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电话没回应,只能听见一些稀稀拉拉的人声。
这边还不死心:“秦哥?喂?还在吗,这都多久了,雪场你还去不去了?”
“谢谢。”
秦明宇对咖啡店店员点头,两只手各端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四平八稳地朝着自己的座位走。
他肩膀夹起手机贴在耳边:“急什么,我最近不去。”
那边这下更急:“啊?为什么呀?”
为什么?
秦明宇放下咖啡,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还能为什么。
他爸兴许是到一定岁数了,近两年开始大动干戈地催婚催生。
天知道他才25岁,为什么非得要面对这些事情。
秦明宇当时就一句话:我现在一事无成,结哪门子婚,生什么孩子,多不负责任。
秦氏,一家扎根首都多年的老牌集团,守着房地产的老本行,近些年在各行各业也多有涉猎,家底深不可测,压根不需要联姻之类的某某事。
作为秦家少爷的秦明宇小时候家教很严,但在经历过一次差点失去生命的意外后,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
父母逐渐放松对他的管束,认识到他们对孩子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秦明宇就这么开始在治疗中自由生长。
一句责任还不足以把老谋深算的秦董事长噎回去,可他这个儿子实在是犟,有一个理由就能犟到底,在十二生肖里大概是属混世魔王的,不愿意听唠叨就到处跑到处浪,要么去国外,要么就跑到谁也找不着的大雪山里。
他在人迹罕至的野雪区域尽情滑行,每当这时才会觉得自己虽然离天空还很远,但已经能听见地脉被踩过时发出的隆隆响声了。那是大概世界上最不会被掩盖的声音,哪怕再奔如激流的心跳也在它之下,那是最安全无虞的一道音律,可以将所有恐惧都深藏其中。
他去的野雪区大都在国外,回国后,投资了一家大型雪场委托给职业经理人管理。
眼见催婚不成,秦父退而求其次,又要求儿子回家参与公司事务,说是自己一把老骨头,看不到继承人在身边心慌。
这种话哪有可信度。
有一天得了空,秦明宇还真的半夜站在他床头问他:你不是心慌吗,怎么还睡那么香?把自家老爷子气的够呛。
今年,他终于找着整治这个“混混”儿子的办法。
先是一份急病通知把人骗回来,再就是用秦明宇外祖母留下来的老院威胁他。
那院子承载了秦明宇小时候一段极其珍贵的回忆,外祖母曾是最宠爱他的避风港,让他能在严厉的环境中仍然拥有寻常小孩所拥有的童趣。
外祖母去世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愿再踏进那个老院,害怕旧时快乐的光景最后带来的回忆竟会是痛苦的。
没想到秦父竟然握着老院房产,说如果他不留下就把它卖掉。
秦明宇不相信秦父真的会卖掉院子,可他也无法忍受自己和外祖母的家被这样任意施为。
现在被人捏了把柄,算他马失前蹄,往事不堪回首。
秦明宇发誓要吸取教训,永不再犯。
今天这个约就是因为秦父给他安排的任务。
那天回到家,发现自己被欺骗的秦明宇当即转身就要走。后来被拿捏,他也不是个软柿子,即便是面对自己父亲也据理力争,当仁不让。
谈判的结果是,秦明宇要独立完成公司一个项目,从而证明他不需要待在父母身边历练,他已经是一个人格健全、能够决定自己未来的人。
秦董事长认为儿子在外边游手好闲——滑雪当然不是正经事,最多只能算个人爱好,等输的那天,儿子一定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说到底,老狐狸不愧为老狐狸,为难人有一手,他规定的并不是秦氏总部,是下面的一个IP运营公司。
秦明宇要解决的也不是某个金融相关的大项目,而是要在IP开发部签约那个据说很难搞的大神作者。
如果这件事做不到,就真的输了。
电话里,他狠狠磨牙,不想说太多:“公司有事要忙,挂了。”
"别介,别放弃啊,爷,您之前说有志于此,那事儿还上新闻报到了,说的特别好,我到现在脑子里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秦明宇心头就是一团久远但还在燃烧的火。
那个所谓的“新闻报道”,就是那种地方卫视台无聊的早间新闻,派一些记者四处溜达,砖墙瓦缝地找人做采访。
可能是领导抽风瞎安排,有个小记者不知怎么顶着大风跑到高级雪道上去了,把正准备下去的秦明宇堵了个正着。
那地方人不多,又冷。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理会的,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之间脑子宕机。
记者说:“请问您为什么坚持在这种天气还出来滑雪呢?”
