心高气傲不愿承宠,损了皇上不知多少面子,皇帝对她也是早有恨意。
萧霁埋头行了个揖礼。
“臣份内之事,不敢邀功。”
燕帝点点头,摆手示意他起来。
萧霁瞥了眼一旁早就跪的腿麻的苏远秦,不慌不忙的开口。
“臣有要事禀告”
苏远秦又磕了几个响头,扶了扶歪了的帽冠,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喘息声。
“苏远秦。”
燕帝冷冷的喊了一声。
“滚”
一把年纪的老臣从地上爬起来便忙不迭的奔向殿门,嘴里还不忘喊着谢恩。仿佛被人从鬼门关捞回来一样如获大赦。
“皇上,臣今日路过京城闹市之时,偶然听闻百姓之中有关镜春宫走水之事的传言,甚者更有大不敬之意。”
殿上之人轻笑一声。
“萧霁。”
“你觉得...朕要如何做啊?”
他这笑声有些瘆人,像是蛰伏在地底什么见不得光的物件突然冒了出来一般,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怖。
“皇上,人言可畏,若——”
“若朕杀了他们呢?”
他骤然打断萧霁的话,大殿之上一时静若寒潭。
半晌,萧霁幽幽开口。
“皇上。黎民乃社稷之根本,皇上断不可丢了民心。”
“民心?朕自登基以来百姓便怨声载道,朕何曾得过民心!”
”民心如敝履,得之无用...杀之,皇威可立!”
萧霁沉眸无言。
这位从没获得过认可的年轻帝王,似乎已经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得不到便毁掉,包括人命。这就是皇家的血脉,一脉相承的冷血与孤傲,哪怕他们并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君臣二人相顾而立,任谁的身影都显得如此单薄而倔强。
“萧霁,你得替朕守稳这江山。”
燕帝缓缓走下台阶,肩头的两颗东珠却稳稳当当的攀附着,他将双臂重重搭在萧霁的肩上。
“事成之后,不必来回禀了。”
“皇上!”
萧霁开口还想再说些什么,抬头的瞬间却在看到燕帝近乎疯魔般扭曲的表情时堪堪收回了声。
“萧霁领旨。”
永宁侯府。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别再跟过来了行吗?”
“我真跳下去啦,我真——”
本来还吵吵闹闹作势要往荷花池里钻的人突然噤了声。
府门外,来人一身红衣,像尊活佛似的遮住了门口大半的日光。
眉宇间扫下淡淡的阴影,俊朗的一时叫人挪不开眼。
“褚世子,这是在...做戏呢?”
他脸上藏着笑意,一副准备看人笑话的模样。
“萧霁!”
“你怎么来了?”
“世子殿下,萧大人可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您怎可直呼...”
元风面色阴翳,语调威胁的开口,却被萧霁抬手止住。
“无妨。”
“褚世子,可否进去坐坐?”
“否。”
那人的回答简短的很,简短到连萧霁都愣了下。
“你!”
元风的表情变得格外难看,手瞬时便搭上了腰间的鸣玉刀,若是萧霁一个眼神,他下一秒就能把这个目中无人的世子削成肉泥。
萧霁无言,褚栖迟本以为两人就会这样僵持之际,那人竟直接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从他身边走过时,褚栖迟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草药气味。
褚栖迟微微挑眉,只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
“萧大人,有隐疾啊?”
萧霁的脚步闻言骤然停住,两人擦肩而立,褚栖迟萧霁只比萧霁矮了一点肩膀,站在一旁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压。
下一秒,那股子草药味就贴近他,气势汹汹而来。
“你似乎很喜欢观察我?”
