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心烦意乱,飞出十几里才发现自己飞反了方向。她本来想回东岳,如今却飞进西岳深处了。她犹豫一阵,看看手里的玉牌,改道去归藏门。
玲向归藏门的守卫出示信物,很快有人来为她引路——大概白圭已经交代过他们。引路的女修问她:“掌门说,以你立下的功劳,可去乙库任选一件法器带走,或者进玄机塔第六层学一样法术。你选哪个?”
玲想了想:“晚辈选法术。”
玲走进玄机塔。
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合拢,四周墙壁上的灯火成串亮起。墙上嵌着形状不明的石雕,经灯火一照,拉长的影子投在墙面上,恰好形成一幅幅画作。为首的是一幅巨大的肖像:修士一手结印,一手持九枝灯,面向前方;旁书“文显”二字。
听说文显真人正是擅长以光影为媒介施法。玲拾阶而上,沿途浏览着。
文显真人白禧是归藏门的上一任掌门,五百余年前渡劫陨落。这些壁画描绘了她建造玄机塔的事迹。
文显真人醉心于知识,尤其热爱法术。她认为,相比于法器、丹药,法术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正的妙物:无论被施展和传授多少次,法术都不会因此减损,反而可能被改进和完善,变得更好。千余年前,文显真人搜罗天下法术,精挑细选出值得流传后世的那些,将它们分了品阶,纳入归藏门的玄机塔,供弟子们修习。归藏门的基业,有她的很大一份功劳。
玄机塔一共有七层,越往上,保存的法术就越稀有珍贵。玲被准许进入的第六层,其间法术可称精品,随便哪样拿出来开山立派也不为过。当然,法术再好,能不能学会,能领悟到何种程度,还要看修士自己的本事。
玲推开第六层入口的石门。里面几乎漆黑一片,唯有嵌进房顶的萤石发出星星点点的微芒。玲手中化出光焰,深入房间探查。这里的法术按功用分类,以各色穗子标记玉简,归入不同的区域。玉简大小相同,摆放有序,连穗子下垂的方向都一模一样。以一言蔽之,它们全都整齐得不能更整齐。玲走过几排陈列,房间里唯有她的脚步声回荡。她轻触一枚玉简,玉简纹丝不动;以神识试探,神识亦被阻隔在外。看来这里的法术不能随意挑拣。
忽然,房间中央亮起耀眼的光,是一盏半人高的琉璃灯。玲向它走去,走得越近,她看到的光芒越盛,她脚下的阴影也越深。终于,在她离灯还有不到一丈的时候,她的影子异样地摇晃起来。人形从阴影中升起,她有着和玲一模一样的轮廓,连手中的光焰法术都一般无二。玲若有所思地熄了法术,而脱胎于她的影子却仍然擎着光焰,不为所动。影子不再追随本体了。
下一刻,异变乍现。影子突然发难,挥出一道法术;玲抵挡,双方的法术相撞,彻底抵消。她们的技艺完全一致,居然没有谁占一星半点的上风。
玲若有所思:她遭遇了与自己相同水准的攻击。是考验吗?
影子不会多想。一击不成,它继续变着花样攻击玲。玲逐一认出,它们都是她掌握的法术。眼瞳中灵力疾速流转,玲以“戏狸奴”观察,所见的虚像混杂、模糊。戏狸奴作为以形窥心的法门,能料中对手下一刻的动作;但它是法术幻化出的人影,难以常理推测。不过,影子也有影子的好处。
手指交错,玲身侧涌起数以千计的纤细锋芒,全部刺向影子。破风声尖锐,影子被钉在地上,极力挣扎。虽然这招可用于快速制服对手,但是活人被它打中,肯定会非常非常痛。对于这样带有虐待性质的招式,“用了良心也不会痛”的场合可不多,今天便让玲遇上了。
既然是影子,只要灭灯就好了。玲扑向琉璃灯。凝着法术的指尖触及灯壁,灯火一晃,返还给她化神修士的威压。它没有伤害她,只是仿佛有一位高阶修士对她摇摇头,告诉她“不能熄灯”。
利刃袭来,玲躲避不及,被割伤了手臂。再一看,那影子已经挣脱束缚。它居然化出一杆长戟,用当年方无接管了她的身体时,方无用的武招对付她。这样也可以吗?玲可不敢说自己会这个。
长戟横扫,打在她腰上,结结实实地将她打得踉跄。闪躲与突刺、防御与击破,几轮交锋后,玲终究不敌,被挑飞出去,撞在架子上。它抬高长戟。
差异在此刻显现。如果是方无,他一定会无情地捅下去、刺穿敌人。但影子的长戟在她心口停住了,像切磋,像归藏门修士,点到即止。
