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渠乡一行让许清禾累极,这日她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当然,起身之际次间那守夜的“丫鬟”已然没了踪影。
待她用过早膳开始梳妆打扮时,那人才提步进了门。
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见怪不怪。
夫人从漕渠乡回来后,也不知怎么的,就结识了这位谢侯爷。
这几日谢侯爷在许宅不过短短几日,便几乎已经宾至如归,完全没将自己当作客人似的,想去哪就去哪。
不过这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夫人默许的。
她们想着,两人应该好事将近了吧?
毕竟这谢侯爷已经住进了夫人的寝房,且这几日夫人的寝房可都再无需谁去守夜了。
当然,她们忠于夫人,肯定是不会将这些事往外说的。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也值得你如此重视?”
许清禾微微抬眼,便见一身天青色长袍的郎君斜斜倚着内室的门,手中长指捏着一只天青色的杯盏。
他立在那里,活脱脱一个成了精的高挑瓷瓶。
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从漕渠乡回来后,便日日都穿些花红柳绿的衣袍,日日都能晃得她眼前一闪。
有时会觉得眼前这人是当年南境的少将军,有时他一身红衣,她又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京都,见到的是那位花孔雀似的卫世子。
“嗯?怎的不说话?”
谢祁将手中杯盏放下,朝正在给夫人上妆的丫鬟伸了伸手,那丫鬟便从善如流地将手中眉笔给了这位谢侯爷。
靛蓝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将人都遣了下去。
房内便只剩下了非要一享画眉之乐的谢侯爷,与并没什么所谓的许老板。
画眉这活儿谢祁很熟,给许清禾画眉更是手到擒来。
这姑娘的眉毛本就生得好看,即便不描也是无所谓的,如今只需淡淡扫过即可。
许清禾抬眼之际,能瞧见这人薄薄的嘴唇与好看的下巴。
再往下,便是那修长的脖颈。
应该是如今的天气越发热了起来,面前这人又靠得极近,让许清禾无端有些脸热。
“咦,你脸红什么?”
谢祁垂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双颊微红的姑娘。
“你离太近,热的。”
许清禾伸手将人推开。
可面前的郎君似一堵人墙,怎么推都推不动。
许清禾微恼。
谢祁这才从善如流地让开,就立在一旁瞧着她。
要么说两人到底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呢,总还是有些心有灵犀在的。
这姑娘内里穿了件由白渐变为蓝的抹胸长裙,外搭一身月白色的褙子,露出来的那节滑腻颈子白得要发光似的。
两人这般模样往外一站,任谁也要说一声登对、赞一句般配的。
可后来她口中说的话,却让人心里不大舒服。
“先前将平安送回霁州,今日她该回来了。”
言下之意,今日打扮得这般精致,是要去接女儿。
她同其他男人的女儿。
谢祁眸光一黯,眼里的笑也没了,闷闷“嗯”了一声,自己去了次间的榻上靠着。
许清禾并非没看出这人脸上的失落,毕竟只要他愿意隐藏,这些是可以藏住的。
如此这般,不过是故意展露给她罢了。
她没理,径自理了理腰上挂的玉佩荷包,便就要出门。
身后,那郎君似幽似怨的声音传来:“你就不能问问我要不要一同去?”
姑娘回身,背着身后的光,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就这般望了过来。
“那你要同我一起去接女儿么?”
她问。
“……”
谢祁闭了闭眸,只觉得心里又喜,又疼。
喜的是这姑娘总算不再疏远自己。
疼的是他们终归错过了太多,否则今时今日,就该是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去接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若不去,那我走了。”
见他不应,那姑娘的声音便立即凉了下来。
谢祁重重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跟上去。
他在宽大衣袖之下牵住那姑娘的手,被瞪了一眼,但无所畏惧。
直到将至门口,外面人多,这才松开。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将谢祁的一颗心也晃得有几分不安。
他抬眼望望正在闭目养神的姑娘,唤了她一声“清禾”。
许清禾懒得睁眼,只惜字如金道:“说。”
谢祁问:“你看我如何?”
纵使是许清禾,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她抬眼望过去,不解道:“什么如何?”
谢祁深深望进这姑娘的眼,笑着问:“做你女儿的后爹,如何?”
