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当在刺史府规整东西,然后准备明日一早离开吗?
“谢侯爷喝醉了,方才将酒坛打碎,如今正坐在墙角发呆。”武侍补充道。
许清禾是带了帏帽的,帽子周围缀了层薄纱,一直垂到腰际。
纵使如此,她也害怕谢祁能将自己认出来。
毕竟那人的眼睛,可毒得很。
本来并不打算管,可她正要走时,又是一个酒坛被砸碎。
许清禾:“……”
她想起秦刺史说的,这几日城中烈酒都进了刺史府的事。
虽然知道这人不会趁醉做出傻事,但还是以防万一吧。
再怎么样,他也是南境军的领军人。
“你去看看人怎么样,若是无事,就去楼里寻人,把他送回刺史府去。”
说实话,长这么大,许清禾好像还没见过谢祁真正醉了的模样。
这人到底是个武将,虽说父王早有军规,军中不能饮酒,但在军营外的时候,一群武将聚在一处,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就连年节时父王跟谢叔父还有谢家三兄弟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喝酒。
是以,谢祁的酒量向来很好,起码在许清禾面前,他从没醉过,始终保持着仪态与清醒。
可这一回不同,这人醉得厉害,到了一个女武侍都没法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的程度。
许清禾便同另外一个武侍也过去,她提着两盏灯笼,让两个人将谢祁给架出来。
待在那么个角落里,突然弄出声响,还怪吓人的。
将人弄在街旁的树底下靠着,就这么一段路,两个女侍都有些微喘。
她本打算留一个人在身边,另一个去报信,但醉酒后的人喜欢说胡话,也爱吐真言。
谢祁背靠树干,抱着个酒坛子怎么也不撒手,一声一声唤着清禾,偶尔还要叫夫人。
两个女侍神情奇怪地看过来。
许清禾沉了沉脸色,觉得丢人。
早知道就不要起这个假名了,清禾庆和的,有时候确实让人分不出来。
“罢了,你们两个一道去吧。”
她将一个灯笼递过去,虽然这样就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和一个醉醺醺的谢祁,但只要在澜州,她就不怕。
夜风呼啸而过,吹灭了灯罩里的烛火。
周围立即陷入一片黑暗。
说是不怕,但在黑夜里其实还是有些心慌的,许清禾琢磨着,要不要往谢祁那边靠靠。
就算如今他是个醉鬼,但也是个武功高强的醉鬼。
没等她天人交战出个结果,那边的谢祁已经在小憩片刻后清醒过来,许清禾能听到他撑着树干起身的声音。
有些害怕。
他在夜里的目力一直很好,万一会认出自己怎么办?
就说是半路巧遇好了。
然而谢祁只是扶着树又咳了咳,而后像是在摸索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却没见亮光出现。
今日没有月色,周围烛火也已经被风吹灭,他的视野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他听到周围有旁人的呼吸声,便开口:“劳驾,可有火折子借在下一用?”
那人没应声。
谢祁也没强求,抬眼时能看到远处有朦胧的亮光,那里应当是热闹的街区,烛火还亮着,兴许能去寻个灯笼。
他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那边走去。
但因为看不清路,他也不晓得自己眼前到底是什么,一会儿撞了树,一会儿又撞了墙,后面还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跤,跌在地上。
揉了揉眉心,摇头晃去醉意后,他又继续走。
在他走远后,许清禾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将手里的灯笼点亮。
前面的人仍自顾自走着,这段路路段不好,总有散落的石头,他便三步绊一下,五步跌一跤。
许清禾抬手,用力将手里的火折子掷出去。
谢祁如今的耳力还是极好的,听见声响后便停了步子,往火折子落地的地方摸索着。
等摸到火折子,他将其吹亮,回头看过来。
许清禾的一颗心微微提起。
但他没认出她,只是远远朝她道了声“多谢”。
有了手中光亮,那人走路便稳当多了。
许清禾却抿紧了唇。
谢祁从前的目力一直很好。
年少时,他便能趁着夜色躲开王府护卫,守到闺房窗前哄她别再生气。
后来在京中,那可也是位能趁着夜色混进皇宫又翻进她房中的人物。
如今又怎么会在黑夜里走得跌跌撞撞,甚至隔着这段距离都认不出她究竟是谁?
