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禾于巳正二刻起身,彼时谢祁已经走了两刻钟。
“侯爷走得急,却并未说明要去做什么,只是让我们照料好夫人。”
许清禾望着镜中的自己,因为这段时日吃不好也睡不好的缘故,镜中人竟然比一个月前憔悴了不少。
不过谢祁究竟去做何了她并不关心,只重新戴上帏帽,与众人继续去散布自己正在寻夫君的消息。
因为脚上有伤,她这回便只是坐在车里,并不下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窗边车帘起落间,越过重重人影,她好似当真看到了杨晔的身影。
但仅有一瞬,再眨眼时,那身影便不见了。
黄昏时回去的路上,许清禾忽然想到,自己在漕渠乡散布了好几日的消息,只要谢祁在这街上走过一圈儿,便自然也能听见。
到时候,或许他很快便会对她那个所谓的夫君究竟是谁产生质疑。
届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直到用过晚膳,她也不曾想个明白。
兴许是这几日当真耗费了太多心神,才刚到亥时,许清禾便已十分困倦。
她索性先上榻就寝,说不定睡前能想出来个应对之策。
“夫人,那可要给侯爷留门?”
靛蓝一面替夫人放下床帐,一面问。
许清禾垂眸想了想,以那人的功夫,即便锁了门他也能翻墙进来。
“不必,直接上了门闩吧。”
可想起澜州城送别宴那夜,他在黑暗里四处撞墙后又被绊倒的狼狈情景,许清禾又将快要退到次间的靛蓝唤住。
“让人在门前多点几盏灯,将院子里弄亮一些,还有他那间厢房,也将灯提前点上。”
靛蓝应了声“是”,立即派人照做。
片刻后,院子里亮堂堂的光便透过窗纸漫了进来。
许清禾放了心,这才肯安心躺下。
只是她才躺下没多久,睡意正要漫上来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些烦杂响动。
片刻后,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清禾,是我。”
是谢祁的声音。
“夫人,可要奴婢去开门?”
靛蓝揉着眼睛问。
许清禾如今身上只一身雪白的里衣,便先让靛蓝服侍自己穿上外杉。
但门外之人似乎很急,又拍了拍门:“清禾?你还好吗?若是安好,且先应我一声。”
许清禾看了靛蓝一眼,后者会意,朝门外扬声道:“侯爷稍候,我们夫人正在更衣。”
门外这才终于消停。
等开了门,靛蓝才发觉,原来门外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来人正是一身老骨头都好似散了架的范军医,如今正还粗粗喘着气。
许清禾立即让靛蓝给他看座。
“范叔怎会来此?”
范军医喝了口茶,缓了缓,气息平稳后才开口道:“将军说夫人身子不适,便让我来给夫人请个脉。”
只是近几日有些劳累而已,哪里就值得他这般大惊小怪了?
许清禾不着痕迹地凉凉扫了谢祁一眼。
可当范军医的面色愈发沉郁,而身侧一直门神似立着的谢祁也慢慢拢起了眉心时,许清禾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范叔,我并非是简单的心神劳累,是吗?”
范军医叹气,似乎是下意识开口道:“夫人这脉象,分明是中了……”
“范叔!”
谢祁忽然长腿一迈,拽起范军医就要将人拉走:“夜色已深,先让清禾休息,有事您同我说。”
人还没走到门口,便听此间的许清禾冷声道:“谢祁,若你今日敢走出这个门,我日后都不会再见你。”
“……”
范军医也道:“无论如何,夫人总有知情的权力。”
最后,范军医去了次间给许清禾回话,谢祁则是远远坐在堂屋的圆凳上,像是根本不愿面对。
许清禾将靛蓝遣去门口守着。
范军医道:“一个月前将军昏迷,我给其开的药方里有几种毒性很强的药材,许是夫人当时误食了一些,便导致了如今的症状。夫人食用得不多,所以过了一个月才症状渐显。”
见夫人面上略有忧色,范军医便宽慰道:“夫人放心,这药毒性不强,只要研制出解药,再按时服上,一个月后便可无恙。”
可许清禾却扫了堂屋那边的谢祁一眼,又收回目光,垂眸淡声道:“我虽不通医理,可以毒攻毒的道理还是懂的,那日给他开的药会带毒,是因为他本身就中了毒,是么?”
