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昭是儿科学博士,入职后顺理成章地被分配到了儿科。此前她虽然也经历了两年的规培,但儿科的特殊性仍让她感到手足无措。
她的“师傅”赵书阳已经在“哑科”沉浮了二十几年,是位经验丰富的儿科医生,他看着黄昭手忙脚乱的样子,笑着安慰她:
“小朋友和大人不同,他们不会表达自己的病情,我们要做的就是像侦探一样不断地去推敲、去研究他们的病因。”
“儿科需要相当的耐心和医学功力,以及在这个职位上对孩子的同理心。”
“‘金眼科,银外科,又苦又累小儿科’,你们年轻人能选择干儿科,是件好事呀。”
黄昭耐心地安抚完最后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刚脱下白大褂准备下班时,收到了张雅琴的电话。
电话那头,张雅琴的声音很兴奋。
“昭昭,你下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SPILLED玩玩?”
SPILLED是谢临川上班的那家夜店。
黄昭和张雅琴说了上次偶遇了谢临川后,她表现得特别震惊。
“天呐,在夜店偶遇高中暗恋对象!这是概率多小的事。”
“昭昭,我记得你高中上学的时候不是很喜欢他吗?现在不是天赐的缘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黄昭无奈笑笑。
这十几年发生了太多事,她也变了很多。
“话别说的太满,不过,我记得他当时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嘛,怎么现在会来做……这个?”张雅琴说到谢临川职业时停顿了一下。
“是呀,我也觉得很奇怪。”
“我记得他爸不是你们班语文老师谢毅嘛,他是不是高考前一天……跳楼了?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回忆突然涌进黄昭的脑海里。
谢毅当时在教学楼顶跳楼了,她怎么能连这件事都忘了。
谢临川呢,他后面怎么样了?
谢毅又为什么会跳楼?
黄昭感觉她的大脑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帷幕,在来来去去的日日夜夜里,很多记忆的细节都消失了。
“雅琴,你还记得谢毅老师当时为什么跳楼吗?”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
黄昭隔着电话叹了口气,高三“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开始刻意回避谢临川,忽略所有与他相关的消息,倾尽全力备战高考。
高三那年谢临川变得消沉了很多,他的身边应该发生了一些在他当时那个年纪无法处理的事,他也许有很多话想找人倾诉,想找人帮他一把。
黄昭与谢临川曾无数次在楼道擦肩而过,而她却连一个招呼都不敢和他打。
想来还是当初的她太懦弱太自私,他的父亲在他高考前一天自杀了,甚至就在他们生活学习了三年的教学楼,他当时该是多绝望、多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而她那个时候居然因为害怕他影响自己学习,把他微信拉黑了。
黄昭突然记起,那段时间,谢临川望向她的眼神都夹杂着无助与脆弱。
是她不愿面对自己的残忍。
她故意忘了。
她记得,高考后,她整个暑假都在遭受良心的谴责,想把他的微信重新加回来,想为自己的懦弱向他道歉。但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微信号注销了,与所有人断联,从此人间蒸发。
后来有个高中同学在美国旅游的时候,说在曼哈顿街头看见了谢临川,谢临川还请他喝了杯咖啡,所有人都以为他高中毕业后去国外发展了,还混得很好。
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想到他现在过得这么好,就怀着侥幸替他原谅了自己,将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一笔勾销,欢欢喜喜地上了医科大学,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
谁也想不到,他这十年居然在夜.店靠做男.模为生。
随着记忆逐渐清晰,黄昭越来越不敢细想,谢临川与黑夜酒色为伍的这上千个日日夜夜。
曾经“天真烂漫”的天之骄子,在人生最美好的十年,终日被酒色财气侵染。
本来,他应该拥有更美好更精彩的十年。
黄昭扶着额头,大脑一片眩晕。
我都忘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
她无助地捂着脸,拼命地在记忆里检索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
突然,她想起了谢临川的前女友——江允。
*
与四中的友谊赛选在了一中举办,比赛日挑了周六那天。
