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至在辽西郡站住了脚,写信给洛阳的嵇蕃。
“赵浚禀白:从前老子西入秦,来至函谷关而感叹;梁鸿往南去越地,登上北邙山而唱歌。以老子、梁鸿合乎情理的主动隐退,尚且怀有依恋遗恨之情,何况不得已而漂泊远离的人呢!
离别之后,离群独游,离开盛宴,辞别同辈好友,经历遥远的路途,跋涉于沙漠之中。鸣鸡报晓,就飘然清晨远征;日落西山,却惶然不知车马寄居何处。连续经历艰难曲折,心情沉重愁思郁结于心;登上高山远望,则山川悠悠而阻隔。有时回旋的暴风猛烈狂吹白日黯淡无光,崎岖的山路纵横交错,山陵与低地相望。车马徘徊于深曲的沼泽之间,跋涉者慨叹与重叠的高山之巅。前进无所依托,后退无所依据。徒步涉水寻找小径,拨开树丛寻觅道路,悲啸咏叹于沟渠,确实不可通过。这也就是行路的艰难,但并不是吾内心所畏惧的。
至于吾远离故土漂泊异乡,就如兰倾倒枯萎,桂树之林移植于他乡,根茎虽萌生而还未长成,弩牙浅露弓弦已拉紧,常恐风波暗中忽起,危机秘密发动。这就是吾恐惧担心于长路,骑马缓行而叹息的原因啊。再说北方的土质性寒,即使投人以夜光之璧,也很少不按剑相向的。现在将产于南方的橘柚移植于北方,把水生的莲花莲藕种在高山上,把龙衮礼服章甫礼帽运到**文身之国去推销,把典雅的《韶舞》演奏给不懂音乐的俗人去听,就难以被对方接受、重视。对方的世俗之人不重视吾,吾就不能同对方交往;不与对方交往,那么伤害吾的人就来临了。漂泊远游之士,寄身无人理解的异乡,骑马缓行于长途远路,则有前面所述长途跋涉的艰难;停车悬挂马鞍于寓居的陋室,则有后来感受到的恐惧忧虑;朝霞初现光辉,就拖着疲惫的身子急速前行;太阳收敛了最后的光辉,则因劳苦而心情愁苦戒惧;极目远望大平原,则大地辽阔一无所见;极力谤听广阔的高原,则一片寂静而无所闻。唉,何等悲啊!真叫人伤心忧愁啊!然后才知长途驱驰奔波之士,不值得被人重视。
若回顾往日在中原的场景,激愤之气如云踊起,为世事伤感悲愤,激情如狂风般猛烈,如龙顾盼于广大的原野,如猛虎长啸于天地四方,猛气纷纭横溢,雄心占据四方,一心想登上云梯,奋发横行八方之地,排除艰难扫除污秽,震荡四海夷平五岳,踢昆仑使其西倒,踏泰山令其向东倾覆,平定扫除九州,恢复维系宇宙,这就是吾个人的志愿。无奈时运不给吾机遇,只能低垂羽翼远游他乡,纵使刀剑尚未施加于己身,但双翅已被摧折。除非安于天命而自甘无所作为,谁能不愤慨忧伤呢。
您根植于芳苑,像鲜花开放于清流之畔,绿叶散布山崖,文采飞扬直上云端,俯身占有潜龙的深渊,仰首荫庇于栖凤之林,在汝的前后有炫目的荣耀,诱人的美色,左右有交往的良朋,飞驰的声名,汝交游于朋辈之间,赏玩美色于内室之里,从容游赏悠闲自在,俯吟仰笑,自以为得志,怎能与吾共同感受大丈夫的忧乐呢!
别了嵇生,永远别离相隔了!吾孤独无依漂寄异乡,面临沙漠了!悠悠漫长行程三千里,道路难于跋涉!相聚携手之期,已渺茫无日了!思念之心更加郁结,谁说能消释!听不到汝金玉一样的声音,只有一片思念远方好友之心。汝吾相隔如胡越般遥远,但友谊忠贞不移可断金。希望吾们各自慎重保持威仪,敦厚踏实质朴深沉,繁华放荡的生活作风,君子从来不敬重。面对书信深感惆怅,不知再说什么!”
秋去秋又来,赵至在辽西已逾一年。秋收过后,赵至在张家族长的指点下,主动缴纳了三年的赋税,终于有了户籍。
辽西的冬天来得特别快,十月初便连着下了两场大雪。私塾停了不久,张超便差人来请赵至到张家小住。辽西冬天酷寒漫长,赵至一人独居郊外,难免感觉孤寂。张超请赵至过来住,既能单独指导功课,又能度过漫漫寒冬,过年也热闹些。
落了户籍即可为官,赵至可不想浪费有限的生命。张家族长指点他去附近的凤凰山拜访一名隐士,名唤公孙博。此人是名士管宁(字幼安)的弟子,自辽东避祸于此。和管宁先生一样,讲解《诗》、《书》,明礼教化,备受郡内乡人爱戴。州郡多次征召,他都不肯任仕,若是能得此人推荐,定能为官。
赵至听说后,立刻前往凤凰山拜访公孙博。
大雪后的天气特别好,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初冬的时节,路上的积雪已不再融化,反而好走些。
赵至才行至凤凰山下的河边,见到一位老人在河边钓鱼,举止绝非荒野村夫,料定此人必是公孙博。此人见赵至走到跟前,跟没看见一样。赵至站在一旁不语,直到公孙博钓到一条大鱼,准备离开。赵至依旧不敢言语,亦步亦趋,跟着公孙博回家。
赵至见公孙博准备杀鱼,忙上前言明来意。说是当年在嵇康家中偶读得一卷《乐诗》,言为周武王在文王宗庙举行“饮至”典礼,饮酒赋诗,遂默记之。现抄录此卷送与先生。
公孙博不露喜色,继续杀鱼,问赵至何所求。赵至才道及自己士家子之身,种种如何,才占籍辽西,请先生推荐为郡吏,早日荣归故里,敬养父母。
“太守请吾写了一篇幼安先生的事迹的文章教化百姓,汝把它带走吧。太守见了文章,自会任汝为吏。但是有三点,汝要考虑清楚了。其一,汝身世不明,难为主官;其二,汝已占籍辽西,福及后人,却难以荣养父母;其三,若有事者言及汝士家子之事,恐有性命之忧。汝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谢公孙先生。”赵至再拜而别。
赵至走后,公孙博大呼三声:“宝贝!宝贝!宝贝!”
一个年约十六的小姑娘从里屋跑了出来,“爷爷,这个《乐诗》是什么宝贝啊,看您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儒家原有《诗》、《书》、《礼》、《易》、《乐》、《春秋》六部经典著作,但现在太学只考五经策试,就是因为这个《乐经》久佚,相传是毁于始皇帝焚书。但凡有些相关的零散字卷,也是吉光片羽,非常珍贵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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