许清禾不说话。
谢祁笑道:“若不是这回去了漕渠乡,同你有了那一段经历,我还真没勇气来这澜州城查你的过往。可你猜,一查之后怎么着?”
他往旁边挪了挪,凑近那姑娘的脸。
“你先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
他骤然凑近,许清禾心口又是一跳。
她伸手将人推开,镇定道:“那又如何,你从前不是也骗过我很多回吗,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难道不行?”
好好说着话呢,怎么就又脸红了?
谢祁在心里偷偷地笑。
“行行行,当然行。不过我听说,自我离开澜州后,你便张罗着要给孩子寻个后爹,可至今未有合眼的。既然如此,不妨看看我?究竟能不能入许老板的眼?”
许清禾还当真掀起眼帘将面前的郎君细细打量起来。
起先,谢祁还游刃有余。
后来,见这姑娘一言不发,就只是打量,那眸光像尺子似的,仿佛在衡量他究竟是不是个合自己心意的货品。
他心里便有些没底,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看这么久,也该看出来了吧?”
许清禾偏头掩去唇角的笑,可语气里的愉悦却是怎么也藏不起来。
她道:“勉勉强强吧。”
矜持极了。
谢祁才松了口气,临下车时,却又听这姑娘道:“但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我女儿的意思。”
他的一颗心就又重新提起来了。
他想起那个叫平安的小丫头曾被他救过一命,还说他是好人,那应当也是能接受他的吧?
可没过多久便又想起,那日他同许清禾纠缠,那小丫头好像还误会他在欺负她娘。
许清禾见他脸上一会儿一个神色,显然心中正在忐忑。
她愉悦极了。
他们在城外的一处亭子里等人,将至午时之际,远方晃晃悠悠行来一辆华贵马车,马车四周还跟着好些个侍女与护卫。
许清禾立即站了起来。
平安自幼便是个很乖的孩子,日日跟在自己身边,还从未让她操过什么心。
这还是母女二人头一回分开,一分开便就是大半个月。
有时她还会夜里梦到平安,小丫头小小一个,糯米团子似的,哭着问她为何不要自己了。
每每因此醒来,心里便空落落的。
是以当马车停在亭子前时,她便立即提裙而下。
谢祁怕她脚步太快再摔着,紧跟在一旁好生将人护着。
“娘!”
梦里的糯米团子在今日变成了一只小青团,小丫头穿着身青碧色的衣裙,就这么拔腿朝自己奔过来。
许清禾张开双臂,将小丫头接了个满怀。
谢祁站在她身后,扶住她单薄的背,免得她接不住人反而还弄摔了自己。
“娘,平安好想你啊。”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许清禾颈窝上蹭啊蹭的,还伴随着咯咯咯的清脆的笑声。
许清禾是说不出“娘也想你”这样的话的,便只是浅笑着轻抚小丫头的脊背。
那神色,温柔极了,是谢祁从没见过的模样。
等平安在她娘身上蹭够了,这才终于抬起头来。
她将她娘看了片刻,又笑着在她娘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她声音清脆道:“娘今日好漂亮!妆容漂亮,衣服漂亮,发髻也漂亮!娘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
许清禾:……
纵使今日确实是特意打扮过,但被女儿这般直白地点出来,还是让人有些不好意思的。
正羞赧着,便听身侧传来一声笑。
她望过去,看向那青瓷瓶似的郎君,用并不怎么善意的眼神问他:究竟在笑什么?
谢祁稍微敛了笑:“我原以为,在你面前,我已然是足够油嘴滑舌的。却没想到,原来这儿还有个更厉害的。”
那小丫头就这么几句话,就将这姑娘哄得又是欢喜又是害羞。
许清禾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就知道这人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平安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她娘怀里将这男人也打量了片刻,问她娘道:“娘,他是谁?”
谢祁:……
若他没记错的话,他两个月前才被这小丫头拿小拳头揍过,怎么今日就不认得人了?
再怎么样也是这姑娘的女儿,怎么记性这般地差?
许清禾当然知晓,女儿这不是在问他究竟是谁,而是在拐着弯儿问:娘,你同爹爹是和好了吗?我应该如何叫人?