比赛当天观众席空了大半,黄昭毫不费力就占到了前排位置,她的身旁坐着一个戴着灰色毛线帽的女孩,帽子两侧长长的绑带和微卷的长发一起披散在前胸。
逆着光,黄昭看不清她的脸。女孩围着绿咖相间的羊绒围巾,戴着米色的手套,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正在低头翻阅放在膝头的一本英文小说。
在一阵稀稀拉拉的喝彩声中,双方球队入场。黄昭一眼就看见了队伍中间穿着七号球衣、绑着白色发带的谢临川。他的身材挺拔,表情却带着几分凝重,少见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袒露温和。
他紧绷着身子,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箭。
真挚的性格和俊俏的容貌带给他的是“男女通吃”的好人缘,今天来看球赛的学生大部分和黄昭一样,或多或少都与他有过接触。因此,即便很多学生对这场球赛并不感兴趣,还是愿意过来给他加油鼓劲。
黄昭觉得自己对于谢临川而言,和在场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心中涌起一股失落。
旁边的女孩看见球队出场,连忙拿起相机按下快门键,相机快门声混杂在稀落的加油声里格外清晰。
开场三分钟,比分牌就显示出 7:15 的差距,黄昭虽不懂篮球,但却明显发现一中与四中的实力悬殊:四中的球员配合默契,动作利落干脆,有一定的战术训练痕迹,而一中的球员却明显心不在焉,防守松散,谢临川在其中的奋力补救显得有些固执的荒诞。
他像一只狂风暴雨中的无力风筝,一根线苦苦地扯着。
比分差距拉到 20 分时,半场休息的哨声响起。
谢临川瘫坐在橡胶地上,低头喘气,两名队员把他搀扶到了旁边的红色塑料椅子上。
在一中“躺平任嘲”的防守里,四中的球员更加斗志昂扬。
谢临川没有“战斗”到最后一刻。
第三节开场,他在防守时被假动作晃倒,鞋底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场外教练见状赶紧要求暂停比赛,在观众的噤声中,他紧闭着双眼,蜷缩成婴儿姿势被抬上担架,像条离水的鱼被送出了场外。
谢临川摔倒的瞬间,黄昭和她身边的女孩同时站了起来,此时阳光正好被乌云遮挡,在不算刺眼的光线中,她瞥见了女孩相机显示屏的画面,画面最后定格在谢临川抱球跃起。
看见谢临川被抬出场外,女孩连忙走出看台,往后台方向匆忙跑去。
女孩与谢临川身影的同步消失,黄昭缓慢坐回座位,垂眼望着手中已被捂热却没送出去的矿泉水。
黄昭心神恍惚地看完了最后的比赛,她本身对篮球就没有多大的兴趣,继续留在这里只是想看看他所期望的胜利是否会出现。
奇迹并未眷顾对比赛毫无敬畏之心的一中,谢临川走后,一中篮球队的防守彻底瘫痪,记分牌上的数字最终定格在 33:89。
与四中的喜悦相对照的,是一中对篮球赛结果的麻木,既无愤懑也无遗憾。
散场广播响起,黄昭随着人流慢慢退场。在人海中,她的目光被那个熟悉的背影黏住了。
当后方推搡的人潮挤过时,那人迟缓地侧了侧脸。他瘦削的身子外裹着一件铅灰色连帽卫衣,肤色却是一种接近青白瓷的冷调,苍白的皮肤营造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橙红暮色下,他的眉眼被映照得格外稠艳。黄昭刚想追上她同桌,却发现黎诚已不知不觉消失在了人海。
宿舍刚刚熄灯,黄昭坐在床上,摩挲着手机屏幕上的那道裂痕。
周六,除了特地留下来看球赛的她,舍友们都回家了。此刻的宿舍静得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漫无声息的冷风直钻毛孔。
黄昭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了鸡皮疙瘩,她连忙钻进被窝,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她的理性在抗拒着自己这样的变化,这种喜怒无常的情绪起伏让她感觉到既陌生又害怕。
谢临川谢临川谢临川谢临川谢临川。
谢临川的微信聊天界面开了又关。
“你现在怎么样了?”
太直接了吧,删掉。
“你已经尽力了。”
所以就是暗示他尽力了也没用?删掉。
“期末考快到了,加油呀!”
太没人性了,删掉。
她丢开了手机,将头埋进被子里,被子里散发出的陈腐潮气终于让她的意识短暂清醒。
黄昭想起球赛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反复回忆女孩的帽子、围巾、手套、英文小说、相机,以及她看见谢临川摔倒后关切担忧的神色。
她身上也有和谢临川一样干净好闻的味道。
他们是家人?友人?还是恋人?
许久,她从被子里钻出头来,拿起了枕边的口袋单词书。
“attraction,名词,吸引,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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