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佩芙不见索嫣，立刻问询，“你们是谁？”
司徒修见青年女子亭亭玉立，神态警惕老成。他略微有些局促，毕竟他拿了人家父母的船票。“您就是陆小姐吧，在下司徒修，是陆兄与索女士的旧友。”
“为什么你们在这儿？我娘呢？”陆佩芙隐隐不安。
司徒修面含歉意。说索女士留在秋国有事情要做，她应当是给陆佩芙留了信件。
陆佩芙转回房里，匆匆打开了手包，里面是一封信和足足九张金库卡片。
[……你父亲想做的事情，自有我去接着做]
[闻讯你父离世，我心长凄凄，我已再不能受至亲至爱离世之苦……]
[只要你好好活着，任你一事无成，纵你搅天弄地，娘都允你爱你]
[记住你答应过我，要平安长命]
陆佩芙抓着信纸，哭伏在床边。
梦里不知身在船。
陆佩芙一会儿梦见母亲沾满颜料的衣裙，一会儿梦见与父母去北境度假，同行的还有赵青木一家，她和赵青木一起坐在冰狗雪橇上胡闹嬉戏。
母亲在廊下煮茶。
沸腾的水汽，融化了倒垂在屋檐上的冰锥。
赵母在品尝茶点，父亲跟赵禄为一人捧着一份《高秋报》在议论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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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国，苍星学院。
吕镜呆在苍星学院的安置房。青国的冬天，要比秋国更冷一些。
吕镜手背上的冻疮却没有复发。
安置她的办事员怜悯地说，“可怜又好运的孩子，我们青国可不是秋国那种穷苦战乱的地方，你就安心念书吧。”
苍星学院免除了吕镜的一切学杂费。
甚至告诉她，只要成绩足够好，还可以领到额外的奖学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吕镜在公共会客厅，借阅到了最新的《高秋报》。
陆佩芙与赵青木解除婚约的板块，并不大，但是吕镜读报总是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的。她们穷人家的孩子，能读到的书并不多，所以每一份书刊总忍不住全部读尽的。
太好了，他如今已不是别人的未婚夫了。
是不是……也许……他们也会有点缘分呢？苍星学院还未开学，吕镜已经前所未有地期待起未来相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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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港，逍遥学院，医所。
医所里住进了一位因为吠焰被毁容的秋国人。她的右脸凹凸不平，黑红焦黄，甚至还有不少鼓鼓囊囊的水泡。
人们避着她，既因为她面貌骇人，也因为她过于异常的乐观。
雪政提着药包，走过廊外。
他听见那瘦小的秋国女子说，“我才不会悲伤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加油，珍珠！珍惜夏侯老师为你争取来的生命，不要害怕，不要悲伤，不要被打倒，持之以恒地努力，成为大作家吧！”
贺珍珠的声音阳光向上。
这不影响雪政感受到她深深的难过。异国他乡，孤身一人，清贫还毁容了。她自己给自己鼓劲儿，可声线是抖的。
她害怕极了，悲伤极了，难过极了。
雪政没有靠近贺珍珠，他提着药包回家了。
他倒不是因为贺珍珠的容貌丑陋，也不是因为贺珍珠看起来有些疯癫的乐观盔甲。
而是因为——雪政觉得自己是夏国人。
所以，他没有办法共情秋国人。
最新的巨幅影片海报挂在影院外墙。
过时的《花雨楼》碟片，被影院老板丢进柜子的最里面。如今不夜港最新的影片是《魔法俏情》。
缝纫女工遇见了寡居帅气的魔法使，俏皮大胆的新式女子与理性富有的魔法使擦出火花。
盛大的宴会上，舞女跳着康康，贵族小姐们摇着扇子跟未婚的绅士们步入舞池。女工不会跳舞，她穿着自己缝的格子舞裙，大胆的自创舞步，吸引了魔法使全部的注意力。
不夜港喜欢自信张扬的丰腴美人，青国也是。
陆佩芙登陆青国的时候，青国四处都在放《魔法俏情》，连空气里都是罗曼蒂克的味道。
这让陆佩芙的心情糟透了。
司徒修的工作在商行，他与陆佩芙商议，两日后青国转乘不夜港的气球船来了，他们便立刻出发。
“我都听司徒伯父的。”陆佩芙没有说，自己要在这短短的两天里做什么。
她要让赵禄为给父亲陪葬。
被寄回的庚帖，上面有赵家在青国的住址。
而陆佩芙此时，正攥着赵青木的庚帖。
其实，她原以为赵青木绝对不会接受她冒然的退婚。怎么说，赵青木也会心急如焚地与她联系上。
可赵青木没有，不管原因如何，不重要了。
她决意要赵禄为死，赵青木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赵府的门房，正躲在厚棉帘里面打盹。