戏狸奴的灵力在玲的眼瞳中流动。此时,虚影不再模糊。因为玲终于窥见它背后的人,不是她也不是方无,而是第六层的光影法术的创造者,文显真人白禧。
戟尖移动,对准玲的眼睛。玲一动不动。
影子手中的长戟消散了。它不再模仿玲的形貌、姿态,边缘变得模糊,却站得更端正。就仿佛之前的打斗仅仅是试探,接下来,她们才要进入正题。
玲亦站好。她笑了笑,稍微揖手,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影子抬手召出数枚法术,分别从不同方向袭击玲。以玲的速度,她没办法躲开——除非她预判出法术的去向,窥见那唯一的生路。
玲眼神一扫。她纵身跃起,在空中转一个漂亮的弯,躲开影子气势汹汹的攻击。如此反复三次,玲每次都成功躲避了袭击。
紧接着,影子提高了难度:法术不断涌出,它们前赴后继袭击玲,一刻都不停歇。玲没有被难住,她凝视着,巧妙地在法术中穿梭。她总能看出下一刻的变化,除非力竭,否则不会错判。
影子又召出法术,停了停。突然,玲眼前一黑。法术蒙住了她的眼睛。
等等。什么?玲的手指触上眼前的遮蔽物,然而无法破解它。灵力迫近,攻击已经开始了。她连忙闪躲,避开其中两枚,然而被第三枚法术击中。
蒙眼的法术解除。影子允许她看了短短一息,然后又蒙住她的眼睛,攻击她。一旦视线被阻隔,玲就没法继续判断法术的去向。她所见所知的,只有“下一刻”。
怎么可能?短短一息之内,如何能看到那么多?
玲连续被数个法术击中。肢体疼痛、麻痹,她半伏在地上,忽然,冰凉的手指拂去她眼睛上遮蔽。
站在玲眼前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文显真人白禧——的幻像。她就像玄机塔入口处的肖像,但远比肖像更细腻和真实。白禧好像笑了笑,霎时间又是十数枚法术浮现于她身侧。玲眼前重归黑暗。白禧仍然只允许她看了一眼。
霎时,灵光乍现。
破风声。玲闭上眼睛,在法术中穿梭。灵力频频炸开,这一次,没有哪个法术击中她。因为她看见了她最擅长看的:人。眼前的场景十分特殊:这场试炼不受任何限制或外界影响;唯有的法术操纵着一切,纯粹、不变。玲看清了白禧施法时的心境,就看清了法术的流向。了解了“因”,自然就明悟到“果”,此乃必然,无关乎时间远近。
玄妙幽微的顿悟自玲心中升起。她能用“戏狸奴”窥见近在咫尺的未来,因为太近,所以算不得奇迹。她还能看得更远吗?又要看得多远,才算是窥破天机?
遮蔽视线的黑雾散去,玲的眼睛重现于琉璃灯前。眼瞳通澈,其中没有倒映的光或影,唯有灵力如雾在她眼中氤氲。它们变浓、变厚,如有实质;终于,它们凝作泪,仅仅有一滴,从她的眼角滑落。
刹那间,她看见了。未来往往具有千万种可能,因为世间万象总是时刻变迁着,因果交缠,来处去处皆暧昧不明。但是,就像潮汐无可阻挡,就像掷出的石子终将落下,她此刻捕捉到的绝非“可能”,而是那无数变化中的恒常,是万中无一的、因果成熟的定数。
她看到一场混乱:质问和责怪直指向高峰之上。玲微微蹙眉。直觉比思绪更快一步,她恍惚于领悟之中,暂时不明白她看到的是什么。
琉璃灯光华大盛,刺得玲下意识闭上眼睛。紧接着,它熄灭了。黑暗中,玲再次睁开眼睛。
一枚玉简飞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凉丝丝的。华流过,玉简上出现三个字:戏狸奴。
……原来是把她的领悟学走了。
然后,玉简使劲晃了晃,再停下来时,字已变成:如是观。
……甚至自作主张改了名字。
玉简凭空消失。第六层恢复了最初的幽暗,不同的是,远处的某枚玉简发出莹莹光亮。玲走近触碰它,它立即产生一枚复制品,落进她手心。
玲笑了。越过千百年岁月,它就是文显真人白禧为她选出的,她认为最适合她的法术。
白禧:你的功法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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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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