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能道尊李伏的居所,前厅里摆着几个草编的蒲团。这些平平无奇的半旧蒲团,当世每一位化神真人都曾坐过。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是妙觉真人陆英华。
李伏问她:“我听说你和太瑛去凌虚阁打伤了元彻,这是怎么回事?”
陆英华答:“白圭说要去收拾元彻,我就和他一起去了。”
“你问过原因吗?”
“白圭都伤成那样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元彻也认了,是他和成玄干的。”
李伏皱眉,见妙觉说不清前因后果,他便让她走了。他思考着,向门外呼唤道:“白澈。”
外面传来一声模糊的应答。没一会儿,白澈跑来:“师父?”
李伏说:“上次兽潮后,太瑛和妙觉去凌虚阁打伤了元彻。你现在去西岳,替我查清楚事情的原委。”
白澈满脸茫然。他平时总被师父差遣着跑腿、传话,至于“调查”,完全是头一遭。他应声领命,转身往外走。
“等等。”李伏叫住他,“你打算怎么查?”
白澈呆了呆,不确定地回答:“先问问我父亲?”既然父亲和妙觉真人一起去凌虚阁打了元彻真人,那么父亲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伏不置可否,又问:“然后呢?”
“然后回来复命……?”
“想要查明真相,不应该只听一面之词。你去尽可能寻找知情的人,搜集证据,不要偏袒,也不要有遗漏。调查清楚后,让我听听你的结论。”
白澈一下子有了思路。他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白澈熟门熟路地飞到归藏门。与许多人不同,他可以直接飞进归藏门的核心、太瑛真人白圭的居所——也就是他自己家,不会有任何人或禁制拦他。
白澈找到白圭,说:“父亲,您和妙觉真人去凌虚阁打了元彻真人,是怎么回事?”
白圭听了,问:“严能道尊让你来问的?”
“是,嗯……不全是。”白澈讲了自己被委任调查的经过。白圭听得直点头,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的确,白澈如今晋阶元婴,是办点事,历练一二。严能道尊真是用心培养他,太好了。
于是,白圭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从他到凌虚阁与元彻会面,到他与陆英华凯旋,带走了玲,一点细节都没遗漏。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像白圭这么配合白澈的调查了。
白澈手里攥着枚玉简记笔记。他听完,努力地找寻重点:“所以,元彻、成玄两位真人合谋陷害您?我要再去问问他们的说法。还有,玲是证人,我也要问她。她在这里吗?”
“她已经离开归藏门了。”白圭说。
与额外优待白澈的归藏门不同,古柯宗令他碰了一鼻子灰。
谈及归藏门受害的事情,成玄真人齐瀚承认他破坏了归藏门的禁制。但除此之外,无论白澈再问什么,他唯一的回应是“这不是你该问的事”。白澈没眼色地追问了几次,所以他被成玄真人毫不留情地扔出洞府。
白澈从草地上爬起来,摸摸撞疼的鼻尖,完全懵了。都说妙觉真人是脾气最坏的化神真人,可他觉得成玄真人明明比她凶得多。无论如何,他没法从古柯宗问出更多信息,只好前往凌虚阁。
凌虚阁的规矩更是繁琐。守卫告诉白澈,他们得先去请示冯长老。白澈被引进会客厅等待,他等了又等,也没等到结果。白澈问:“能不能直接带我去见元彻真人?”
接待他的修士满怀歉意:“恕难从命。冯长老有令,除了凌虚阁修士,其他人都必须经过冯长老允许才能拜见元彻真人。”
白澈瞪大眼睛。元彻真人身为凌虚阁掌门,他与谁往来,还受长老的管理?这真的不僭越吗?
忽然,远处传来巨大的动静。白澈望去,只见一道身影飞速划过空中,直愣愣地冲破防御结界,消失在视野里。又过了一阵,冯长老才姗姗来迟。
冯长老说:“真人不在。”
白澈问:“可是你们刚刚还说真人在凌虚阁。”
“真人走了。”元彻真人一听说严能道尊派人来调查,立刻就跑路了。
白澈看看冯长老,又看看破损的防御结界。他到底不傻,看出凌虚阁主从二人正在合伙诓他。他上前一步,说:“冯长老,我只想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如果元彻真人不在,就请你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冯长老不为所动:“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
白澈垂头丧气地离开凌虚阁内院,没能从冯长老处问出任何信息。
“白澈前辈。”有人小声叫住他。
白澈一看,是玲。她问:“您在调查上次兽潮中的冲突吗?晚辈知道一些情况。”
白澈顿时两眼发亮:“太好了,走,我们走!”
玲跟着白澈,总算安全回到了东岳。她接受过询问,又作为人证,随白澈谒见李伏。
李伏问白澈:“查完了吗?那就讲讲,西岳发生了什么事?”
白澈咽了咽,仔细叙述事情的原委:
首次兽潮后,太瑛真人白圭在归藏门设下了防御禁制,而且每天都会亲自检查。那一日,元彻真人秦直邀请太瑛真人去凌虚阁讨论法术,实际是为了找借口支开他,好让成玄真人趁机破坏禁制。此后的兽潮中,古柯宗和凌虚阁还设法将妖兽们引向归藏门。若非玲提前透露消息给归藏门,归藏门一定死伤惨重。于是,太瑛真人叫上前来援助的妙觉真人,上门教训元彻真人。
说完,白澈长出一口气,紧张地望着李伏。
李伏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白澈纠结。不是他偏心父亲,而是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元彻、成玄真人不对呀。于是,他说:“元彻、成玄真人联手陷害归藏门,这件事是他们做的不对。”
“嗯。还有呢?”