一只素手撩起了帘子，携着一股冷风，准备叩响赵府的大门。
门房瞧女子穿着暖和的大衣，但不似青国人打扮，他估摸着问，“这位小姐，您是？”
“我是自秋国来的陆佩芙。”
“前些日子曾与赵家退亲，此次登门，是来退还庚帖的。”
门房不知道什么退不退亲，这不影响他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陆小姐，实在不巧。今日是我们青国的瓷花节，我家主人们一起外出逛瓷园子呢。”
“您看是改日再来，还是？”
青国的瓷艺登峰造极，瓷器能比薄蝉翼。每年他们都要举行瓷花节，以瓷塑花，比较神韵工艺。
陆佩芙不能改日，她绷着一鼓作气，索性接着去瓷院子里寻人。传统魔法使的优势领域在于咫尺间的破坏力与机动性，陆佩芙穿梭在赏瓷的人群中。
冰冷的瓷石，居然能被塑造成弯曲飘逸的花瓣，实乃天工。
陆佩芙的视线却一刻也没有分神给那些瓷作的牡丹、月季、海棠、桃花、菊花……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游人赞叹道；“瓷比花娇也就罢了，为何还有香气袭人？”
有摊主笑答，“都喷了我们秋国的香氛，当然香了。先生若觉得瓷花不便携带，可以试试我们家的香水，独一份的！”
游人蠢蠢欲动，询问价格。
摊主答了以后，游人却讪笑着往下一处去了。
那价格也是令人咂舌。
陆佩芙寻寻觅觅，迟迟未能找到赵家人的踪迹。
她身上冒着虚汗，只得坐在一处歇息。
旁边的店家颇有新意，竟然将真的月季与瓷作月季混在一起比美。
从前，陆佩芙在长生塔的奥术老师，最喜爱的花便是月季。父亲领着陆佩芙拜访老师的时候，还特意带了稀有月季的种子。
老师最初极为客气，后来得知、陆文贯居然信了魔法司推广平民魔法之言，舍身前来。
老师一时失语，在塔内欲言又止。
后来，陆佩芙才与父亲知道，什么都城也要开始推行平民魔法，都是骗局。长生塔里有人往四处发了揭露真相的劝告信，但是……陆文贯不曾收到。
找到了！
赵禄为携着夫人，漫步在池塘的小径边。池塘上结着一层薄冰，下面有红鱼游动。
陆佩芙若无其事地随着人群，往池塘小径靠拢。
她清楚赵禄为身上一定有护身的魔导器，说不定还有炼金物品。而她失去了法杖，身体也因魔法侵蚀，没有完全恢复。
她只有一次一击即中的机会，一旦被赵禄为反应过来，他一定苟得住命。
为了取走赵禄为的姓名，她必须调用全身最大的奥术能量，哪怕这可能会令她的身体土崩瓦解，没关系！
她要赵禄为给父亲陪葬。
陆佩芙默默聚集着奥术能量，腐蚀感从掌心传递到四肢经络。
就在十步之遥，陆佩芙确信赵禄为必死无疑之际。
一道熟悉亲昵的身影，挡在了赵禄为的背后。
陆佩芙的奥术能量溃散了。
他明显瘦削了，厚重的大衣，反而衬得他单薄。最重要的是，他的头上缠着绷带。
陆佩芙听见不甚模糊的交谈。
“……以后不许胡闹了，你这条命好不容易捡回来，娘遭不住。”
“好了，反复就念叨这些。咱们这次出来，是领青木散心解闷的，别来回念叨了，他记得住。”
“……咳……爹、娘，儿以后会注意身体，专心下棋。”
陆佩芙本欲继续伺机寻找击杀赵禄为的机会。
也许，这就是宿命，那天，为她受伤的赵青木就隔在她与赵禄为中间。
荒唐，旧梦。
她想下手，又下不去手。
赵禄为仅仅是拦截了劝告信，间接地害死陆文贯。
她发觉后，便恨得泣血悲恨。倘若、倘若……她亲手杀死了赵禄为，她最爱的赵青木，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却为她折返送钥匙的赵青木，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就这一晃神，赵家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边。
陆佩芙又想起父亲，她脑里昏聩，心神俱碎，竟然跌向瓷海花从。
应遗恨，想雾暗云深，忘却荒唐爱憎。
裴折揽住了人。
只见帷帽落下来，好一个雪作瓷堆的碎美人。
还来不及细细喟叹赏味，两人衣角拉扯间，整整打碎了摊主数排的瓷花器玉。
好一阵哗啦啦，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摊主拎着棍子就竖目过来了，“这可是青国第一等的瓷花！”
“你急什么，爷又不是付不起，”裴折一示意，仆从立刻掏出了票单，“抱美而归，这瓷花声响更是美哉，听的就是这个余音绕梁。”
摊主骂骂咧咧，“脑子有病，知道这值多少金银吗。”
随后他掐过了仆从给的票据，他瞪大了眼睛，“天娘子保佑嘞，发财了。”
“碎得好，碎得好！”
满地细碎瓷叶，内在片片清白，裴折几个大步便抱着美人绕过狼藉。
他赞叹着注视着怀中美人，色如山阴夜中雪，美至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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