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教主密室】
意识在黑暗与剧痛之间浮沉。
于江心感觉自己像一片残破的叶子,在惊涛骇浪中翻滚。左肩的伤口火烧火燎,毒素带来的麻痹感正向全身蔓延,背后旧伤也在一跳一跳地疼。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颠簸的感觉让她知道自己正被人背负着疾行。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片快速后退的、被雪覆盖的枯枝,和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宽阔而稳定的后背。不是秋静慈。
是谁?
她想挣扎,想握紧她的刀,但身体如同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破虏刀冰冷的刀柄,还紧紧攥在右手中,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彻底的黑暗再次吞噬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她被轻轻放在一个相对柔软的地方,似乎是铺了干草的榻上。有人撬开她的嘴,灌入苦涩的液体,一股温和的药力化开,勉强压制住了毒素的肆虐,剧痛稍减,她终于能凝聚起一丝精神。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火光,和一张陌生的、平淡无奇的中年男子的脸。他正收回喂药的手,眼神平静无波。
“你……”于江心声音嘶哑干涩。
“你中了‘黑水蝮’的毒,幸好入体不深,我已替你逼出大半,余毒需慢慢化解。”男子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静慈姑娘在隔壁调息,无大碍。”
静慈?他认识秋静慈?
于江心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对方轻轻按住肩膀。“别动,牵动伤口,毒素运行更快。”
她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石室,墙壁粗糙,燃着松明火把,空气里有淡淡的药草和尘土味。不像客栈,更不像民居。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于江心警惕不减,右手依旧紧握刀柄。
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石室一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水囊和一些干粮。“吃点东西,恢复体力。”他将东西放在榻边,转身向外走去,“至于我是谁,等你能握稳刀的时候,自然知道。”
他在石室门口停下,背对着于江心,补充了一句:“霍昭姑娘,此刻应该已经快到风陵渡了。”
说完,他推门而出,石门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
于江心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心中疑窦丛生。这人武功极高,出手相救,认识秋静慈,似乎还知道她们的计划和霍昭的行踪……他到底是谁?为何要救她们?
她尝试运转内力,却发现经脉滞涩,左肩伤口处传来钻心的疼,毒素虽被压制,却并未根除。她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染血的衣衫,虚弱的身体,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从小到大,她唯一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刀锋所向,便是她的路。可如今,刀还在手,她却连握紧它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父亲让她“看”江湖,她看到的,却尽是阴谋、背叛、杀戮和……眼前这莫名的、令人不安的援手。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抓紧时间调息,试图尽快恢复一丝自保之力。
接下来的两日,那青衫男子每日会送来一次清水和食物,检查她的伤势,更换伤药。他的手法熟练老道,用的金疮药品质极佳,甚至比秋静慈的还要好。但他话很少,除了必要的交代,从不与她多言。
于江心也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运功逼毒,感受着内力一丝丝恢复。只是那“黑水蝮”的毒性极为刁钻,盘踞在经脉深处,难以尽除。
第三日傍晚,那男子再次进来,却没有带食物,只是看着她,淡淡道:“能走了吗?带你去见一个人。”
于江心睁开眼,握了握右拳,虽然依旧虚弱,但基本的行动已无大碍。“见谁?”
“见了便知。”
于江心不再多问,抓起榻边的破虏刀,支撑着站起身。她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男子引着她走出石室,外面是一条曲折向上的石阶通道,墙壁上隔一段距离便嵌着发光的萤石,光线幽暗。通道两旁,偶尔能看到其他紧闭的石门,寂静无声,仿佛整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这地方,处处透着神秘和一种森严的秩序。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铁门。男子在门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铁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于江心瞳孔微缩。
这是一间远比之前石室宽敞宏大的厅堂,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更像……一座小型军械库与沙盘室的结合体。
四周墙壁不再是粗糙岩石,而是打磨平整的石板,上面悬挂着巨大的、绘制精细的边境舆图,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比她在军方见过的还要详尽!一些关键地点,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
厅堂一侧,排列着数排兵器架,刀枪剑戟,弓弩盾甲,制式繁杂,但大多带有明显的军旅风格,保养得极好,寒光闪闪。另一侧,则是巨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卷宗册籍。
而在厅堂中央,一张巨大的柏木桌案后,坐着一个人。
一个于江心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萧正南!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劲装,正俯首看着桌案上摊开的一卷帛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于江心身上,仿佛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
那引路的青衫男子对着萧正南微微躬身,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铁门。
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墙壁上燃烧的火把发出的噼啪声。
于江心瞬间握紧了破虏刀,全身肌肉绷紧,如同遇到天敌的猎豹,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与警惕!她左肩的伤口因这瞬间的紧绷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浑不在意。
“是你!”她的声音因仇恨而扭曲,“你把我弄到这里,想做什么?!”
