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血色比斗】
风陵渡，黄河古渡。
冬日枯水期，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失去了往昔浊浪排空的气势，像一条僵死的巨蟒，匍匐在苍茫天地间。渡口集镇也冷清了许多，只有几家客栈酒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霍昭比预定时间早到了一日。她戴着遮风的斗笠，裹着厚厚的棉袍，混在往来客商中，毫不起眼。连日的潜行跋涉，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眼神却愈发沉静锐利。
她寻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每日在渡口附近徘徊，留意着南来北往的行人，心中却如同这冰封的黄河，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于江心和秋静慈迟迟未至，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第三日黄昏，她正在客栈大堂角落就着热水啃干粮，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客栈门口。
门帘掀开，一股凛冽的寒气卷入。进来的是几个穿着镇北军旧部服饰的汉子，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与一种压抑的焦灼。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目光如电，扫过大堂，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霍昭身上。
霍昭心中一动，认出了此人——镇北军副将，韩擎。曾是父亲麾下最得力的骁将之一。
韩擎大步走到霍昭桌前，抱拳低声道：“霍姑娘，末将韩擎。”
“韩将军。”霍昭起身还礼，心中疑虑更深，韩擎为何亲自前来？还带着明显是军中好手的随从？
“此地不是说话处，请姑娘移步。”韩擎神色凝重。
霍昭点头，随他上了二楼一间僻静的客房。
关上房门，韩擎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沉痛：“小姐！末将等无能，至今未能救出将军！但最新消息，将军……将军他可能被转移了！”
“转移？去了哪里？”霍昭心头一紧。
“不确定，但线索指向……魔教总坛方向！”韩擎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而且，我们接到密报，于江心姑娘和秋静慈姑娘，在前来风陵渡途中遭遇大批不明身份高手伏击，激战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轰！
如同晴天霹雳！霍昭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江心！师姐！
她扶住桌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消息……准确吗？”
“**不离十。”韩擎咬牙道，“伏击地点发现了大量血迹和于姑娘的破虏刀留下的痕迹……还有，听雨楼方面似乎也出了变故，秋姑娘的家族对她下了绝杀令！”
绝杀令？！霍昭浑身冰凉。这意味着秋静慈不仅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反而成了被追杀的目标！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们追查真相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还是因为……她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父亲可能被转移至魔教，江心和师姐生死未卜，秋家反目……所有的坏消息仿佛约好了一般，同时砸向她！
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只是一个刚刚踏入江湖的少女，如何能承受这一切？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夹杂着惊呼声和桌椅翻倒的声音！
“外面怎么回事？”韩擎警惕地按住了腰刀。
一名亲兵仓惶推门而入：“将军！外面……外面来了好多江湖人！把客栈围住了！为首的是……是霍老将军！”
祖父？！霍昭猛地抬头！
她冲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下望去。只见客栈小小的院落和外面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聚满了手持兵器的各色江湖人物，刀光剑影，杀气腾腾。而站在所有人最前方的，正是她那须发皆张、手持“镇岳”宝刀的祖父——霍英！
他怎么会来这里？还带着这么多江湖人？
“霍昭！给我出来！”霍英的声音如同沉雷，在风雪中炸响，带着滔天的怒意，“你是不是跟魔教的妖人混在一起了？！你爹就是被他们害的！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霍昭瞬间明白了！祖父定是听闻了她与萧正南接触的传言，以为她误入歧途，前来“清理门户”！而聚集在此的江湖人，恐怕更多是冲着“山河图”的谣言和她霍昭本人来的！
“小姐，怎么办？”韩擎沉声道，“外面人多势众，硬闯恐怕……”
霍昭看着楼下祖父那因愤怒和担忧而扭曲的面容，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江湖客，又想起生死未卜的于江心和秋静慈，想起可能被囚禁在魔教的父亲……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出去见他。”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拿起桌上的昭雪剑，推开房门，一步步走下楼梯。
客栈大堂内早已空无一人，掌柜和伙计不知躲到了何处。霍昭推开客栈大门，凛冽的风雪瞬间扑面而来。
院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贪婪、好奇、审视、杀意……各种视线交织。
霍英看到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随即被更大的怒火覆盖：“孽障！你还知道出来！说！你是不是见了萧正南那个魔头？！”
霍昭站在台阶上，风雪吹拂着她的衣发，她挺直脊梁，迎着祖父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祖父，我是见了萧正南。”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她承认了！”
“果然跟魔教勾结！”
“山河图肯定在她身上！”
霍英气得浑身发抖，镇岳刀指向霍昭：“你……你知不知道你爹就是被他害的？！你知不知道于家满门很可能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你竟然……”