“如果那天没有出现兽潮,父亲——太瑛真人就会发现禁制被人破坏,两位真人的陷害就不会成功。但是兽潮就在几个时辰后爆发了,这可能不是巧合,而是他们以某种方式预知了兽潮到来。如果我们能弄清如何预知兽潮,下一次就可以提前警告大家了。”
李伏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澈,看得白澈心里越来越没底。要知道,如果他答对了,师父往往很快就会肯定他的答案;如果师父半天没说话,那多半就是答错了——
李伏问:“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白澈的脸“唰”得变红:“不、不是!”他指向玲,“是她告诉我的。那个,问人算作弊吗……?”
“不,你做的对。人皆有局限,所以应该认真听取别人的意见,也应该寻求帮助。”李伏说,“你回去休息吧,总结一下此行的收获。剩下的,我会亲自去找元彻和成玄核实。”又对玲说,“你留一下。”
两人皆称是。白澈依言退下。玲似有模糊的预感,望一眼遥遥远空。此时天色微暗,几近黄昏。
李伏问:“你的名刺在哪里?”
“在郦自衡前辈那里。”
李伏点头:“你去取来交给白澈,换到他的队伍里吧。”
“是。”
“今后,你尽力协助他。他有遗漏、错判之处,你应当指出,不用顾忌冒犯。再者,你应当循分守理,不诚实的言行,都不该有。”
玲揖礼:“是。谨遵——”
玲的应答尚未说完,一抹朱红色冲进她的视野。那是一杆长戟,利刃闪着寒光,直冲向李伏。
握戟的人是广武道尊封铮。他满面怒容,威压隆隆,令人不敢忤视。事发突然,强劲的灵力掠过玲的面前,她本能地屏息,捏紧了冰冷手指。怎么回事?
“广武?”李伏问。他一动不动,像往常那样,以“不作为”拒绝广武的挑战。然而锋刃迫近时,李伏发觉广武决心要将攻击落到实处。他聚法术挡下戟尖,却已经错过最佳的时机。灵力刺穿法袍前襟,细长裂口处漫开血红色。
李伏敛眉。今天的广武和平时很不一样。
李伏很清楚,广武对战斗有非比寻常的、纯粹的执念,其中不掺杂爱憎。例如,成玄曾经屡次谋杀广武,两人之间有过不知多少次死战;但是广武晋阶出窍后,全然对成玄失去兴趣,光顾着挑战李伏,仿佛一夜之间忘记了他的旧日死敌。
但是今天,广武的举动不似挑战,却像倾泻怒火。李伏自认为行事妥帖,没有做损害广武的事。广武的仇视,来得很蹊跷。
无论如何,广武现在情绪激动,此战已经不可避免。李伏当机立断,手中化出长剑,作迎战态势。法术铺开,防护、攻击,悉皆有之。“去把附近的人遣散。”李伏对玲说。
“是。”玲揖手应声。
封铮怒道:“你不许去!”
李伏和玲同时看他。封铮不再管李伏,拎戟走向玲。李伏皱眉,站到他们中间,持剑拦住封铮。
“让开。”封铮说。
“别做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李伏说。
封铮充耳不闻。他盯着玲,手中长戟上仍有残血。玲脸上并无惧意。
“他算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封铮质问她。
玲静了一瞬。她问:“你在怀疑我吗?”
封铮听她这样说,气势立即变弱三分。他低头看向别处:“没有。”
李伏反应了一下才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完全下意识地,他“唰”地往后退出去老远。没他拦着,玲走近封铮。
她放软语气,又问:“那是怎么了?”
封铮看着她。他眼中的怒意消解,嫉恨也淡了很多,剩下的全是受伤。玲见他这副情态,心先疼了。
封铮问:“你到东岳,是为了跟着他吗?”
“不是。”玲说。
“他比我更好吗?”
“没有。”
“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不行。”
封铮攫住她的手臂,紧盯着她。数月的分别后,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他是相当执着、不愿意折衷和忍耐的人。他很少想要什么,然而一旦产生意图,就会贯彻到底。就像他为了得到方无,不惜打穿九重塔,与整个东岳为敌,即便严能道尊对他降下天罚,他也不收手。他又问,声音滞涩:“为什么?你怨恨我吗?”
玲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她的眼神奇异地安静、专注。“我不怨恨谁。”她说,灵力在眼瞳中运转,她以“戏狸奴”为自己注解,“我关注的是未来。请您告诉我,沛水边的事还会重演吗?如果答案为‘是’,那么我不做共犯。”
封铮不语。
玲像拂去一片落叶那样,轻轻把封铮的手移开了。爱怨如惊涛骇浪,翻滚着不能停息;而她锚定于其中,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位置——只是这次她选中的地方,不再是他的身旁了。
玲揖手告退。没人回应她,她自作主张地平身,顺着下山的台阶离开了。她走后,封铮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李伏第一次见到广武露出现在的神情。他无声地叹息。为什么广武会在淮山枯坐整整三个月?他大概知道答案了。
白澈:碰了一鼻子灰(物理).jpg
-
已知李伏最冤的一次(白圭:我就说吧!!(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调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