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神领着四人去往工作室的车库，在昏暗地下室的最角落，挖出了四件防辐射套装。
安东尼奥熟练地调整防毒面具的扣带长度，一边问道：“我们是否还需要索具？我那边只有一套了。地下城是你们的地盘，我获取资源不太容易……”
“诶呀，不用。”锅神小手一挥，“我可没说你们还从上面走吧？要想足够隐蔽，从上面走肯定是不行的。你们走下水道，用不着索具。地下城的排水系统必须非常好，才能扛住雨季的地下积水。我们这里的下水道非常宽阔，跟宫殿似的。”
布拉德开始随地施展他的‘高情商’，体贴地问道：“没想到锅神这种高精尖的计算机人才，也对实战颇有涉猎啊。你们公司太全能了，不知道以后我能不能来贵司实习呢？”
“哈哈。全能？实习？”锅神哈哈大笑，说，“什么实战经验是能从实习里获得的？几乎不可能。你忘了？我们地下城的人，多少都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大战。我们能教给你的经验，只有那段不断逃亡的经历。”
战犯后代布拉德·诺克讪讪一笑，立刻识趣地闭嘴。另一战犯后代安东尼奥·赛默飞世尔，在一旁撇了撇嘴。
锅神领着四人来到工作室后方一个隐蔽的检修口，徒手掀开生锈的井盖，井盖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打开了下方入口的电子锁。
“记住，2小时内你们必须从下水道出来。”锅神的声音在下方潮湿的空间里回响，“我切断了这段下水道的所有监控，找借口遣返今天的维护工人，这个状态最多维持2小时。”
她递给他们一张纸质地图，上面用墨水笔勾画出错综复杂的管道网络。
“仔细看地图，千万别迷路。”锅神特别指了指几个红色标记点，“这些区域位于办公大楼下方，每过几分钟会排水一次，最好绕开。我就不送你们了，再见。”
四人顺着锈迹斑斑的金属梯爬下，靴底踩在湿滑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下水道比想象中宽敞许多，拱形的混凝土顶部滴落着水珠，在安东尼奥的隔离服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荧光指示条在墙壁上延伸，投下幽绿色的光晕。
“所以，”安东尼奥突然打破沉默，声音在管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你们突然放弃实习，就为了来找这个基地？”
布拉德走在最后，闻言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基地的存在。”
“那为什么突然千里迢迢赶过来了？”
“是卡勒布到处搜集消息，才知道宁宁最早是从Q星地下城的基地被人带走的。”布拉德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不顾卡勒布一旁的警告，如实说。
安东尼奥转头看向宁宁，女孩苍白的脸在手电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和之前认识的那个捣蛋鬼截然不同。
“没看出来你也是苦出身啊……你被带回时几岁？”安东尼奥轻声问。
“差不多小学。”宁宁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
“那你小学之前其实一直住在地下城？”安东尼奥继续追问，手电光扫过前方一个分岔口，“还是一直住在基地？如果你住在地下城，或许这里还有人认识你——对了，你的家人呢，还住在地下城吗？还是去gamma星了？”
“我不记得了。”宁宁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都说了之前的记忆没有了！”
安东尼奥敏锐地注意到卡勒布的手搭上了宁宁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抚她。
“别问了。”卡勒布提醒他。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要查你的老家？”安东尼奥换了个方式问道，“还是诺克家两兄弟陪你来？你们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别问了。”卡勒布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再次警告，“问了也不会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也没意义。林赛和艾伦还在下面生死未卜，你一点都不心急吗？还在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安东尼奥愣住了——这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卡勒布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被莫名其妙地呛了一下，颇不乐意，但也无法反驳。
“好了好了，继续前进吧，各位。”布拉德轻声说，“先把人救回来。”
废弃层，隧道口。
隧道深处传来细微的滴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艾伦用拇指按住横跨手掌的绷带，粗糙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暗褐色。他将渗血的掌心按在潮湿的石壁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箭头。
身后的林赛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神情焦虑，问：“为什么这个路标指向隧道内？那个方向我们永远都不会过去了，万一去了又遇上鳞粉潮呢？”
“真的不进去？”艾伦平静地问，但眼神里暴露了些许疲惫，“不论这些蝴蝶是饲养还是野生的，都有生活节律，我们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短时间内碰到两次。”
他侧过身，让头盔上微弱的光照向隧道深处。黑暗中，几缕飘散的鳞粉仍在空气中缓缓沉降，像一场诡异的雪。
“鳞粉潮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俩的过敏症状也消退了。”他抬起手指了指脖子，展示着已经消退的风团，“抓紧时间，还能进去找找可能的出口。”
林赛的目光扫过艾伦暴露的皮肤——脖颈处那些在鳞粉潮中突显的红色风团确实已经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不正常的苍白——他看上去有些脱水。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掌上，那里的绷带又开始渗出新鲜的血迹。
“但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防毒面罩，”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如果下一波鳞粉潮到达，到时候我们只能逃一个。如果身处隧道深处，逃脱的难度更大。”
“这些风险我都知道。但坐以待毙也不行啊，你多久没喝水吃东西了？夜晚这里温度很低，会失温。”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而且，我手上这个伤口，感染是迟早的事。尽快找到出口才是办法。”
林赛的胃部传来一阵绞痛，但她强迫自己忽略这种不适：“确实，吃饭喝水倒是不要紧，以我们的身体素质，撑个5天没问题。但你的伤口如果没有抗生素...”
