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周，陆随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图书馆。
他像个精准的时钟，每天下午两点十五分准时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书本，手边却总放着给沈昭的东西——有时是刚出炉的蔓越莓饼干，有时是冰镇的酸梅汤，偶尔还会带一小束新鲜的雏菊，用玻璃瓶装着，摆在桌子中间，刚好在两人视线交汇的地方。
沈昭从最初的略显局促，渐渐习惯了这份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她会在陆随做题时，悄悄帮他把台灯调亮些；会在他打球晚到、满头大汗冲进图书馆时，递上一张纸巾；甚至会在他带来的甜品太甜时，认真地给出建议：“下次糖可以少放半勺。”
陆随每次都听得格外认真，像得到指令的士兵，第二天准会兴冲冲地说：“我跟我妈说了，她按你说的改了！”
这天下午，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被乌云覆盖，狂风卷着树叶拍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沈昭正看着一张宋代《营造法式》的复刻图，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轰隆”一声雷，指尖下意识地缩了缩。
她从小就怕打雷。
对面的陆随立刻抬起头，眼里带着担忧：“吓到你了？”
沈昭摇摇头，刚想说“没事”，窗外的雨突然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瞬间模糊了视线。图书馆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有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看来要下很久。”陆随看着窗外的雨幕，眉头微微皱起，“你带伞了吗？”
沈昭愣了一下。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她的帆布包里只有一本书和一支笔。
“没带的话，我送你回去。”陆随的眼睛亮了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我带了伞。”
沈昭看着他放在桌下的黑色大伞，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
闭馆的铃声响起时，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陆随撑开伞，自然地走到沈昭身边，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走吧。”
两人并肩走进雨里。伞很大，却因为靠得太近，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沈昭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雨后青草的气息，干净得让人安心。
“其实我小时候也怕打雷。”陆随突然开口，打破了伞下的安静，“每次打雷，我妈就会把我裹在毯子里，给我讲她做甜品的故事，说闪电是老天爷在烤箱里翻糖霜呢。”
沈昭忍不住笑了：“你妈妈很有趣。”
“她就是个老小孩。”陆随说起妈妈时，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我爸是木匠，话不多，但会偷偷给我妈做各种好看的甜品模具，什么小兔子形状的，星星形状的，我家厨房的柜子里堆了满满一层。”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温度，把伞外的风雨都隔绝开来。沈昭安静地听着，想象着那个画面：厨房里飘着甜香，沉默的木匠低头打磨着木模具，爱笑的女人在旁边搅拌着奶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幅画。
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家庭氛围。她的家里永远安静得像座冰窖，父母忙着各自的事业，很少有时间陪她，更别说讲什么哄人的小故事。小时候打雷，她总是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紧紧抱着枕头，直到雷声消失。
“你呢？”陆随忽然转头看她，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你小时候打雷，家里人会陪你吗？”
沈昭的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雨丝：“我爸妈工作忙。”
陆随看出了她语气里的落寞，没再追问，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自己的半边肩膀都露在了雨里。“以后再打雷，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他说得很认真，“我给你讲我妈新研发的甜品配方，保证比她讲的还无聊，能让你直接睡着。”
沈昭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她伸手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伞下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微妙。雨声敲打着伞面，像在为这沉默伴奏，两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清晰了起来。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雨势渐渐小了。陆随收起伞，伞骨上的水珠顺着伞沿滴落，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今天谢谢你。”沈昭抬头看他，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让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显得更湿润了。
“不客气。”陆随挠了挠头，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是颗水果糖，糖纸上画着只笑眯眯的太阳。
“我妈说，吃甜的能让人开心。”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真诚，“要是晚上还打雷，你就吃颗糖，想着……想着明天我给你带柠檬挞。” 沈昭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掌心，温温的。她捏着那颗糖，看着陆随转身跑进雨里的背影，他的黑色雨伞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浅浅的水痕，像条温柔的尾巴。
回到宿舍，沈昭把那颗糖放在书桌的玻璃瓶里，和陆随带来的雏菊放在一起。窗外的雷声还在隐隐作响，但她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慌乱了。
她想起陆随说“闪电是老天爷在翻糖霜”，想起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想起他递糖时眼里的认真，忽然觉得，这雷声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第二天下午，沈昭走进图书馆时，陆随正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色盒子，旁边压着张便签：“柠檬挞，按你说的减了半勺糖。——陆随”
沈昭拿起便签，指尖抚过那圆圆的字迹，忽然注意到盒子旁边放着一把小小的折叠伞，是崭新的，米白色的，伞面上印着细小的玉兰花图案，和她上次给陆随的手帕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向仍在熟睡的陆随，阳光刚好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
伞下的温度，原来可以这样长久地留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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