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藏拭掉泪，蒙好面巾，跟上许凤青到他的营帐。胡蕊等人都留在帐外，里面只空空的怀藏与许凤青两人。
许凤青从长案上取过一张纸，递给怀藏，问：“你看过这个么？”
略略扫了一眼，是最近宣扬鼎沸的东西，士兵百姓都看过，怀藏颤细喉“嗯”一声。
许凤青道：“你觉得可信？”
怀藏再扫纸，两面翻看:“若是假的，不会伪造如此多的印信盖上吧？伪造的痕迹愈多，愈能找出破绽。若说是为了更取信于士兵，影响咱们的士气，其实有没有这么些印章，也差不多的。”
许凤青笑了一下:“你从没有想过，王爷为何早早挑中了你，让你去执行那个必死的任务？”
怀藏想了想，阴冷着面不开心：“为了得到他心里的那个女人。”
许凤青意识到是指许琳琅，抿嘴笑，摇头道：“刚才看你说得是条是理，我还当你是长进。你真白跟王爷这么久，竟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你认为王爷看了你手上的纸，会有何想？”
怀藏又思了思，想得深广，最后直怔怔地盯着许凤青，脑中漂浮着一片云，直到许凤青读懂她眼神中的询问，点了点头，那片云才缓缓落地，敷在她的心间。
怀藏很震惊，她从没把南风明灼的事想得深层。
许凤青看她明白了点，直白自己的意思：“王爷很忙，事务一摞接着一摞，比你看到还忙，你在他身边，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伺候好他，让他舒心。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你还做不好？是想惹王爷厌烦，再回来我的手下？我倒是有任务留给你呢。”
怀藏低下了头没说话。
许凤青道继续道：“把你小脾性收一收，王爷若闲下来了，你撒撒性子也无所谓，若人忙得很，你偏不识趣，那就是笨得无可救药。他是你一辈子的依傍，不一心想着他，体贴他，你能指望谁？”
怀藏走出许凤青的营帐，仰望夜幕，漫步往前走，就碰到了啃胡萝卜的蓝蛱。怀藏当看不见，被蓝蛱叫住，让她给送碗药，送南风明灼今夜宠幸的女人喝的。
怀藏有点敌视蓝蛱，怨气在心肺打了个旋儿。他真会找人送啊，居然找自己。
气吼吼藏心，冷冰冰浮面，坐在帐中等药颇久，怀藏又奇怪，这是什么药，补药伤药？
话说自己到许凤青那里也没多久，才几句话的功夫，南风明灼照讲没这快，怎药就给吩咐上了。
一旁蓝蛱恐怀藏坐得无聊，问她吃不吃胡萝卜。对蓝蛱有恼恨，怀藏不搭理。
等药熬好，蓝蛱吩咐徒弟倒药汁进碗，又唤怀藏来端走。
走到近前，怀藏看药汤黑乎乎的。
当然，大部分的药，一熬煎都黑乎乎的，但这药汤上泛着殷红的花碎，嗅气味也似曾闻过。
怀藏伸指头在滚烫烫的药里沾了沾，放舌尖上尝了尝，涩极——是那个味。
想想自己旧年鼎山营帐喝这药的那情景，怀藏扭身问药案前写药方的蓝蛱：“王爷是打丁婉了？”
蓝蛱头也没抬，顿了会儿道：“王爷在你眼中有那么暴戾么？”
“他生起气来会打人，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怀藏弱声嘀咕，朦朦胧胧不意让人听清楚，接着问:“这什么药？”
“避胎的。”
“避什么胎？”怀藏想问清楚。
“女人会怀胎，你别说你不知道。”蓝蛱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当然知道，能避多久呢？”
“就这一次，又不是绝子药。”
怀藏放松下来:“哦，——王爷为什么让人喝避胎药，他不想要子嗣？”