或许,他是装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于是故意演出苦肉计。
又或许……
许清禾及时掐住思绪。
再有任何或许也与她无关。
**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城门一开谢祁便启程离开澜州。
由于已经没有了能支撑自己重伤之下也要骑马狂奔的盼头,谢祁便让何宇弄了个马车来。
何宇在外面赶车,他昨夜彻夜未眠,便在车里补觉。
“将军昨夜去哪里了?我守在您房门前一整夜都没见您人。”
马车碾过石子路的颠簸声里,传来何宇的不解。
车厢内,谢祁还没睡着,手里正捏着个精致的火折子。
半晌,他将那火折子拿到鼻间嗅了嗅,最后珍重放入怀中。
“醉在酒馆了,索性就没回。我头疼,且先睡会,黄昏时再唤我。”
这一路走得不快,黄昏时,他们才刚到了滢州境内。
谢祁让何宇去停马车,自己则去交钱订房,打算今夜就先在这个小镇里住下。
何宇回来,看到手里房间号的牌子,不解:“怎么两间房隔这么远?”
谢祁揉着眉心,似乎很是疲累:“有得住就不错了,你还想挑?”
知道将军这几日心绪不佳,何宇可不敢多说,用过晚膳后老老实实回了房间,躺到床上休息。
赶了一天的车,他是真累了。
谢祁没上床,只支着头在桌前小憩,像是在等什么人。
两刻钟后,门外响起一声咳嗽。
他将门打开,外面是他的另一个副将,陈泰。
陈泰进门前又望了望四周,确保无人发觉后这才进了房门。
他言简意赅道:“将军,查到了,澜州城内的炊玉馆有问题,将我军中情况传到南弋国的人就藏在那里。还有,何宇告假的那几日,确实也曾去过炊玉馆。”
谢祁给陈泰倒了杯热茶,他自己手里也捧了一杯。
何宇是他一年前醒来后从匪窝里救出来的,彼时的少年瘦瘦小小一个,见了他便要报恩,非要从军跟在他身边照顾饮食起居。
见他真诚,谢祁便同意了。
但也就是自那之后,滢州又开始有人暗中往南弋国投运武器与马匹。
那时候的南弋国只剩下了南鸣钊与那位民间的四皇子,两人在朝中争锋相对不相上下,谢祁便打算好了要趁他们不睦一举将南弋打服。
然而等有人发现了投运武器马匹的事,便抽丝剥茧地查出来这些年来一直有人暗中在滢州、澜州与南弋国之间进行联络。
算算时间,应当是从他启程南弋国前不久便开始的。
所以这几年来,在收敛锋芒隐藏实力的并非只有他。
只是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对方究竟是那个老对手南鸣钊,还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四皇子。
由于现在的线索只有一个出现时机十分可疑的何宇,谢祁便索性大张旗鼓带着他来澜州筹钱,暗中却让陈泰带人将此事查个清楚。
如今的目标直指澜州炊玉馆,他本该留下来将这事查清楚的。
可他离开军中太久,有些军务还得他去处理,是以不得不先回滢州。
至于澜州……
半晌,谢祁开口道:“你带人继续在这里查,除此之外,还有公主那里,你…好生看顾着,凡事都以公主…及她身边人的安危为先,有事立即来报。”
“是。”
交代完了正事,但陈泰却没动。
谢祁皱眉:“有事便直说,吞吞吐吐作甚?”
陈泰便问:“属下听人说,云崖县的堤坝有所损毁?”
谢祁记起来了,云崖县是陈安陈泰二人的家乡。
往年南境夏季多雨,常有大雨连下十几日的光景,雨大时冲毁堤坝,便会引来洪水。
而且至今为止,今年澜州的雨似乎还格外多些。
“是有此事。”
谢祁点头,又道:“但最重要的那处堤坝秦刺史已经亲自监督重建过了,剩下的那些,等新刺史上任也会去管。”
“朝廷派来的新刺史是怎样的人?”陈泰默了默,又问。
原先没从军时,他们家只是县里的普通人家,听爹娘说,朝廷派来的官大多是尸位素餐中饱私囊之徒,修堤坝的钱可是笔巨款,谁能不起贪念?
