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人界边境的残灯客栈。
屋檐下的灯笼被狂风吹得剧烈摇晃，在斑驳的木墙上投下猩红的光影。客栈老板佝偻着腰，将门闩拉开一道缝，霎时雨水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门外立着十余名黑袍人，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他们脚边汇成暗色的溪流。
“客、客官里面请！”老板膝盖一软，青石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麻布裤子刺入骨髓。他认得那些斗篷上暗绣的星轨纹，那是玄机阁的标记。三年前邻镇酒肆老板多看了一眼他们的法器，第二天就被发现漂在冥河里，浑身爬满会发光的尸虫。玄机阁的人，他可得罪不起。
为首的男子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正是玄机阁首席法师谢无尘。
谢无尘微微一笑，指尖弹出一枚金叶子：“清场，备热水。”
老板收下后连连道谢，却见他身后四名弟子抬着一口“玄铁木箱”，箱角渗出暗红液体，滴在腐朽的地板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老板喉头滚动，刚想开口，谢无尘忽然侧目：“好奇？”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不敢！不敢！”他疯狂摇头后退，后腰撞上柜台时，一个青瓷酒坛轰然坠地。
谢无尘微微一笑，随即摆摆手，指示后面的弟子将玄铁木箱抬了上去。
二楼栏杆处探出几个脑袋。商贾们死死盯着那口被抬上楼梯的诡谲木箱，直到谢无尘的白袍消失在转角，才爆发出压低的议论。
“玄机阁的瘟神怎会来这鸟不拉屎的边境？”贩盐的胖子用油腻的袖口擦起汗来。
角落里独眼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轻声说道：“你们没听说？皇上有意向冥渊少主求和，烟兰公主的护卫队伍三日后要过黑水河……”
“作孽啊！”绸缎商打断他，腕上九转金丝镯叮当作响，“人族怎得沦落至此，想当年云......”
“哐当！”酒碗在青石地上摔得粉碎。满脸刀疤的壮汉站起来，露出衣襟下的纹身的一角：“那魔头也配提？朱雀城两百三十四条人命还在忘川底下嚎呢！”
窗外闪电劈落，照亮众人惨白的脸。独眼老人突然噤声，赶紧让众人立刻打住，各自早点回床歇息。
另一边，谢无尘的房门紧闭。弟子们围坐调息，木箱被八道符咒封在中央。
“师尊，封印似乎……”
“噤声。”谢无尘抚过箱面，眼底闪过一丝狂热。
“咚”。
箱内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苏醒了。
谢无尘随即起身，用指尖凝起一道幽蓝灵光，沿着木箱边缘缓缓划过。八道符咒同时亮起猩红血纹，又在下一瞬“嗤”地化为灰烬。
“咔嗒——”
箱盖开启的刹那，一股寒雾弥漫而出，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
——箱中蜷缩着一个黑发少年。
他双眼紧闭，长睫覆霜，苍白的肌肤近乎透明，仿佛一触即碎的冰雕。修长的脖颈被一道暗金锁链紧扣，锁链尽头延伸至箱底，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天穹氏禁咒——那是十年前由某位了不得的人物亲手烙下的封印。
“果然……还是不行么？”谢无尘轻叹，指尖抚过云昭颈间咒文。
“嗡——”
咒文骤然亮起刺目金光，将谢无尘的手指灼出一道焦痕。与此同时，沉睡中的少年眉头微蹙，无意识地将脸偏向一侧，像是在躲避什么。
黎明将至，残灯客栈的烛火早已燃尽。
谢无尘站在窗边，指尖摩挲着一枚暗红的玉符——那是他从玄冥密室偷来的“破界令”，此刻玉符表面已布满裂痕。
“为何还是不行……”他望向已被转移至床榻上的云昭。
少年依旧沉睡，暗金的锁链在晨光中泛着冷芒。谢无尘试过十七种解咒术，却始终无法撼动最后一道封印。
“——除非用血渊祭。”
他眸色一沉，转身推开房门：“星瞳。”
一名身着黑袍的瘦小少女跪在廊下，闻声抬头。
她约莫十五六岁，左眼覆着白翳，右眼却如琉璃般清透——那是谢无尘用隐秘之术为她重塑的“灵瞳”，代价是永远失去声音。
“看着他。”谢无尘将铜铃递给她，“不准离开他半步。”
寅时初刻，客栈地窖。
六芒血阵在黑暗中浮动，四根青铜柱上，祭品的血顺着凹槽蜿蜒而下，却在阵眼处停滞不前。
谢无尘垂眸凝视着黯淡的阵纹，指尖轻轻摩挲着破界令上的裂痕。
“还不够。”他低语。
弟子跪地，嗓音发颤：“师尊，五行缺一，还差癸水阴血……”
谢无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卷起袖口，露出苍白手腕上密布的咒痕。
“退下。 ”
他抬指，在腕间一划——鲜血涌出，却不是寻常的赤红，而是泛着暗金色的流火。血滴坠入阵眼的刹那，整座地窖轰然震颤！
血焰自他脚下燃起，顺着阵纹疯狂蔓延。皮肤在高温下皲裂，可谢无尘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死死盯着昏睡的云昭。
锁链开始嗡鸣，暗金咒文如蛇般扭动，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阵法的反噬来得极快。谢无尘咳出一口血，单膝跪地，指节深深扣进青石缝隙。
“……还是不行么。”
他低笑一声，染血的指尖再次抚上破界令。
谢无尘皱眉，正欲上前查看，忽听头顶瓦片碎裂！
数道黑影破顶而下，刀光直逼谢无尘咽喉！
“玄机阁的叛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谢无尘冷笑，袖中符箓爆燃，将刺客逼退。可对方人数众多，他一时被缠住，无暇顾及角落里的星瞳。
一柄短刃破空而来，直刺星瞳心口！
她睁大右眼，琉璃般的瞳孔映出寒光——躲不开。
——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未降临。
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苍白的手精准扣住刀刃，指节泛青，却纹丝不动。
星瞳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如渊的眼睛。
少年不知何时已然醒了。
“咔、咔咔”——颈间锁链的断裂声像极了冰川崩解。云昭摇晃着站起时，暗金锁环正在他皮肤上留下燃烧的烙印。
刺客的刀在他掌心化作铁水，滴落在地，滋滋作响。
谢无尘回头，瞳孔骤缩。
此时，云昭的手掌被刀刃割裂，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蒸发成黑雾。刺客的刀锋寸寸碎裂，可他的动作也随之一滞——十八年囚禁，他的身体早已虚弱至极。
刺客们见状，立刻再攻。云昭身形微晃，却仍以指为剑，划出一道暗金咒痕，逼退三人。可第四人已绕至他身后，匕首直刺后心！
星瞳的铜铃猛地摇响。
谢无尘眼神一厉，迅速将余下的符箓全部爆燃，火光瞬时吞噬最后一名刺客。他扫了一眼摇摇欲坠的云昭，冷笑一声：“果然……还是差一点。”
没有犹豫，他一把扣住云昭的肩，指尖按在他后颈的封印残痕上，低喝：“走！”
弟子们架着昏迷同伴纷纷跃出窗户，瞬间，整座客栈开始倾斜——不是倒塌，而是像被无形巨手拧转般，门窗位置发生了诡异的错位。星瞳踉跄跟上，回头时，只看见地窖里那些已经溃烂的尸体，和满地的血阵残光。
——雾林在北，瘴气弥漫。
谢无尘的身影隐入黑暗，黑袍翻飞如鸦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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