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差不多,好像差许多。
陆文贯娶了索嫣,赵禄为娶了都城的小姐。他们是同窗,是兄弟,是挚友。秋国的长生塔,资助他们来学这些平民魔法,指望着他们给秋国带来改变。
“陆弟,世道艰辛,你如今还觉得秋国有救吗?”赵禄为点了一根烟,见索嫣从花廊下穿过。一个漂亮的小女娃娃捧着一束花,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禄为兄,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我爹是被夏国人抓去挖矿,死在矿洞里的。”陆文贯唤年幼的女儿过来。
陆佩芙笑咯咯爬进他的怀里,鲜妍的花束,纯真的笑容。
陆文贯给陆佩芙擦脏兮兮的手,“我们当初去不夜港,不就是为了回来拯救父老乡亲吗?”
只要他们秋国的老百姓,也都学会平民魔法,那就不会有欺压,夏国也就不敢来犯。
赵禄为把烟掐灭,“平民修炼魔法本来就进展缓慢,要从小学才能弥补。我们至少差了夏国两代,差了青国三代。”
“总要有人去追赶,我们赶不上,佩芙她们这代就还要受委屈。”
索嫣上楼了,她从旋转楼梯扶摇直上。裙摆下只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与脚踝。
那皎白烧得人心里难受,赵禄为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的确,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所以他毫不犹豫,让儿子跟索嫣的女儿定了亲。
他们都是平民魔法使,都年轻又位高权重。就因为陆文贯先他一步,居然就得到了索嫣的芳心。
陆佩芙十五岁,那年隆冬格外得冷。
索嫣说,全家去不夜港度假算了。
陆文贯却很激动。他得到了一个消息,都城的总督,决定全面推行平民魔法,现在急召平民魔法使入城。现在没有平民魔法使敢去,陆文贯说,得去,得去。
在凤塔,陆文贯有美丽的妻子,有聪明的女儿,有大宅子,是受人尊敬的平民魔法使。
他早就不是当年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了,何必趟都城的浑水呢。
陆文贯枕在妻子的腿上,搂住她的腰腹。他兴奋地像个孩子,说终于看到了秋国平民的曙光。索嫣俯身,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我爱你。”
陆文贯怔住了,他跟索嫣双眼对视。
索嫣移开了视线,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突然这样做,只是冥冥之中。
陆佩芙在跟赵青木堆雪人。她穿着明黄色的大衣,衣领边滚着一圈儿毛绒绒。手指捏着雪团,脸上洋溢着明媚稚嫩的笑意。跑动过程中,她不小心撞到了赵禄为。
“伯父……对不起,”陆佩芙难为情地站在赵青木旁边,她垂头,正瞧见赵禄为手上,捏着信件。那信上的地址,是从都城寄往陆家的。
赵禄为拍了拍身上的雪粉,他注意到了陆佩芙的视线。赵禄为说,“哦,今日有来信,你父亲托我顺便给他带进门。”
陆佩芙没有多想。
下一秒,赵青木拉着她的手,往厨房去。他们要挑一点好看的果蔬,来当雪人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两家人实在太亲近了。
赵青木熟门熟路地牵着陆佩芙的手,往陆宅的厨房走。他执棋的手很漂亮。指甲干净圆钝,骨节分明,握起来的时候温凉可靠。
陆佩芙的感官明明被十指相扣牵动,脑海里却突然闪回了那封被赵禄为握在手里的信件。
越来越冷了,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屋檐。
————回忆线收束————
驶往青国的气球船。
“快快快,哎呦,轻点、轻点……”赵母指挥着,唤人把赵青木往房里推。她紧紧地握着赵青木的手,跟在一旁。
佩芙、佩芙……赵青木迟迟无法恢复意识。
赵母听见了赵青木的呓语,一时气急攻心,反复念着,“……真是个祸害精,真是个祸害精。”
“好了,”赵禄为紧缩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什么好,我儿子要是因为陆佩芙这个祸害出什么事情,我跟你没完!呜呜,娘怎么就没拦住你呢。”
两个月后。
秋国,凤塔,陆宅。
陆佩芙醒,她感觉上下眼皮都要粘在一起,快睁不开了,“娘……娘……”
