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七中的周一清晨，被阳光和喧嚣重新注满。梧桐叶滤下的碎金在水泥路上跳跃，空气里是青草、油墨试卷和青春荷尔蒙混合的特有气息。学生们拖着周末残留的懒散脚步涌入校门，抱怨着作业和早起的痛苦，叽叽喳喳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背景音。
“值日表轮换了啊！”生活委员敲着黑板边，“今天轮到第三组！林予安、王浩、李思思、周小雨！放学后记得打扫！”
被点名的林予安正慢吞吞地从他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双肩包里往外掏课本，闻言也只是眼皮抬了抬，算是知道了。
他旁边的王浩却是哀嚎一声：“靠！怎么又是我！上周才扫过走廊！”
王浩，外号“胖子”，是林予安在这个世界屈指可数的、勉强算得上朋友的人。他心宽体胖，神经大条，最大的爱好是看小说和拉林予安周末去网吧开黑——虽然十次有九次半被林予安用“要补觉”拒绝。
“少废话！”生活委员瞪了王浩一眼，“还有，放学后动作快点！总务处张老师说了，最近学校在更新监控系统，放学后施工队可能要进来布线调试，别挡着人家干活！”
“更新监控？”李思思好奇地抬头张望教室后墙角的那个半球形探头，“怪不得感觉它今天锃光瓦亮的，原来是换了个新的？上周五那个旧的呢？”
“不知道，拆了吧？”周小雨一边整理笔记一边接话，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哎，说到上周五……你们听说了没？就咱们学校旁边那个星辉广场！出事了！”
“啊？啥事？”王浩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忘了值日的烦恼，顺手把一罐冰可乐贴到旁边刚趴下的林予安后颈上，“安子！别睡了！听八卦！”
林予安被冰得一个激灵，无奈地抬起头，拍开胖子的“凶器”，一脸生无可恋：“……困。”
“地库！地下三层！”周小雨声音压得更低，几个脑袋不自觉地凑近了些，“我爸不是在附近派出所嘛，昨晚半夜接的警！广场物业报的，一个夜班维修工，失踪了！”
“失踪？在地库里？”李思思惊讶。
“对！保安查监控，看到那人半夜进了地库设备间那片，然后……监控画面就花了！雪花一片！持续了十几秒！等画面恢复，人就没了！只在地上找到他掉的安全帽和工具包！”周小雨绘声绘色。
“嘶……这也太邪门了！”王浩搓了搓胳膊，“跟拍恐怖片似的！安子，你说是不是？”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又开始眼皮打架的林予安。
林予安勉强掀开眼皮，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可能信号不好，或者……他掉井里了？”语气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更吓人的是，”周小雨白了林予安一眼，觉得这睡神简直没救了，继续缩了缩脖子，声音带上了一丝后怕，“保安去现场找，就在那个设备间旁边的检修井口边上，发现了一大滩……特别恶心的污迹！黑乎乎的，黏糊糊的，臭得要命！警察都去了，取样化验呢！现在那片都封了！”
“我的天……”李思思捂住了嘴，“听着就瘆得慌。”
“漏油了吧？或者啥化学药剂？”王浩试图用科学解释，顺手又想把冰可乐往林予安脸上贴。
林予安这次反应快了点，一把按住胖子的手，叹了口气：“胖子，再冰我，值日你一个人扫。”
他顿了顿，像是在认真思考王浩的话，慢悠悠地补充，“……也可能，是哪个没公德心的把过期外卖倒那儿了？夏天，容易臭。”
“得了吧你俩！”周小雨没好气，“我爸说那味儿，简直了！跟什么东西烂透了化在那儿似的！好几个保安都吐了！肯定不是普通东西！”
话题迅速滑向都市怪谈的深渊。
林予安顺势挣脱胖子的魔爪，重新把头埋进臂弯，心里默默给周小雨的直觉点了个赞，同时再次坚定了当咸鱼远离麻烦的决心。昨晚的“清洁”工作，看来善后还算合格，没留下超自然铁证。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老张清了清嗓子：“好了，安静！上课了！打开课本第142页，我们继续讲电磁感应……”他捏起粉笔，习惯性地想往黑板上用力一顿，动作却硬生生在半空停住，似乎想起了上周五的“粉笔灰惨案”，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点在黑板上。粉笔灰扬起得少了许多。
林予安半趴在桌上，脸枕着手臂，呼吸均匀，一副被无聊物理彻底催眠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后墙那个崭新的监控探头，正散发着比旧款清晰数倍的能量波动，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蛛网，无声地扫描着整个教室。
但他毫不在意。只要他维持好“林予安”这个壳子，不主动暴露，这监控对他而言，就跟教室里的日光灯管没什么区别，毫无威胁。
他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跟那个掌控监控背后、一看就麻烦得要死的男人扯上任何关系。他的目标是低调地处理掉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然后功成身退，继续他的……呃，咸鱼生活？或者换个世界躺平？
课间操时间，林予安被王浩硬拖着混在人群中懒洋洋地伸展着四肢。
“喂，安子，周末真不去？新开那家网吧，机器贼溜！我请客！”王浩一边做着蹩脚的扩胸运动一边怂恿。
“……不去。”林予安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操场边缘新安装的几个同款监控。
“靠！你就睡死算了！”王浩恨铁不成钢。
上午最后一节课临近尾声，饥肠辘辘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偷偷收拾文具。突然——
“滋啦……各位同学请注意……”
教室里的广播喇叭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打断了老师的讲课，引得所有人皱眉抬头。
“……现在播送一则紧急通知，因校园内部供水管网突发压力异常波动，为安全起见，全校直饮水系统及教学楼1-3层卫生间供水，即刻起暂停使用……滋啦……午餐及晚餐时段，食堂将提供桶装纯净水，请同学们务必不要饮用，教学楼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具体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再重复一遍……”
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噪音的广播通知，如同冷水滴进油锅，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停水了？！”