蓝蛱轻笑一下：“你看你喝药了没，都没喝过吧？不仅没让你沾这个药，王爷还想让你有他的孩儿，为此操碎了心。”
怀藏一脸茫然，“操什么心？”
“这么久来，你喝了多少补药，你自己没点数呢？谁需要把补药当饭吃的。现在告诉你也不妨，先前你毒发从外面回阁，跟你调理身体，我用随意了一味药。当时没想过你还能活着。那药可能致女人绝月信，再也无法有孕。我后面问了阿宝你的月事，她说你就没有过。我也不能确定是那药所致，还是你没到时候。那药的解药又不能乱吃，只能看过两年再确定。这期间，最好用各种珍药养着，最好也避免同房。若你真为药所致，男人自身携的一些东西，于你身体积累，日久年岁长会慢慢显出问题。王爷是不是很久没有与你同房过？你有了月信，他还来与我确定一下，才敢与你……咳咳。”
怀藏听得涨红了脸，与南风明灼以外的男人谈论这些，她十分的不自在。同时吃惊南风明灼前面不与她同房，说的没来月事损伤身体竟是如此，不是她想的那简单，跟阿宝说的晦气也不沾边。
过了会儿，她又问：“那妩妩呢，为何她那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与王爷的头一个孩子，却又没了，是她也中了什么药？”
蓝蛱想了一圈，问：“她什么时候跟王爷有孩子，我竟不知道。”
怀藏坚持不信：“我那时候分明就听到你们在里屋说什么孩子，妩妩还依王爷身上哭成了泪人儿，要不然她哭什么啊，还哭给你个外人瞧着！”
“哦，你说那个！”蓝蛱恍然大悟，继而哭笑不得，“原来你在外面偷听着呢，听就听吧，还听错了！妩妩以前落过寒水，小产而不自知，我与她直言，她才痛哭的，她的身子因那次小产损伤，体寒易病，今生恐怕难有子嗣缘。”
怀藏哑然了，不知当说什么。
蓝蛱站起身，到怀藏身前道：“王爷对你已经很好了，与对别人都不同的，可能也只有你能为他延续子嗣，你不要人越对你好，你就越骄倔，这不是相处之道。”
怀藏听得一头雾水，想着蓝蛱还让自己，给南风明灼宠幸过的女人送药，瞪了蓝蛱一眼，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对一个人好，让谁怀胎，或不让谁怀胎，只是王爷自己心里的喜好罢了。”
真正的对人好，是成人心所想，尽力的成全对方的心事，为人考虑着想。
虽说怀藏喜欢小孩子，有了孩子确实会让她的处境更好，南风明灼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最想要的又不是这个啊。
再不与蓝蛱说，怀藏端着药汤走了。
对人有多好，能做到哪一步，与喜欢是挂钩的，怀藏知道，喜欢得愈深，能做的愈多。
两道喜欢，当发生了冲突，自然能辨出孰轻孰重，去就取舍依此而来。
南风明灼对她有喜欢，会对她不错，为她着想些，但他更喜欢的是许琳琅，为她尽力能做的如何也成全不了她的心意。
每个人心中都有亲疏主次的。
就如程六，与她有韫城相处的情谊，最后又因她而死，彼时在情谊与对南风明灼的忠诚之间，却选择了忠诚，于他忠诚是最重要的虽然情谊也很重要。
怀藏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她清楚极了。
她总能明白自己的心，是以她从来不迷糊自己想要做什么。
将到大帐，看到旁儿的小帐里有人影，那是她与丁婉的帐篷。
怀藏径度了大帐，回了自己的地方，看到丁婉在那儿坐着，对镜子发呆，上前略微冷声道：“这是药师让给你喝的药。”
声音微冷，是由于想到是丁婉自个儿往南风明灼身上贴送。