他的气息是温热的,那双狭长而又动人的褐色深眸此刻正离他无比之近。褚栖迟只觉得左耳被这样的接近搞得有些微微发烫
见他不再作声,萧霁轻笑了一声,而后大步朝着庭中迈去。
褚栖迟顿时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自己的反应这样迟钝,这下要被当成爱挑衅的草包世子了,岂不是要把他爹的老脸全都丢干净。
“父亲不在府内,萧大人可以回去了。”
褚栖迟敛了敛不满,语气有些骄矜。
萧霁坐在那把紫檀圈椅上,虽是倚着,但身形却丝毫不显懒散。
“在下没记错的话...褚世子今年已及弱冠,是个能分辨是非的了。”
“有些话,对世子说和对永宁侯说,没差。”
他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眉眼轻垂。
“永宁侯对在下不满已久,在朝堂上也是日日都要喊打喊杀,不知是否是在下做了什么叫令尊误解...还是令尊已过花甲之年,耳背眼花,不宜再参朝政。”
他的话极少顿挫,像是什么恶匪悍徒一般把意图直勾勾的表达出来,语气却是极为淡漠的威胁意味。
“萧大人的意思,是要以下犯上,要挟于永宁侯府了。”
褚栖迟缓缓走至他面前,抱臂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人不守规矩,自己也没必要和他讲礼数。
两人就这样明晃晃的对峙着,谁也没想给谁留一丁点儿尊重。
“世子这话,萧霁不敢当。”
他轻笑着,蓦然抬眼撞入他的视线。
“鸣玉司与永宁侯府,不该有什么多余的过节。”
褚栖迟的眉毛顿时皱了皱。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瞧不上永宁侯府。
连与他作对的本事都没有,自然不必要与他有什么过节,这人之前对加封的事隐忍不发,分明是没把永宁侯府放在眼里,永宁侯骂的再难听,落到萧霁眼里也都成了小儿跳脚,胡闹罢了。
他掸了掸袖子起身,剑眉星目却是寒意骇人。
“跟鸣玉司作对的人千千万,世子殿下可要转告令尊,若是永宁侯还未尽兴,萧某随时奉陪。”
待那人走后,褚栖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腰间的香囊已经被自己掐出了印子。
虽常听父亲提起,可等到自己真见到这人时却还是止不住的会紧张。
萧霁近身圣上数年,鸣玉司眼见势大。他虽非跋扈的性格,行事却格外乖张恣意。
表面听命于皇帝,可萧霁自己的势力已是盘根错节,直扼大燕命脉。
永宁侯年迈,却不愿大燕江山断送他人手中,拖着一家老小不遗余力的发难,只为绊住鸣玉司和萧霁。
这道理萧霁知道,皇帝自然也知道。既然默许,便也是忌惮了他,才能让永宁侯府安然无恙的横贯于其中不偏不倚。
身为永宁侯唯一的世子,褚栖迟早已明了,他与萧霁,注定不能和睦而处。
这夜是除夕宫宴,官至七品以上之臣纷纷携家眷赴宴。
京城早早落了场大雪,皇宫之中已是银装素裹一片,六角宫灯的火焰劈里啪啦的跳动着,每一处院落与宫墙都被暖黄的光晕照亮。
宫女太监忙着轮值当差,到处都是热闹一片。
褚栖迟本不喜人多,却被父亲硬拉着喝了数杯,什么李大人苏大人,到最后醉醺醺的连眼睛鼻子都快看不清,只顾着一个劲儿的陪笑应付着。
倒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摇着折扇正襟危坐,远远看过去跟尊佛爷似的。
“愈儿,去哪里?”
永宁侯一手把着酒壶,醉的也有些糊涂。
听到父亲含糊不清的喊着自己,褚栖迟清醒了几分
“出去走走,爹你少喝一点,回去我娘又要骂了。”
顺着大殿往出走了许久,积雪开始渐渐布满了去路。
清扫的宫人干完了份内的活计,便都没人再管这人迹少至的旮旯,忙着过新年去了。
靴子踩到树枝和雪上咯吱咯吱响,褚栖迟吸了几口寒气,这才醒了酒。
“你小声些,承德殿离这儿不远,若是把那些老家伙引来可就麻烦了。”
女人娇柔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宫墙背后传来,被这寒风一吹倒显得有些不太真切。
半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与女人的小声呻吟交杂在一处,断断续续的涌入褚栖迟的听感。
少年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从耳尖到脖子红成一片,仓促的身形都晃了晃。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磁性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这戏剧般的一幕。
“褚世子好雅兴。”
他自身后缓缓走来,浑身的贵气,墨色厚重的披风堪堪到了脚面,随着他的步伐轻晃着,与这雪景恰是登对。
萧霁挑眉,站在他身后,离他只有几寸的距离,打趣般的看向声音传来的那处。
“还以为世子跑出来做什么,原来是春光大好,一片荡漾啊。”
他这话实在气人,对褚栖迟这般青涩之人冲击至极,顿时便惹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
“你!”
“愈是你的小字?”
“刚刚听到永宁侯唤你愈儿,倒像个姑娘家。”
“你有完没完?”
褚栖迟逐渐攥紧拳头,面色红涨,一副真的想捶他的模样。
萧霁刚想开口,却听到另一头传来的沙哑嗓音。
“娘娘称病...避而不承宠...可是对卑职念念不忘...”
此话一出,两人面色皆是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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