“搞什么啊！我还想打完球去冲个凉呢！”
“不能喝水龙头的水？为什么啊？”
“压力异常？水管要爆了？”
抱怨声、猜测声此起彼伏。林予安依旧趴着，仿佛广播与他无关。但在广播提到“压力异常”和“不要饮用”的瞬间，他垂在桌下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食堂停水时残留的那丝微弱污秽感，再次浮上心头。这绝非普通的管道问题。那些东西的“根须”，果然已经开始侵蚀校园的地下了吗？
午休时间，食堂果然一片混乱。没有汤水供应，打饭窗口排起了长龙，抱怨声不绝于耳。林予安打好一份只有干巴巴米饭和炒青菜的午饭，找了个角落坐下。他一边慢吞吞地咀嚼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感知探向脚下。
那丝混杂在自来水管道断流信息中的、极其微弱的污秽气息，如同一条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细线，正悄然指向学校西北角，靠近那栋老旧实验楼的方向。
“安子！这边！”王浩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挤了过来，一屁股坐下，
“靠，没汤，干死了！还好我机智，带了瓶可乐！”他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的瓶子，拧开灌了一大口，“你也太惨了吧，就吃这点草？哥分你个鸡腿？”
说着就要把油腻腻的鸡腿往林予安盘子里杵。
林予安敏捷地把盘子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胖子的“好意”：“……我减肥。”
“减个屁！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跑！”王浩翻了个白眼，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哎，你说这停水停得邪乎不？广播里说压力异常……不会真像他们说的，水管要爆吧？”
“可能吧。”林予安扒拉着米饭，语气平淡，“老房子，管道老化。”
“啧，听着就吓人。”王浩缩了缩脖子，
“可千万别在上课时候爆啊！我可不想被淋成落汤鸡！”
林予安没接话，心里默默给胖子的乌鸦嘴记了一笔。
下午是体育课。也许是停水让体育老师也束手无策，原本计划的体能训练改成了排球自由练习。林予安照例占据了树荫下长椅的“VIP咸鱼位”，闭目养神。
刚坐下没多久，周小雨、李思思和另外两个女生抱着排球，也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休息喝水——用的是从家里带来的水壶。
“哎，你们刷抖音了没？”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就昨晚，在城南老工业区那片废弃厂房，有人拍到了‘东西’！”
“什么东西？”周小雨立刻凑过去。
“喏，你看！”丸子头女生点开一个短视频。画面摇晃模糊，背景是破败的厂房和浓重的夜色。拍摄者似乎在远处偷拍，镜头拉近到一扇破碎的窗户后面。就在画面中央，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像人形又不像人形的影子，极其诡异地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姿势扭曲得不像人类能做出来的动作！视频里还夹杂着拍摄者惊恐的、压低的吸气声。
“卧槽！那是什么？！”王浩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刚好看到，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半瓶可乐差点掉地上。
“像不像……没头的人？”李思思声音有点发颤。
“评论区都炸了！说什么的都有！无头尸、地缚灵……”丸子头女生压低声音，“还有人说，拍摄者当时隐约听到了奇怪的‘沙沙’声，像指甲刮墙……”
“沙沙声？”周小雨的脸色瞬间有点发白，上周五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还有更玄乎的呢！”另一个短发女生接口，“我小姨在自来水公司调度中心！她说最近几天，全市好几个区域的供水管网压力监测点都报过异常！忽高忽低的，像有什么东西在管道里乱窜！但派人去查又找不到具体原因！还有老城区那边，有居民投诉，说半夜总听到墙壁里有‘沙沙沙’的声音，像老鼠，但物业检查又说没老鼠洞……”
“怎么又是沙沙声……”周小雨抱紧了手臂。
“还有还有！”丸子头女生又来劲了，“我邻居家小孩，才三岁，昨晚半夜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哄都不行，非说床底下有东西在抓地板，‘沙沙沙’的……他爸妈起来看了啥也没有，可孩子就是指着床底哭，可吓人了！”
沙沙声。
模糊怪影。
管网压力异常。
停水通知。
崭新的监控“复眼”。
广播里那刺耳的电流噪音，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树荫下女生们带着惊恐和兴奋的窃窃私语中流淌。
王浩听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往林予安身边靠了靠：“安……安子，你听见没？这也太邪门了吧？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咱们学校停水不会也是……”
林予安闭着眼，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所有线索如同冰冷的齿轮，在他脑中咔哒咔哒地精准咬合、转动。一张无形的、预示着污秽之潮即将漫过堤岸的拼图，正以惊人的速度在他眼前拼凑成型。范围之大，渗透之深，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在长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只是被阳光晒得有些慵懒，对王浩的恐慌置若罔闻。
“怕什么，”他终于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比如那个麻烦的世界之主——他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他现在只想当一条不被麻烦缠身的咸鱼，安安静静地完成他的任务。至于暴露身份？除非迫不得已，为了救人……否则，免谈。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
树欲静而风不止。平静的生活看来真的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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