索嫣坐在床边,匆忙给陆佩芙倒了杯水,被她甩了一巴掌的商人丈夫坐在另一旁。
陆佩芙把水慢慢蓄进嘴里。
干涸的嗓子滋润了一些,陆佩芙说,“娘,我要跟赵青木退亲。”
水从杯中逃逸出来,落到陆佩芙的颈窝里。
“那就退。”索嫣替陆佩芙擦水痕,对陆佩芙的话没有多余的反应,“再躺一会儿,一会儿咱吃饭。”
陆佩芙眼神寂静。
那封信、那封被赵禄为盗走的劝告信,陆佩芙突然呕出一个血块儿,又昏了过去。
秋国,凤塔,霍家。
霍家上下缟素,或者说,整个老街都在飘白,家家户户都死了人。夏国如今没有拿下凤塔,并不是因为他们拿不下。
而是因为秋国有一支南部小队,在夏国的占领区穿插游龙。
霍父死了,当家人就变成了霍宗与霍东。
霍宗扒开了灶台旁地面的砖石,里面的元素石与黄金没有被盗走。这是霍家最重要的积蓄。
“走吧,凤塔已经呆不住了。”霍宗长叹了口气。夏国人以来,逃难的船只也紧俏起来。好在霍家一向与人为善,加上霍东还是个魔法使。
他们最终搞到了船票。
霍东拎着长戟,他仿佛几个月夜里成长了许多。
春日晖嫁去的周家,铺子都被炸掉了大半。
霍东说,霍家决定举家搬去不夜港,问周承谦和春日晖是否同往。
周承谦说,他们已经准备去投奔北境的舅家。
幸存的街坊们聚集到一起,分肉、扯布、匀和粮食。还有本钱走的,都决定走了。走不掉的,也在想法子。
最惨的首饰铺家的小女儿,家中能当事的人俱死了。
陈词说,“跟我走吧,我家里缺个洒扫的丫头。”
她斜睨了一眼鼻涕横流的小女童,“自己叫什么名字,知不知道。”
“芳芳。”
春日晖拿出手帕,给首饰铺家的小女儿擦了擦脸蛋和手。她柔声哄芳芳,“别怕,陈姐姐是好人,还是厉害的魔法使。”
“我想娘了,晖姐姐……”芳芳抱着春日晖的大腿。
众人静默,举目处、无不疮痍,有野鼠在瓦砾间乱拱。
[解婚书]
陆佩芙盯着那个偌大的“解”字发呆。她睁着眼睛,神情冷淡,直到一滴眼泪,从她的鼻梁骨上滑下来。
陆家二楼的画室房梁被坠云炸断了,砸坏了那个绑着眼罩石膏像。
从前总害怕石膏像突然活过来,陆佩芙执意把自己练习室的石膏像蒙住。
木质棋盘上交错的经纬线间,黑白棋子正在主人的引导下互相厮杀。赵青木垂眸时微蹙的眉峰,被魔羽笔悄悄记录下来。
陆佩芙在偷画赵青木,却怕不动如山的石膏像发现自己。
赵青木的食指与中指忽然夹住了陆佩芙的魔羽笔,那魔羽笔悬在两个人的手指中间,微微震颤。
少年清咳了一声,“别画,我刚刚在复盘输的棋。”
“等我赢的时候,你再画。”
“……可我忍不住。”陆佩芙望着画纸上,勾勒出的清隽轮廓,“你是我的,什么样的你我都想画。”
那魔羽笔的冠顶细羽,不小心挠到了赵青木的掌心。
他骤然把手,收回去,侧过头,冠玉般的面颊微微泛红。
此刻,石膏像四分五裂。魔羽笔本该稳稳地被陆佩芙握在掌心,没有第二个人夹住它的羽管了。魔羽笔依然震颤着,震颤到墨痕干涸。
信纸上的字迹干涸透尽,解婚书三个字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刺眼。信封在一旁尽忠职守的等候着,陆佩芙中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了墨水。
她又想起,被赵禄为截住的信。
被划坏的废纸堆在一旁。
其中有数张,她都在冷冷地质问,她尊敬的赵伯父,那年那封信,是不是都城仁人志士偷偷发出来的劝告信:劝所有平民魔法使,不要前往都城。
陆佩芙被困在都城的时候,就很奇怪了。
为什么,偏偏她的父亲不知道都城是个陷阱呢。
可,到底为什么赵伯父,要藏起劝告信。他与父亲不是最好的同窗,经年的兄弟吗?!
大颗的眼泪滴在信纸上,陆佩芙丢掉沾上眼泪的信纸。
她揪住自己乌黑的长发,前额烧焦的那些,已经被剪掉了。前短如狗啃,后面秀丽长长,让她现在的发型有些怪异。
红木抽屉里锁着的龙凤帖,已经被陆佩芙抽了出来。大红洒金的宣纸上,“陆佩芙”与“赵青木”的名字挨得那样近,仿佛生来就该连在一起。
陆佩芙想起自己幼时调皮,从父亲书房里翻出来的学生手册。那本学生手册早就泛黄了。上面有赵禄为写的“愿与陆弟共赴前程”。
当时父亲一边教育她不得乱翻他人的书架,一边摇头笑着,对她说,他在赵伯父那本上,写得是“此生幸得君为兄弟。”
陆文贯说,“我和你赵伯伯,最早在不夜港,饿得一年到头没有荤腥。有天,你陆伯伯从青国的朋友那里得到一根细小的火腿肠,他仍愿拿出来跟我共享。”
“我们把那根火腿肠,细细切成了十片,一人一片。背着魔导路径图,吃了一整夜。”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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