那一声“是么”,尾音很轻,又微微上扬,像一根飘扬的羽毛缓缓扫在谢祁心尖,弄起一阵轻轻的痒。
多奇怪,从前既不想让她知晓,如今她将要知晓了,他却有些好奇她的反应。
只可惜,那姑娘垂着眸,浓密的眼睫将眼里的神色遮了个干净。
她那张脸又是清冷惯了的,除了能从眼睛里窥探到点儿情绪外,便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失落地垂眼。
下一瞬,许清禾的目光又落了过来,只可惜,那双清亮眸子里的情绪,正在失落垂首的谢祁已然无从探知。
范军医见将军没有拦着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解释道:“毒是南弋国那边的剧毒,解毒的方子试了快半年才终于配好,便是夫人那日服用的那副了。将军那日并非简单的旧伤复发,而是余毒发作,此事在军中也没几个人知晓,故而那日才没告知夫人。”
“嗯,我知道了。”
许清禾反应淡淡:“那便劳烦范叔早日将我的药抓好,这几日您就先在此处住下吧。”
“靛蓝,命人将侯爷原先的厢房打扫出来,服侍范军医先就寝,今晚也不必派人在我这里守夜。”
靛蓝应了声“是”。
众人散去后,屋内就只剩下了她跟谢祁。
两人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各自静默。
半晌,谢祁率先起身,就要开门出去。
“你忘了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了么?”
那坐在榻上的姑娘忽然道。
——谢祁,若你今日敢走出这个门,我日后都不会再见你。
谢祁愣怔回望她,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的意思是…让我今夜留下?”
许清禾没看他的眼睛,只是将自己的裙子略略往上拨了拨,垂眸道:“我今日出了门,脚有些疼,再给我上些药。”
掌心布满薄茧的大掌再次贴上脚腕红肿处的时候,许清禾不由得颤了颤。
不仅是身,同时也是心。
她记得,这人从前的手,即便是在冬日里也是暖的,他就如同一个会行走的大火炉,能时时刻刻用来给她暖身。
可如今已经是四月底的天气,他的手竟然还是凉的。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些什么。”
上过一回药酒,又往掌心里倒新药之际,谢祁开口道。
许清禾垂眸望过去时,能看见他唇角的苦笑。
她侧首挪开目光,刻意让自己不去想那苦涩的弧度。
“不在意的事,又何必要问。”
“嘶……”
谢祁心里一疼,手上再次失了力道。
“抱歉,我并非有意。”他懊恼道。
许清禾没再应他,谢祁也没再有何心思没话找话。
待抹完了药,谢祁再照这姑娘的意思,将她抱去内室的床榻上。
床帐垂落,掩盖了床上女子的窈窕身形。
谢祁喉头微滚,半晌后试探着开口:“那我走了?”
流水击石般的声音自床帐内传来。
“没有多余的屋舍了,你就宿在次间。”
谢祁低头苦笑。
合着是将他当做守夜的丫鬟了。
还以为她在听说中毒之事后会有何反应,不曾想,竟是仅此而已。
若是从前……
若是从前,指不定已经开始靠在他怀里掉眼泪心疼他了。
“……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独自躺在那需要缩手缩脚才能躺下的短榻上时,他故意出声感叹。
可里间床上的姑娘半点反应都无,倒更是让他心口一坠,传来闷闷的痛。
这一夜,还是两人重逢后第一次同室而居,虽说隔着一道内室的门,隔着屏风与帷帐,却也已是谢祁从前无法企及的距离。
他侧卧在短榻上,静静去听床上那姑娘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竟也就这么入了眠。
片刻后,帷帐之内的许清禾睁了眼。
她翻身,枕着自己的手臂,面向次间的方向。
然暗夜重重,她实际上什么也瞧不见,就连一个模糊的轮廓都无。
就如同最难挨的那段日子里的每个夜晚一般。
翌日,范军医早早起身去抓药,只是若要解毒,自然仍需以毒攻毒,南弋国的那些毒物稀有得很,即便在南弋也难寻到,更何况是在澜州的一个小乡。
他无奈地将谢祁请过来,略略说了此间难处。
谢祁抿着唇,望向一侧的匕首。
最后,撩开了衣袖。
**
许清禾的解药有很重的腥味儿,又苦,她便不愿意喝。
可那笑眼多情的郎君,就这么坐在堂屋的桌旁,撑着下颌看她。
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指拢着他的下颌,他这样含笑看着自己,总让许清禾觉得,只要她不喝药,这人便能像在从前京都时一般,用那样混账的法子给她喂药。
是以,她终归是仰头将那又苦又腥的汤药一饮而尽。
望着她白皙修长的颈子,谢祁眼神微乱,连忙移开目光。
汤药喝了三日,足上的药酒也按时抹了三日,许清禾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左足也已经消了大半的肿。
这日巳正方过,谢祁给她脚上抹过消肿的药后,许清禾要便出门。
谢祁刚洗完手,正随手扯了块巾子擦着,见状蹙眉道:“脚上还有伤,总出去乱跑作甚?”