“祖父！”霍昭打断他，声音提高，“您亲眼见过萧正南害我父亲吗？您有证据证明于家灭门是他所为吗？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吗？！”
她的话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场面！
“放肆！竟敢顶撞霍老将军！”
“这丫头被魔教蛊惑了！”
“拿下她！”
不少江湖人蠢蠢欲动，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霍英死死盯着霍昭，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定与……一种让他心惊的疏离。
“你……你真是鬼迷心窍了！”霍英痛心疾首，“今日我非要带你回去，让你清醒清醒不可！”
他镇岳刀一摆，就要上前。
“霍老将军，且慢。”
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风雪和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客栈屋顶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玄衣如墨，负手而立，风雪绕其身侧盘旋，却无法沾染他半分。正是魔教教主，萧正南！
他竟然真的来了！而且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
“萧正南！”霍英目眦欲裂，镇岳刀爆发出惊人的杀气，直指屋顶，“你这魔头！还敢现身！”
萧正南居高临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剑拔弩张的人群，最后落在霍英身上，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霍英，十四年了。你还是这般……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少废话！”霍英怒吼，“我问你！我儿镇原何在？！于龙骧一家七十三口的血债，是不是你干的？！”
萧正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霍英，你还记得，当年在北境哨所，那只为了救一只狸猫，不慎坠崖的年轻偏将吗？”
霍英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
萧正南的声音在风雪中飘荡，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那时你斥责他妇人之仁，不堪大用。说他连只畜生都舍不得，将来如何面对战场上的尸山血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霍英心底：“那只狸猫，后来叼回了一支北莽斥候射出的、淬了毒的响箭，救了哨所一队兄弟的命。而那个被你斥为‘不堪大用’的偏将，后来在黑石坡，为了给主力争取撤退时间，带着两百残兵，死战不退，直至全军覆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悲愤与质问：“霍英！你告诉我！大侠是否永远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否永远以自己的标准，去判定他人的对错与生死？！”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霍英耳边，也炸响在所有人心头！
霍英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脸上血色尽褪。那段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那只狸猫，那个年轻偏将倔强而明亮的眼神……与眼前萧正南的身影缓缓重叠……
难道……难道当年那个偏将……就是……
他不敢想下去！
“不……不可能……”霍英喃喃自语，眼神混乱。
而周围的江湖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秘辛所震惊，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直沉默站在台阶上的霍昭，忽然动了！
她并非攻向任何人，而是身形如电，猛地冲入场中，张开双臂，拦在了祖父霍英与屋顶萧正南之间！
“够了！”
她仰起头，脸上满是泪水与风雪，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的恩怨，是你们的事！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在哪里！我只想找回我的同伴！我只想查明于家灭门的真相！”
她转向霍英，泪眼婆娑：“祖父！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难道您也要逼我吗？！”
她又转向屋顶的萧正南，眼神倔强：“萧教主！你若真如自己所言，问心无愧，就告诉我，我父亲到底在不在你手里？！江心和秋师姐，是不是你派人劫走的？！”
少女的哭喊声在风雪中显得如此无助，又如此坚定。她像一道脆弱却顽强的屏障，横亘在两代人的血海深仇之间。
霍英看着孙女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绝望的祈求，手中的镇岳刀，第一次觉得如此沉重。
萧正南俯视着下方那张与霍镇原有几分相似的、布满泪痕的年轻脸庞，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风雪更急，卷起千堆雪，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就在这僵持不下、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和阴冷的女声，突兀地从不远处传来：
“呵呵……好一场感人至深的大戏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客栈对面的屋顶上，不知何时也站了一人。衣饰华贵，面容娇艳，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正是那本该死在桃花谷的——假唐纳兰！
她竟然没死！而且出现在了这里！
假唐纳兰的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最后落在霍昭身上，娇笑道：“霍姑娘，别来无恙？你想知道你父亲和同伴的下落？很简单……”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指向屋顶的萧正南：
“拿下萧正南！我就告诉你一切！否则，就等着给霍镇原和你的好姐妹们收尸吧！”
局面，瞬间再次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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