萧正南放下手中的帛书,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理会于江心的敌意,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和依旧渗着血迹的左肩,淡淡道:“‘黑水蝮’的毒,不好受吧。看来林先生的医术,也未能尽除。”
林先生?是指那个青衫客?
于江心冷笑:“猫哭耗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休想!”
萧正南走到一侧兵器架前,手指拂过一柄制式长刀的刀脊,声音依旧平淡:“杀你?若想杀你,山谷之中,何必救你?”
“谁知你安的什么心!或许是想利用我,引出霍昭!”
“霍昭?”萧正南转过身,看向于江心,眼神深邃,“她此刻,应该已经安然抵达风陵渡,或许,正在打听你们的消息。”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边境舆图前,手指点在“雁门”二字之上:“你们的目标,是这里,对吗?皇家别院。”
于江心心中剧震!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必惊讶。”萧正南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这天下,只要我想知道,很少有事情能完全瞒过我。”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或者说,是历经风雨后的洞彻。
“你到底想说什么?”于江心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咬牙问道。
萧正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桌案上拿起那卷帛书,走到于江心面前,将其缓缓展开。
帛书材质古旧,上面是用墨笔绘制的山水地形图,笔法苍劲,细节繁复,赫然是一幅边防军事舆图!而在图卷一侧,留有数行熟悉的、铁画银钩的题字——
「山河永固,岂在舆图?民心所向,方为根基。镇北军霍镇原,题于黑石坡军前。」
霍镇原的亲笔!
于江心死死盯着那熟悉的字迹,呼吸骤然急促!这是……真正的“山河图”?不是谣传的藏宝图,而是边防图?!
“这……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就是外界谣传的‘山河图’。”萧正南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只不过,它并非前朝宝藏,而是霍镇原呕心沥血绘制的北境边防详图,关乎国本。有些人,害怕它公之于众,害怕它证明一些……他们极力掩盖的事情。”
他收起帛书,目光锐利如刀,看向于江心:“现在,你还认为,你于家满门的血,仅仅是因为江湖仇杀吗?”
于江心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铁门上,脸色惨白如雪。
父亲绘制边防图……于家因此被灭门?为了掩盖真相?为了……抢夺或者销毁这份图?
那她这些年的仇恨,她刀下那些所谓的“仇人”……
巨大的信息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萧正南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神色,但很快消失。他走到桌案旁,拿起一个东西,递到于江心面前。
那是一个刀法稚拙的狸猫木雕,上面有一道深刻的砍痕。
于江心认得这个木雕,她在霍昭那里见过!
“这是……”
“这是霍镇原当年,雕给她女儿的周岁礼物。”萧正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黑石坡之战前,他托人带给我,说若他回不来,让我转交。他说……他可能做错了一些事,连累了一些人……包括……你的父亲,于龙骧。”
于江心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正南。
萧正南摩挲着木雕上的砍痕,眼神复杂:“这一刀,是当年在朝堂上,某位‘大人物’的亲信,抢夺此物时留下的。他们以为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可笑。”
他将木雕塞进于江心冰凉的手里:“现在,物归原主。替我还给霍昭。”
于江心握着那冰凉而粗糙的木雕,感受着上面那道深刻的疤痕,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场不见刀光的残酷争夺。父亲的身影,霍镇原的无奈,于家冲天的火光……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是复仇者。可现在才发现,她和霍昭,或许都只是上一代人恩怨纠葛中,被命运摆布的棋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于江心声音沙哑,充满了混乱与痛苦。
萧正南转过身,望向舆图上那广袤的北境山河,背影显得有几分孤峭。
“因为,你们有权知道真相。也因为……”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无奈与决绝。
“这片山河,需要有人真正去‘看’,而不是像我,或者像霍镇原那样,最终要么沉沦,要么……被囚禁。”
铁门之内,火光摇曳。
于江心靠着门,握着那枚承载了太多往事与秘密的木雕,看着萧正南如山岳般沉重又孤寂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个她恨了多年的魔头,似乎并非想象中那般面目可憎。
而江湖与朝堂的真相,远比她手中的破虏刀,更加冰冷,也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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