丁婉端起来要饮，问了一句：“什么药？”
怀藏顿了下，语气没那么冰寒寒:“得了王爷宠幸的人，要喝的药。”
丁婉听闻，药碗又离开了唇，抬眸盯着怀藏，突然把碗掷在了地上，扭过身接着对镜子，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
“你被人奸污了，我又不是不知道，肮脏的女人，我要是你，哪还有面目待在王爷身边？！”
怀藏才坐在褥子上，听了这话，燃起愤怒的心曲站起身，虽知道丁婉这是要故意激怒她:“你再敢乱说，我割你的舌头！”
丁婉一定是听了青木的话，但南风明灼相信她，说了找到她时，她身上是干干净净，还有程六最后的话，丁婉不可能没听到。
丁婉还这么说，怀藏猜想，丁婉有可能是因事生气，拿自己在发泄。
前面丁婉要喝药，一听她的话，就摔了药碗，又很生气的模样，她本来还在想这个事的——难道丁婉没被南风明灼碰么？
但对于丁婉的话，若她的反应是无动于衷，会显得她像默认，是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反应。
丁婉气势收了些，却还是嘴硬:“难道我说的不是？”
怀藏略微平复了下道：“是不是你出去走个半圈，我也可以到处嚷嚷，说你被人糟蹋了？谁没长嘴巴，谁不会说，非得比谁编得更下作？我和你本井水不犯河水，看着我不舒服，当看不见就是，有必要给两人都找麻烦？你若喜欢，我是可以陪着你！”
“去编去编吧，我清清白白，验得出来，你可未必！”丁婉冷声道。
清清白白？
怀藏想了想，心中的阴霾一下走尽:“验了清白，你以为对你的名声就没影响，以后你嫁给谁，我都要在会他耳边喊一嗓子，我不是好欺负的。”
丁婉冷哼了一声，憋着口闷气，不则声了。
主要是，她打也打不过怀藏，而且闹大，南风明灼无论如何都会护着怀藏。
被南风明灼允了进帐，她本以为抓住了机会，但南风明灼居然只是问她，怀藏平时会不会做噩梦，她可有听怀藏哭过，等等关于怀藏的话。然后问完，就是叫她出了去。
她一脸懵。
当时，在帐里，南风明灼退丁婉出去后，唤怀藏再进帐。有暗卫禀，怀藏被许副将叫走。南风明灼拨开帐幕出来，问:“叫走做什么？”
暗卫道:“属下不清楚，好像是看到怀藏哭，才叫走的。
听到怀藏哭，南风明灼略蹙眉，想着是自己做法偏粗鲁，还是怀藏生误会，寻思许凤青叫得真是个好时候。让护卫去把怀藏喊回来，然后就看到蓝蛱乘夜走来，手里步摇流苏一摇一曳，金灿玉华。
“这么好个东西，怎么随意乱扔，看上面有怀藏的名字，是她的吧？”蓝蛱道。
步摇换了个人执。南风明灼看着手里的步摇，问：“你哪里捡的？”
蓝蛱随意道：“就个沙地里，被人踹到了军帐缝里，我看黄澄澄的好不耀眼，过去一拾，咦，果然是个好东西！若非上面有失主的名，我都不交出来的。”
南风明灼看了步摇簪身上的一行錾文，想怀藏是无意，还是气恼丟的，认为怀藏应当不会任意丟他东西，但怀藏粗心大意对待这步摇，教他略微暗火。
物还能给她么，过不了多久又会掉，就没见她把她的剑遗失过——就是不上心！
于是他揣怒让护卫不用去叫怀藏，和蓝蛱进了帐。搁金玉于几案，他问蓝蛱：“怀藏做的那个梦，是否还会记起来？”
蓝蛱知道所指，微微摇头，吐着肯定的话说不会。
南风明灼再与蓝蛱确认了一遍，才又想其它影响怀藏心绪的可能。蓝蛱问他怎么了，他与蓝蛱讲了会儿话，蓝蛱才离开。
金玉步摇还是卧在那几案上，寂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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