秦刺史是个好官,可这位从朝廷新来的官员不一定。
关于澜州的新刺史,谢祁并未关注,便也并不清楚。
“但公主如今就在澜州,若新刺史无所作为,她不会不管。”
陈泰松了口气,于是退下,趁着夜色重新再回澜州。
谢祁睡不着。
白日里睡了太多,如今他一闭上眼,眼前便都是许清禾。
年幼时可爱的小郡主,少时娇俏的小郡主,成年后清冷端庄的郡主,以及重逢过后,疏离冷漠的许老板。
满心满眼,全都是她。
昨日宴席上,许多人都将他送的木匣子打开了,他送的东西其实没什么稀奇,左不过是些官场人情应酬上常见的物什,不值钱,但送出去也好看。
可唯有她的,与众不同。
明知道这姑娘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将匣子打开,但当她拿起匣子的那一刻,他还在期待。
期待她会将匣子打开,将他们曾经恩爱之际的那些东西公之于众。
他期待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曾经是一对无比相依相恋的爱人。
纵使她今日故意带了她同其他男人的孩子来,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可她终归没有。
没有便没有吧,那些东西能留在她身边,时时刻刻让她记得自己曾爱过一个谢祁,就够了。
他本不想放手,可如今她已经有了别的男人,已经不需要他了。
她如今幸福美满,他又凭何要去打扰。
更何况南弋未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是何种光景,又何必要逼她弃了原本的幸福安宁。
可翻来覆去的,还是不甘心。
他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她未来会是他的妻,彼时却从未想到,那样的幸福光景竟然还短的不到一年。
谢祁与许清禾,本该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存在。
……
翌日回到营中,谢祁将筹来的钱财交给王爷手下一位专管财政的军师。
“将上回剩下将士的兵器换了,再多弄两万匹战马,上回沈将军弄来的那些甲胄很好,给骑兵营的将士们都换上。还有餐食,往后便一日一顿肉吧。”
一年前他醒来后,军中的窟窿已经补得差不多了,付纵英也按照吩咐让人给军中的将士换了一批兵甲。
可当人手里的钱多了,当然就想要更好的。
半年前谢祁用自己手下的钱又将将士们的武器换了大半,如今弄了新钱来,自然要将剩下的也换了,再换一批甲胄,并改善改善伙食。
接钱的军师掂了掂手里的银票,乐不可支:“不愧是将军,去了澜州一趟就弄了这么多钱来,别说一日一顿肉,往后就是大家伙顿顿吃肉也没问题!”
有他开了头,众将领也纷纷夸赞起来。
谢祁摇头:“你们应当夸赞的,另有其人。”
众将领便问何人。
谢祁将营中的这些将领一一看过。
如今的这些人里,不是当年王爷和父亲兄长所信任的人,便是后来他在京中十分信任的人。
可即便如此,涉及许清禾,他也下意识地不愿与人多说。
他摇摇头,让一些人退下,向另外几人询问边境那伙人的具体情况。
介绍完情况后,有将领总结道:“看着像是一伙伪装成商队的南弋国人。”
谢祁想,这定然不是南鸣钊手底下的人。
那厮自命清高,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探探虚实,也好更快应变。
“对了,当年画像上的那个人查的如何,如今可有线索?”