她摸了摸女儿肉嘟嘟的脸,看都没看身侧的人一眼。
“这是你谢叔叔。”
平安了然,那就是她爹还没挽回她娘的心了。
于是她乖巧地唤了一声:“谢叔叔好。”
谢祁咬着牙不情不愿地应了。
什么谢叔叔,他才不要做这劳什子叔叔!
“好了,别累着你娘,来,让谢叔叔抱着。”
望着已经将手臂伸过来的她爹,平安抿着唇,谨慎地望向她娘。
她没忘了,自己是要站在娘这边的。
许清禾点了点头。
平安便也朝那边张开手臂,任由她这个还只能算作是叔叔的亲爹将自己抱在怀里。
随后她便发现,爹的怀抱与娘的怀抱是不一样的。
她娘身上是香香软软的,像温柔的水。
可她爹身上便是硬硬的、稳稳的,像座可靠的山。
平安攀住她爹的肩,细细感受着这独属于父亲的怀抱。
望着女儿那心满意足的脸,许清禾心口一酸,连忙偏过头去。
谢祁立马就捕捉到了这姑娘的情绪变化。
他抱着怀里一言不发的孩子,连忙凑过去看她。
却见这姑娘竟红了眼睛。
他喉间一紧,脑中思绪纷飞。
是不喜欢他同她女儿接触?
还是因为这“父女情深”的场面让她想起了这孩子的亲爹?
又或是她想起了已故的王爷王妃?
……
然而小丫头在场,他也是不敢细问的,只是关切地望着她。
许清禾牵唇笑道:“外面风大,吹迷了眼睛,我们快走吧。”
谢祁:……
这般反常,他心里更乱了!
上了宽敞的马车,这姑娘并未将孩子接过去,谢祁也就继续抱着。
小丫头似是缓过了劲儿,像小猫儿似的扒在他身上,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在他脸上随意地拉扯揉捏。
谢祁就想起了许清禾幼时。
她那时候还是个奶娃娃,可他已经是个能背诗赋的小哥哥了,小丫头见了他,新奇得紧,便也是这样伸着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在他身上胡乱扒拉。
一面扒拉,还一面甜甜地唤他“哥哥”。
但他已经好久不曾听过她叫他哥哥了。
“谢叔叔,你这里为何会有一道疤?”
平安软乎乎的声音从怀里传过来,谢祁回了神,发觉小丫头的手指正在抚摸自己的额头。
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不过寸许的疤痕。他后来用过药,如今已经淡了许多,并不显眼,也难为这小丫头竟能发现。
“这是我…是谢叔叔在战场上被敌人的暗箭伤到的。”
他解释道。
平安点点头,紧接着又问:“谢叔叔,战场好玩儿吗?”
“赢了就好玩儿,输了就不好玩儿。”
“为什么?”
“因为若是赢了……”
……
父女二人后面的话,许清禾已经没心思去听。
她拨开一侧的车帘,佯装正在欣赏窗外风景。
暗箭擦着额头而过,在那里留下一道寸长的疤。
那是他幸运,没被一箭射穿头颅,只是迅速擦过。
可只要想到战场上明枪暗箭无数,他曾躲过不知多少个冲着要害而来的攻击,她心里便闷得难受。
好在快到家门口之际,她已然将心里的情绪收拾好,面色如常地扶着靛蓝的手下了马车。
谢祁跟在他身后,怀里还稳稳抱着小丫头。
因为知晓母女二人分离许久,必然有许多悄悄话要讲,将孩子交给她娘后,谢祁便随便寻了个由头出了门,将时间留给她们母女。
等忙完了正事,他踏着夜色而归,熟练地要进那姑娘的寝房时,却被守在门口的靛蓝拦下。
“夫人为侯爷准备了厢房,还请侯爷随奴婢来。”
厢房?
她竟不让他同她一起了?
他忽然想起今日在城外亭中,那姑娘忽然红了的眼眶。
坏了。
莫不是当真想起了这孩子的爹,所以要留时间追忆旧情人,便又不想要他了吧?
谢祁硬闯了进去。
嘻嘻,准时更啦[彩虹屁]
但小修捉虫[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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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修,加了一句话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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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第 1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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