她没有说完，但两人都明白后半句话——化脓以致感染性休克是迟早的事。
她转向幽深的隧道：“不过，我担心的是，隧道一定通向一个出口吗？也可能是死胡同。”
艾伦突然笑了，这个笑让气氛莫名轻松了一些，仿佛回到了他们在阿塔纳修斯训练时的日子。哦，他俩不是一个年级，没有一起训练过。
但艾伦总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就算是死胡同，”他眨了眨眼睛，“说不定里面还有些能维持生命的物资呢？或者，又比如，隧道其实通向一个秘密基地什么的。总之，碰碰运气吧。”
“我不建议莽撞行事。”林赛摇头，“我还是先探测一下气流走向吧。”
艾伦点点头，他理解了她的意思——通过强化后的哨兵感知力，她或许能感知到这个空间里的气流走向，从而判断这个空间是否与外界连通。
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掌心向上。林赛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们的皮肤相触的瞬间，艾伦感觉到一阵细微的电流窜过脊椎。这次链接非常顺利，即便在受伤状态下略显虚弱，他仍能感觉到配合林赛的过程不像从前那么费劲了。
或许林赛在锈纹旅馆时说的话是对的，他们之间的匹配度在不知不觉中上涨了。当时他只当是长期搭档的自然结果，但现在看来，涨幅应该比较显著。
这在他们这类哨向关系中并非常见——一般来说，首次匹配的匹配度和磨合多年之后的匹配度相差也不会很多。
不过，他也懒得思考背后的原因。林赛身上有很多古怪之处，他已经习以为常。
以艾伦多年调场的经验，他判断这个匹配度上涨后应该不止60%。回阿塔纳修斯后，他应该会和林赛测试一次。她看到新的匹配度，应该会很高兴吧——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出去的话。
“视触嗅听，四种感官都强化吗？”艾伦问道，开始集中精力。
林赛点点头，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扩大：“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强化至最大吧。”
艾伦皱眉：“那样你可能会有些不舒服。我们的匹配度提升之后，强化率会升高，如果我不及时停下来，超过了你的承受阈值，会对你的器官造成损伤。”
“那先提高80%吧。”
艾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时，林赛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绷直了脊背。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同，但要形容的话，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林赛环顾四周，她的动作变得异常精准，仿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几秒钟后，她摇摇头，声音因为感官亢奋而微微发抖：“还不够。提升到最高吧，不用管我，我承受得住。”
其实，林赛也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承受。
过去几年她都没有合适的匹配对象，在参加学院各种测试时，都是搭档赛默飞世尔提供的教练，或者佩戴外置仪器简单提升一下感知——这些仪器尚在研发前期，对感知的提升效果很普通。
也不难理解，如果出现了能够替代向导的强化设备，哨兵将占据绝对优势，那这世上再也没有向导的容身之处了。赛默飞世尔家族决不允许这样的科技诞世。
艾伦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吧，你悠着点。一旦有不舒服立刻告诉我，我会停下来。”
下一秒，林赛感觉自己被抛进了另一个维度。所有物质都变得清晰无比，锐利，刺眼，极具攻击性。她像刚破壳的湿润雏鸟不小心从高枝上坠落般，心里顿时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隧道里外的每一丝气流，空气中每一粒尘埃，铁锈和尘土的气息，都像刀子一样刺入她的感官。
但她咬紧牙关，抑制住了这种本能的恐惧。现在她甚至能听得清自己的颞动脉搏动、艾伦的呼吸、心跳，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气味，每种气味的走向就像水彩颜料般清晰，在脑海里流动。视网膜里充满了尖锐的像素点，让她的视丘和枕叶处于过载状态。
头痛欲裂，像有人用凿子敲打她的太阳穴。汗水顺着她的背脊流下，浸湿了衣服。但她就要成功了——她看到刚才没看到的所有细节，有些气流往隧道处涌去。
找到了生机！
那些气流，如果在未强化状态根本不可感知，而在常规的强化状态也是几不可闻。这个发现让她几乎要欢呼出声。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能力如此强悍。不知不觉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过了几秒后她才意识到，那是因为她在超载状态下一直忘了眨眼，角膜承受了太多压力，刺激了泪腺的分泌。
她由衷地感谢艾伦，放在半年前，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能力上限远不止此。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刚才的想法是对的！隧道那边有出口，气流往那边走了。艾伦，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艾伦笑了笑，悄悄从她手中抽回那只完好的手，在身后按住了受伤的那只——伤口开始发烫，这是感染的征兆。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帮林赛强化感知也消耗了他的体力。
林赛并未察觉，已经开始进行下一步规划。她的语速很快，像连珠炮一样：“我们说好，进去之后，轮流戴防毒面罩，每十分钟交换一次。如果有分叉路的话，随时做标记。”
她瞥了一眼岩壁上已经开始变暗的血迹：“别用你的血做标记了，用石头留下划痕就行。”
“好啊。”艾伦轻松地回应，似乎他们只是在讨论一次普通的训练。
他弯腰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石，在岩壁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像这样？”
林赛点头，调整了一下呼吸：“对。走吧，趁着鳞粉潮的间隙。”
艾伦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紧了紧手上的绷带。
两人往隧道深处走去，直到完全不见天光的地方。运气很好，一路上，他们没有碰到任何岔路。走了数分钟，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气流，吹动了林赛额前的碎发。
那风里带着一丝她从未注意过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神秘气息——仿佛是希望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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