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鹏程站在原地，那本摊开的同学录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掌心。阳光刺目，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冲刷着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几步开外的张叶轩。
张叶轩死死抠着宿舍楼门的边框，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他跑得急促，额发被汗水浸透，几缕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角。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濒死的挣扎。他的眼睛通红，里面再没有了往常的嚣张或掩饰，只剩下被彻底撕开、暴露在烈日下的 raw 恐慌和绝望。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点破碎的、被砂石磨过般的嘶哑气音，却连不成句子。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他，将他所有的狼狈、无措和无处遁形的爱意都照得清晰无比。
李鹏程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口那块冰封的坚硬，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骤然裂开细密的纹路。愤怒和委屈还在，却被眼前这人破碎的姿态搅得酸涩难言。
他猛地合上了那本沉重的同学录，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也像是关闭了某个喧嚣的闸口。
他朝着张叶轩，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叶轩看着他走近，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里漫上更深的恐慌，像是等待最终的审判，又像是怕听到最决绝的宣判。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抵住了门框，无处可退。
李鹏程在他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张叶轩睫毛上未干的湿气，和他苍白嘴唇上被自己咬出的深深齿痕。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将手里那本合上的同学录，递还到张叶轩面前。
张叶轩的视线落在同学录上，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烫到般，手抖得更厉害，迟迟没有去接。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终于挤出一点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
李鹏程依旧举着那本同学录，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你的东西。”
这三个字，像是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张叶轩强撑着的最后一点东西。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水光迅速积聚，声音带着崩溃的颤意：“我不是……我不是只想说对不起……”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接同学录，而是一把抓住了李鹏程举着册子的那只手腕。力道很大，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那些照片……我……”他语无伦次，呼吸急促，“我知道很变态……很恶心……你讨厌我是应该的……但是……”他死死攥着李鹏程的手腕，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终于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李鹏程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但是……别不要我……”他哽咽着，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李鹏程……我只有你了……我真的……受不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泣不成声。那个总是嚣张跋扈、用“哥们儿”当借口横行霸道的人，此刻在他面前，哭得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方向，却怕被再次抛弃的孩子。
李鹏程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滚烫的眼泪更是烫得他心口发颤。他看着张叶轩哭得发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脸颊，所有准备好的冷硬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张叶轩的哭泣渐渐变成压抑的抽噎，只剩下肩膀无助地轻颤。
然后，李鹏程很轻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极其无奈，又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他手腕动了动，没有挣脱，反而翻转手心，轻轻回握住了张叶轩那只冰冷颤抖的手。
张叶轩猛地一震，抽噎声戛然而止，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鹏程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手机里的，我删了。”
张叶轩的手指猛地收紧。
“但这个，”李鹏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那本同学录，“我看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给自己最后思考的时间。
“张叶轩，”他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对方通红湿润的眼睛，“没有下次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再也别说‘不是gay’。”
“再也别躲。”
“再也别……把我推开。”
张叶轩愣愣地看着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是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赦免的转折。
几秒后，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垮了他。他用力点头，点得又快又急，嗓子哑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单音节的：“嗯……嗯！”
他抓着李鹏程的手，像是怕他反悔一样，攥得死紧。另一只手胡乱地抹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却越抹越湿。
李鹏程看着他这副又哭又笑、狼狈不堪却眼睛发亮的样子，心里那点残余的芥蒂，忽然就被一种酸胀柔软的情绪取代了。
他微微用力，扯了一下还被张叶轩死死抓着的手：“松点，疼。”
张叶轩像是被吓到，立刻松了力道，但手指还虚虚地圈着李鹏程的手腕，眼神紧张地瞟着他，生怕他跑掉。
李鹏程没跑。他只是低头，翻开了那本同学录，翻到贴着最后那张照片、写着“别走”的那一页。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然后从自己裤兜里摸出一支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手塞进去的。
在张叶轩那句“别走”的下面，他抬起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两个字：
「收到。」
写完，他合上册子，重新塞回到还有些发懵的张叶轩手里。
“拿好。”他说，语气恢复了点平时的样子，只是耳根微微泛着红。
张叶轩低头，看着怀里那本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同学录，又抬头看看面前别开脸、耳根通红的李鹏程。
夏日阳光炽烈，蝉鸣聒噪。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傻气的、眼泪还没干透的笑容，重重地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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