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的红伞旋转出妖异的弧度,花铃的笑声混着银针破空的锐响刺透雨帘。谢无尘站在屋檐阴影下,指尖捏着一道未发的符咒,冷眼注视着战场。云昭侧身避开第一波攻击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但谢无尘看得分明——那具单薄身躯里的灵力流动已经紊乱不堪,每一次拉弓都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弓弦在云昭指间绷紧的瞬间,缠绕在手腕的锁链虚影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箭离弦的刹那,他咳出一口鲜艳的血沫,却仍精准地让箭矢贯穿了花铃的肩膀。谢无尘眯起眼睛——这一箭本该洞穿心脏的。
“主人会生气的……”花铃踉跄着后退,红伞上的血渍被雨水晕开,甜美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痛楚。
地面突然震颤起来,藤山的右臂暴涨成狰狞的藤蔓巨蟒,撕裂青石板直扑云昭面门。三支连珠箭破空而出,藤蔓应声断裂,但云昭也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
“师尊!这边!”
三道染血的身影冲破浓雾,玄机阁弟子手中阵旗深深插入焦土。
“锁灵阵——起!”
金光如荆棘拔地而起,却在合拢前被一柄红伞硬生生卡住。伞骨逆向旋转的刹那,两名弟子的身躯像熟透的果实般炸开。
独臂的弟子踉跄扑向阵眼,喉间喷出的血溅在谢无尘脸上:“师尊,我们支撑不了多久了,快走!”
谢无尘没动,目光扫过身后——云昭半跪在地,右眼紧闭,指缝间渗着血;星瞳满身伤痕,却仍死死挡在他身前。谢无尘见状猛地扯下颈间玉坠,指间暗影翻涌,竟在传送阵上强行刻下第二重符纹。
“星瞳,带他走!”谢无尘一掌拍在阵眼,暗影如锁链缠住二人,硬生生将他们拖进传送光芒。
花铃的冷笑近在耳边:“你以为自己能活?”
红伞贯穿肩胛,将他钉在地上。藤山的骨鞭紧随而至,谢无尘勉强侧身,鞭梢仍抽裂胸骨,血沫呛出喉咙。
他染血的手指突然按向地面,独臂弟子留下的爆符应声而燃,火光吞没整座大阵。谢无尘在剧痛中模糊地想起一些人和事来,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便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彻底吞没。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的残酷厮杀,原本人流攒动的城池已经完全沦陷为死寂之地。直至傍晚,天空恰到好处地降下了可以冲刷血腥味的雷雨,将此地笼罩在不可言喻的压抑感之中。
雨幕中,一双玄铁战靴踏过积水。年轻男子披着墨色大氅缓步而来,长发被雨水打湿,目光浅浅扫过眼前的残壁断垣,穿过一片哀嚎之声。
“主人……”花铃捂着流血的肩膀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力。”此时,红伞斜插在血泊中,伞骨断裂处还凝着未熄的暗影余火。
藤山拖着断臂沉默地跪在一旁。男子的目光在二人伤口停留片刻:“何人能伤你们至此?”
“一个善射之人。”花铃抬头,捡起红伞指向地上那支断箭,“箭法极准,却似乎……身有顽疾。”
闻言,男子弯腰拾起箭杆,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箭羽。雨水冲刷下的木纹让他瞳孔微缩——这个制箭手法,他太熟悉了。
“查。”他捏碎箭杆,声音比冰还冷,“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人。”漆黑如夜的瞳孔却望向远处尚未消散的雾气,那里仿佛有一缕气息,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疼。
幽暗的山洞,滴水声如时光的残响,到处都透露出蚀骨的寒气。
云昭在锁痕的灼痛中惊醒。
右眼被柔软的绸带覆住,布料上浸着淡淡的草药香。他下意识去触碰,指尖却碰到一个精巧的结——有人系得很小心,甚至在后脑垫了层丝绢,防止摩擦伤口。
(是谁......?)
不等他细细回想,潮水般的记忆突然如锋利的碎片突然刺入——
——漫天大雨中,青岚将他推开:“阿昭,别看!”
——一张张扭曲又陌生的面孔挂着嗜血的表情,血泪控诉着:“我亲眼所见,一切都是他害的!”
——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钉钉入他的眼球......
“唔……!”云昭猛地蜷缩起来,锁痕突然迸发幽暗的光芒,疼得他咬破下唇,直到一双柔软却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月光从洞口斜斜照入,映出来人素白的裙裾。少女跪坐在他身旁,身上覆着轻纱,腰间悬着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她小心地托起云昭的后颈,将竹筒凑到他唇边。
清水入喉,云昭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外袍已被换成干净的素衣,连指甲缝里的血污都被仔细清理过。少女见他怔愣,轻轻指了指他颈间的绷带,又指了指自己心口,摇摇头。
云昭大概猜出意思是:伤口不能碰,会疼。
他试图运转灵力,经脉却传来撕裂般的痛。少女立刻按住他的手腕,力道温柔却不容抗拒。随着动作,云昭看见她腕间露出一截绷带,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个“星”字。
“你是……”云昭刚开口,少女却突然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他掌心。
那是一枚染血的玄铁箭簇,上面缠着半截金丝——正是云昭当年独创的缠箭手法。箭簇上干涸的血迹已经发黑,却让云昭突然想起雾气中最后看到的景象:一个年轻男子被粗壮的藤蔓缠住脖颈,鲜血从唇角滑落......