“将军忘了,这事是交给沈将军查的,她今日不在。”
谢祁垂眸。
沈悦瑛今日不在,是因为今日是他二哥的冥诞。
其实军中的这些事,他在澜州也能督管,毕竟如今这些将领都已经是他的心腹。
可由于今日是他二哥的冥诞,他无论如何也要回来一趟。
谢祁面露疲惫,让众人退下。
小憩片刻后,他换了一身素色衣袍,前往滢州英雄冢。
沈悦瑛与王妃一样,都是军中难得的武艺高强又有才能的女将军,即便是女子之身,也能令众将士信服。
谢祁抵达英雄冢时,同样一身素衣的沈悦瑛已经靠着他二哥的碑喝完了两坛酒。
两人什么都没说,只互相点头见了见礼。
知道她在同二哥说话,谢祁便立在不远处等。
“行了,你们兄弟俩叙旧吧。”
喝完坛中最后一口酒,沈悦瑛拍了拍墓碑,这便起身离开。
黄昏之际,谢祁从英雄冢回来,单独见了沈悦瑛。
三月暮春时节,天气还没完全暖起来,尤其太阳一落,吹来的风便都凉飕飕的。
谢祁身上披了件大氅,让人将营帐的帘子都挑起来。
他与沈悦瑛隔桌而坐,即便站在帐外,也能看见两人之间隔着丈远的距离。
“先前在南境三州一直没寻到画像上人的踪迹,我后来便派了人潜入南弋国去寻,你猜,那画像上的人是谁?”
沈悦瑛坐姿豪放,饮尽一杯美酒,期待地望着对面的谢祁。
谢祁沉吟半晌:“南弋国的那位四皇子。”
“聪明啊。”
沈悦瑛奇道:“我查了这么久,你竟然一下子就猜着了?”
倒不是他聪明,而是在澜州时,许清禾便让秦刺史代为传达了关于画像上人的事。
“禁军的人曾听到,那人身边的属下唤他‘殿下’。”
沈悦瑛点点头,又饮了口酒,问道:“你交待的事我都办完了,可还有旁的吩咐?”
谢祁摇头。
现下他倒是越发确定那支商队的身份了,多半就是那位四皇子的人,更甚者,或许就是四皇子本人也说不定。
是以,他得亲自去查。
沈悦瑛喝着酒,掀起眼帘望一眼他身上的大氅,皱眉:“都这个时节了,你还需要披那个?”
谢祁默认。
沈悦瑛眉头更紧:“是身子还没调养好?”
谢祁还是默认。
沈悦瑛笑了下:“这还不是怪你自己不遵医嘱?澜州的事范叔可都同我说了,还说让我好好管教你,也不看看这是我能管的吗?”
她抬眼望了望四周,这时候正是将士们饭后休息的时间,到处都是耳朵。
“你让人将帘子放下去,我有事同你说,私事。”她压低声音道。
谢祁皱眉:“不可。”
男女大防,不得不守。
沈悦瑛瞪他:“我可是你二嫂,跟你哥走过六礼的!”
谢祁:“正因如此,才更要守礼。”
沈悦瑛嘀咕道:“怎么比你哥当年还要迂腐……”
虽然避不开人,但作为谢家的媳妇,有些该问的话她也还是得问:“这次回霁州,见着她没?”
她没具体说是谁,但谢祁却已经了然。
默了默,他点头。
“如何,你俩婚事定下来没?”沈悦瑛欢喜道。
她没真正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便希望旁的人能如愿。
谁知,却见面前的人脸色白了白,最后落寞道:“悦瑛姐,她已经同别人成婚了,还有了女儿。”
“嘭”的一声,沈悦瑛一拍桌子,桌上酒盏都颤了颤,酒水撒了大半。
“怎么可能?!”
小郡主幼时看他们三弟的眼神,那可是喜欢得不得了,怎么会跟别人成婚?!
谢祁苦笑:“不怪她,当初是我先将她推开的。”
沈悦瑛经历过这些,也能懂,她心里方才的震惊便一下子都没了。
叹了口气,她道:“那你这些年的事,都告诉她了没?”
谢祁摇头:“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惹她烦忧。”
沈悦瑛:“半条命都没了还不算大事?是不是在你们谢家人眼里,躺在地底下了才算是大事?”
不知想起什么,她心里刚下去的火气又马上不打一出来,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又拍了下桌子,起身大步离开帐子。
“悦瑛姐。”
谢祁叫住她。
“日后若是你见了她,也别同她说那些。…别吓着她。”
沈悦瑛觉得烦躁,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心里想的却是,等着吧,等她一见了公主,就立马竹筒倒豆子地将这些年的事情都说给她听!
沈悦瑛在之前的台词里出场过
这两章基本都是过渡,下章就见面,快点给我亲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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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 1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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