然而,正要戴帏帽的姑娘只是掀起眼帘看他,淡声问:“与我同去,可愿否?”
“……”
谢祁自然愿意,这还是她头一回邀他同行。
他应了声好,心里还惦记着这几日她虽让自己宿在次间,却总是冷淡的仿佛没他这个人一般的态度,于是嘴上便不饶人道:“许老板已有家室,竟却约外男同行,这事若让你那恩爱夫君知晓了,可怎么是好。”
许清禾淡淡瞥他一眼:“他吃我的住我的,自然不能如何。”
一个“吃”字,许清禾本没别的意思,可听在谢祁耳中,便难免带了些其他意味。
一想到这姑娘会跟旁的男人在床榻上缠绵,谢祁就气得牙痒痒,最后硬是在几个侍女的阻拦下也钻进了车厢。
她身上有伤,他不敢乱动,便只是堵在她身前,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问:“吃你的住你的,如此无能之辈,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他又究竟何处能比我好?”
许清禾不为所动,只是素手撩起帏帽两侧的轻纱,露出一张芙蓉面来。
谢祁看到她朱唇轻启,却是道:“能入我的眼,自然是何处都比你强。”
谢祁:……
这样漂亮的嘴,怎能说出这样诛心的话!
他捏紧了这姑娘身后两侧软垫,将她圈住之后赫然俯身。
他倒要尝尝看,这姑娘如今的嘴究竟有多硬!
然而还没碰到,眼前便有带着淡香的轻纱拂过。
那姑娘玉手一松,又将两侧帏帽的薄纱给丢了下来,正阻隔在两人之间。
“出去。”她冷声道。
谢祁撑在她身前,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让自己的心绪平稳起来,果真就推了车门下去,只骑马护在一旁。
许清禾仍是让人一面布施,一面散布自己寻夫的消息,并未避着谢祁。
车帘被风撩起时,她望见白马之上的男人将下颌绷得极紧,就连缰绳也在他手里变了形。
走了大半圈,黄昏之际回程的时候,路过一家还开着的馄饨摊铺,许清禾命人将马车停下。
她脚上有伤,便未动。
片刻后,车门被人打开,进来的是先前谢祁不在时负责将她抱下马车的女武侍。
“……”
许清禾垂眸道:“让他来。”
女武侍便退下,同一旁马背上的郎君道:“夫人请您助她下车。”
谢祁手里还握着缰绳,闻言冷嗤一声,身形却未动。
就在车厢内许清禾的脸色愈来愈沉时,车门终于被推开,进来的是个人高马大的黑袍男子。
那男子冷着一张脸,动作却轻柔,将她稳稳抱下了车,又让侍女在铺子的木凳上垫了帕子,这才将她轻轻放下。
靛蓝照夫人的意思,给所有人都要了碗馄饨,其中夫人的那份要多放些辣子。
谢祁与许清禾同桌,撑着下颌看轻纱之下那姑娘根本遮挡不住的红唇,扬声道:“我的那碗也要多放辣。”
靛蓝朝夫人看了一眼,见夫人并未有异议,便向老板点点头。
片刻后,几碗热腾腾的馄饨上了桌。
只是这馄饨卖相不大好,浅淡的汤里浮着几颗丑兮兮还露了馅的馄饨,看着就让人提不起食欲。
只有许谢两人的还好些,好歹还浮了一层红油油的辣椒油,倒是增添了些色彩。
既要用饭,自然是要摘掉帏帽的。
可养尊处优的许老板连这些小事都无需自己亲自动手,靛蓝琢磨着该去给夫人卸下帏帽的时候,那位谢侯爷已经大手一挥将帏帽给摘下来了。
薄纱轻扬间,露出一张带着薄怒的芙蓉面。
许清禾因为谢祁这粗鲁的动作瞪了他一眼,而后才低头用饭。
这馄饨除了辣就是咸,几乎是她吃过最咸的东西,许清禾只用了几口,便不肯再吃。
她抬眼看向另一侧的谢祁,那人倒埋头吃得正香,一点儿都没觉着咸似的。
因为太咸,靛蓝等人碗里的馄饨也都还剩几个,最后只有谢祁,将一大碗的馄饨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意犹未尽般地喝了两口汤。
许清禾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为他竟能忍得住吃下这样咸的食物而暗暗惊讶。
谢祁不明所以,同样也奇怪地望回去。
便见这姑娘将目光落在他的唇角片刻,而后道:“过来。”
谢祁能察觉到自己嘴角落了片香菜叶子,可他摸不准这姑娘要做什么,便一面凑过去,一面心口咚咚直跳。
素来待自己冷若冰霜的姑娘,忽然从怀里摸出帕子,替他轻轻将那片香菜叶子擦去。
熟悉的香气绕在自己鼻间,谢祁只要一垂眸,便能看见那姑娘雪白的颈子与露出来的滑腻肌肤。
几年之前,他曾用带茧的双手抚过那里,用滚烫的唇吻过那里。
他眸色一深,忽地将这姑娘的手腕攥住,把人打横抱起大步进了车内。
动作之快,让一向结实的车厢都晃了晃。
“夫人!”
