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吧台，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咖啡粉粒和旧书纸页的气息。梁禹珩的目光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却让许昭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沉静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穿她强装的镇定下，那颗因初入陌生环境而微微加速的心跳。
“是的，梁先生。”许昭的声音在静谧的Hush里响起，努力保持着清晰和稳定，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柔软质地，却并不怯懦。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吧台外一步之遥的距离，一个礼貌而不过分亲近的位置。
梁禹珩微微颔首，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没有立刻去看她递过来的简历，反而转身走向那台沉默的咖啡机。“外面雨凉，喝点热的？”他的询问自然得如同接待一位熟客，而非面试者。修长的手指拿起一个素白的骨瓷杯，动作流畅优雅，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韵律感。
许昭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回应：“谢谢，那就麻烦您了。”
“哥伦比亚的瑰夏，水洗处理法，中浅焙。”他一边介绍，一边专注地操作着磨豆机。深褐色的咖啡豆在刀片下发出细碎的声响，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比空气中原本的咖啡香更具体、更鲜活。“这支豆子，花香和柑橘调很突出，尾韵干净。”
他的声音不高，低沉悦耳，像在讲述一个值得品味的秘密。许昭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动作吸引——称豆、布粉、压粉，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从容。水流注入粉碗时，发出稳定而温柔的“嘶嘶”声，褐色的油脂如同丝绒般缓缓渗出。
“面试不用紧张，”他将那杯热气腾腾、泛着金色油脂的咖啡轻轻推到她面前的吧台上，骨瓷杯底与木质台面接触，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嗒”声。“Hush要的，只是一个能安静做事、心细的人。”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温和的鼓励。“聊聊你自己？比如，为什么经济学专业的学生，会对这样一份咖啡馆的兼职感兴趣？”
许昭双手捧住温热的骨瓷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她嗅了嗅杯中馥郁的花果香气，组织了一下语言：“经济学是理解世界运行规律的学科，但书本上的模型终究是抽象的。招聘启事上提到‘略通财务’和‘耐静’，这让我觉得…这里或许能提供一个观察真实世界细微运作的窗口。”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坦诚地迎向他，“而且，我喜欢这里的氛围。安静，专注，有…秩序感。”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本摊开的复式账簿。
梁禹珩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他倚在吧台内侧，姿态放松，双手随意地插在羊绒衫的口袋里，目光却未曾离开她。“秩序感？”他轻轻重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比如？”
许昭的心跳漏了一拍，感觉像被老师突然点中要害。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遵从自己的专业直觉：“比如这本账簿。”她指了指那本摊开的皮质封面册子，“在电子支付和POS系统普及的时代，坚持使用手工复式记账法，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严谨。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秩序和传统的坚持。”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而且，这种方式虽然效率不高，但对于理解每一笔现金流的来龙去脉、成本费用的精确归集，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它像…一种商业逻辑的慢速解剖。”
她的声音清晰，带着经济学学生特有的分析腔调，却又因为年轻而透着一股干净的执着。
梁禹珩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含着笑意：“‘慢速解剖’…很有趣的比喻。”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账簿泛黄的纸页，指尖在某一栏数字上停顿了一下。“所以，你觉得‘秩序’比‘效率’更重要？”
“不完全是。”许昭摇头，思维被他的问题带入了熟悉的领域，“效率和秩序并非对立。高效的流水线需要严格秩序支撑；而某些看似‘低效’的秩序，比如深度思考、手工记录、甚至…这样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其价值往往无法用简单的效率模型来衡量。它们可能提供的是另一种更稀缺的‘效用’——比如精神的沉淀，或者，”她顿了顿，“对商业本质更深刻的触摸。”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有点多，有点过于理论化了，脸颊微微发热。
梁禹珩却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客套的笑容，而是发自眼底的笑意，让那张清俊温润的脸庞瞬间生动起来，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暖阳。“许昭同学，”他念出她简历上的名字，声线里带着愉悦的磁性，“你的回答，比这杯瑰夏更让我惊喜。”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欣赏着她脸颊那抹淡淡的红晕和眼中闪动的智慧光芒。“你说对了一点，在Hush，效率从来不是第一位的。”他身体微微前倾，越过吧台，距离被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一些。许昭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松木混合着咖啡豆的香气，看到他羊绒衫细腻的纹理，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空气带来的细微扰动。
“我开这家店，”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更像是在建立一个…观察站。观察人，观察那些在数据洪流里容易被忽略的、细微的秩序与失序。”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账簿上刚才停顿的那一栏，“比如这里，一笔周末特供甜点的原料支出，手工记账能让我更清晰地感知到季节变化对食材成本、乃至顾客口味偏好的微妙影响。这比冰冷的销售数据报表，更‘鲜活’。”
他靠得太近了。许昭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他的理论带着一种迷人的、危险的蛊惑力，将一份咖啡馆的兼职工作，瞬间拔高到了某种商业哲学的高度。
“所以，”梁禹珩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错辨的“钓”意，“你愿意加入这个‘观察站’，帮我一起记录这些‘鲜活’的细节吗？比如，先从学会精准地复式记账开始？”他的视线扫过那本账簿，又落回她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等待她踏入的邀请。
许昭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瑰夏的花香在鼻尖萦绕，爵士乐的低回在耳畔盘旋，而眼前这个男人，用一杯咖啡、一本账簿、一番似是而非却极具蛊惑力的话语，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名为“好奇”与“被欣赏”的石子，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去。
她看着他那双深邃含笑的眼，仿佛看到了一片温柔的、未知的深海。而他的声音，就是诱人沉溺的海妖之歌。
“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愿意试试。”
梁禹珩的笑意更深了，像投入湖心的石子终于激起了期待的回应。他直起身，拉开了那点令人心悸的距离，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姿态。“很好。”他拿起她的简历，终于垂眸扫了一眼，“那么，许昭同学，欢迎加入Hush。明天下午四点，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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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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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瑰夏与复式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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