“他……”云昭喉头发紧。虽然不认识此人,但自己眼下的处境必然与其有关联,只是一时半会无从得知。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再抬眸时,目光已落在少女身上。
她仍守在洞口,月光描摹着她的轮廓——纤细却挺拔,明明是个少女,却带着死士才有的凌厉与沉寂。
她不能说话......
云昭忽然想起自己右眼的黑暗,想起锁痕的灼痛,想起那些破碎的记忆里,有人曾对他喊“活下去”。而现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女,却为他包扎伤口,为他守在危险的洞口。
他撑着石壁缓缓起身,经脉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星瞳立刻回头,见他站立不稳,几乎是瞬间闪到他身旁,一只手稳稳扶住他的手臂,同时警惕地望向洞外。
云昭垂眸看她,声音低哑:“......多谢。”
星瞳摇摇头,视线落在他颈间,绷带边缘隐约可见锁痕蜿蜒如荆棘,金红色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仿佛有熔岩在血脉中流动。她忍不住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蜷起手指,转而替他拢了拢滑落的衣襟。
“你认识我,对吗?”云昭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偏头。未被遮住的左眼在暗处泛起极淡的金芒,如同将熄的余烬里最后一点星火。
她点头,又指了指他,随后做了一个保护的姿势——“我会跟着你”。
云昭刚想开口,忽然闷哼一声按住太阳穴。记忆的残片再次翻涌,那些尖锐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地弓起背脊,单薄的素衣被冷汗浸透,贴在嶙峋的脊骨上。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轻声道:“我不能留在这里。”
少女怔了怔,随即蹙眉,用力摇头,指了指他的伤口,又指了指外面,做了一个危险的手势。
“我知道外面不安全。”云昭低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但我不能拖累你。”
少女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松开扶着他的手,迅速在地上划了几个字——
「你不是拖累。」
字迹有些歪斜,却写得很用力。
云昭看着那行字,喉间忽然有些发涩。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不能保证前路安全,但至少......”他顿了顿,“我不会丢下你。”
夜风穿过山洞,吹动她的发丝和裙角。良久,她缓缓点头,眼神坚定如初。云昭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吧。”
在洞中小憩些许时辰后,云昭勉强恢复了行动的力气。此时正值寅时三刻,山道上的雾气浓得像是浸透了尸油。
二人的靴底碾过路边散落的纸钱,灰烬黏在青苔上,像一块块褪色的皮。星瞳跟在云昭身后三步远,鼻尖微微翕动——风里除了腐烂的檀香,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像陈年的血,又像供果放馊后的黏腻。
到了青州界碑的时候,星瞳突然止步,碎发上凝结的露水簌簌滚落,用手势向云昭比划着:[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云昭尚未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像是木偶的关节在转动。
“救、救命——!”
一个锦衣少年从雾中踉跄冲出,发冠歪斜,袖口还挂着半截断裂的红绳。身后的小厮更狼狈,裤脚沾满泥浆,怀里死死抱着一盏泛青的铜铃。两人身后,十几个黑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摇晃前行——
那些人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脖颈却像折断的芦苇般向后仰着,露出喉结处漆黑的针眼。最骇人的是他们的步伐,明明双腿僵直,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纸钱上,分毫不差。
那少年连滚带爬扑到云昭脚边:“侠士救命!这些活死人专抓男子配阴婚!”
小厮哆嗦着补充:“他们、他们非要公子当新郎官……”
话音未落,雾中突然响起锁链拖地的声响。一根缠满符纸的麻绳毒蛇般窜来,绳头系着的铜钱直取少年咽喉!
“铮——”
箭矢破空,将铜钱钉在三丈外的老槐树上。树皮瞬间渗出暗红汁液,树身上赫然浮现出张扭曲的人脸。
少年趁机抱住云昭的小腿:“恩公!他们用铜钱选生祭,选中的要跟棺材里的……”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跟那个'新娘'拜堂,我可不要娶这么个鬼东西……”
锁链声突然大作。雾气中浮现出更多摇晃的身影,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盏白灯笼,火光却是瘆人的幽绿色。最前排的“人”突然齐刷刷抬手,袖中射出数十根红绳,每根都系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蹲下。”
云昭反手抽箭的瞬间,袖口滑落一截手腕——那里有道陈年旧疤,形状像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少年被吸引住了,一时之间竟分了神。
“发什么愣?”云昭一箭射穿扑来的活尸眉心,箭尾白羽擦过少年耳际时,竟顺手把他歪掉的发冠扶正了,活尸们突然同时僵住,喉结处的针眼开始汩汩冒黑血。地面上的纸钱无风自燃,火苗窜成一道诡异的符咒。
小厮突然指着远处尖叫:“棺材!”
浓雾深处,八具腐烂的尸骸正抬着口描金红棺踏火而来。棺盖上整整齐齐摆着七双绣花鞋,最中间的那双,鞋头沾着尚未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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