靛蓝等人慌忙凑过去,生怕那位侯爷会对她们夫人不敬。
片刻后,车内传来夫人气息并不稳的回话:“别过来。”
车厢之内,气息缠绕又灼热,仿佛空气里都埋着一簇一簇的细小火苗,只要被人稍稍点上一点,便能成燎原之势。
许清禾被人压在车壁上,胸口起伏间,她能瞧见自己受伤的左脚被他捞进臂弯护着。
一吻毕,谢祁自己也喘着粗气。
他终于尝到了这姑娘的唇,分明软得很,却怎么总喜欢说那样硬气的话?
说什么那人什么都比他强,他就不信,在与她身子契合这方面,能有人比他强?
见她双唇红润,谢祁没忍住,又凑上去吮了吮。
“许清禾,你究竟想做什么,嗯?”
他用自己的额头滴着她的,哑声问道。
许清禾以为他还要再来,下意识地屏了呼吸,如今见不过是蜻蜓点水,便松了口气,正小口小口喘着。
两人贴的近,气息都紧紧缠绕在一处,呼吸之间,她胸前的衣襟蹭到了他坚硬的胸膛。
谢祁眸色一深,再次俯身过去,却是瞄准了她白皙柔嫩的颈子。
车厢外的议论声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哎,方才那是许老板吗?”
“咱乡里哪有这样好的马车啊,自然是那位从澜州城来的心善老板才有!”
“我先前怎么听说,许老板在寻夫,方才跟她一同进车厢的难道就是她那负气出走的夫君?”
“不能吧,我见过许老板夫君的画像,现在这个人长得太俊,不可能是。”
“那许老板这是……?”
那样心善的人,不惜劳累来此地寻夫,总不能是个朝三暮四的女子吧?
“……”
“我看方才那郎君也很是俊朗,与许老板好似也有些相像,说不准是人家沾亲带故的兄长?”
“是了,或许是许老板见夫君久久未归,便特意寻了兄长来同自己做戏,想激一激那不懂事的夫君,让他醋上一醋,快些归家。”
“对对,定然就是这样。”
……
谢祁顿住动作,等将外面几人的谈话听完,他忽然笑了,又低头望向这姑娘的眼睛,笑着道:“说说,是这样吗?想用我来刺激刺激你那久不归家的夫君?”
唇角与颊边是笑着的,可那双往日总都含笑的眼睛里,却是凉凉的痛。
许清禾挪开目光,偏头看向一侧,垂眸道了声“是”。
见她毫不犹豫地承认,甚至不愿费心给他编个谎话哄他,谢祁于唇角处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这几夜你将我留下,今日又邀我同行,我还以为,你是心疼我。”
身前的男人垂眸低语,难得露出几分脆弱。
可他也只脆弱了一瞬,下一瞬便又重新凑了上来,叼住了她的唇吮吸。
“想利用我刺激他?”
“好,我来帮你,将戏做足。”
当细白的颈子被人拿尖利的牙齿轻轻啮住时,许清禾不由得滚下两颗难耐的泪来。
却又被那人一一舔舐干净。
“哭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嗯?”
这样过分的话,让她心口一酸,张口就要骂他“混账”。
最后却被他连音带气地吞入口中。
车厢之外,墙角暗处,有人紧紧盯着那空间逼仄的车厢,将双拳攥得咯咯作响。
谢祁:那叫夫妻相谢谢[柠檬]
辣是痛觉
事已至此,那我就破费点个曹氏来应景一下吧[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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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第 1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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