他也没想着拒绝提问,嘴一张,呵出的白气和白痴发言就都从裹得严严实实的面罩底下七拐八拐地冒了出来。
“因为喜欢。”
那记者大概也被冻傻了:“可是昨天这里还下过大雪,今天还可能再下,会有危险,而且很冷。”
嗤,雪场哪有不冷的?秦明宇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最后一本正经地补充:“况且场馆有天气预告。”
“一定要去吗?”
“去呗,又不会死。”
秦明宇说话很直白,因为生活中几乎没有需要他拐弯抹角或委婉表达的事。
修饰性语言向来都是别人对他说的。
他越来越不耐烦,然而记者还喋喋不休,话题越来越偏:“被已经决定的事绑架,不会失去自由吗,人生是瞬息万变的。”
“我追求的就是自由,去做内心想做又因为恐惧、拖延、懒惰而不能做的事,那才能得到自己,不然只能得到恐惧、拖延和懒惰。”他快速回答完这一句,便踩着雪板扬长而去。
……
一周后,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最后竟然真的被放在了电视上,秦明宇回头看觉得自己的话确实说的很有道理,但表现很不理智,只能评个B。
秦明宇不认可A以下的任何成绩。
他想要联系电视台删掉,却遭到父亲的反对,父亲认为如果他这辈子和金融频道无缘,至少可以上个像样的电视台,不辱秦家门楣。
秦明宇对此嗤之以鼻,他紧赶慢赶成功让自己的采访视频在首播之后失去了所有踪迹——除了真的在当天七点钟守在电视前观看早间新闻的无聊人士,再也不会有第二波人看见他。
好在他当时穿的严严实实,声音也很闷,除了几个雪场的朋友认出来之外,没人知道这是他。
唯一的错漏是,朋友不知道在哪搞到了那段录像,被秦明宇警告绝对不许放出来。
咖啡店门口处的一串风铃忽然清脆地响起,打断了回忆。
他看向手机,里面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些恭维话。
“行了。”秦明宇不耐地警告:“别再打扰我。”
他定下通牒:“最多两个星期,事情我会处理好回去。”
说完就挂了电话。
看一眼手表,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对面还不见人影。
秦明宇皱起眉。
啧,自己都提前到了,对方为什么不提前来?
秦明宇想着,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加进去两块方糖,小碟子放在中间,又把对面那杯推远了些——直到桌子边缘,远到不能再远为止。
他勉强点头,这就好了。
给别人点咖啡,还亲自拿到座位上,他应该会受宠若惊吧,这倒不用,只希望他别多话,签约的动作快点就行。
烦人的差事。
他运了运气,打开摆在桌子上的资料。
第一行就是耳茧的真实姓名,没有照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作品名称。
秦明宇大致扫过一眼,不感兴趣地重新看回个人资料。
应对签约事宜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既不像谈业务合作,要查资质、查模式、查政策;也不像投融资类项目,需要查市场数据、查风险点……
这个,钱给够不就好了。
秦明宇漫不经心地翻阅资料,耳茧的名字里有一个字和他重了,让他不由自主地读出声:“……陈……既明?”
像是在回应他,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拍拍他肩膀。
“是我,你好,初次见面。”他听见很年轻的男声说道。
秦明宇受惊地猛然转头——
只见一张俊秀白皙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距离很近,那眼尾是上挑的,能看清每一根弯起的睫毛,仿佛天生带着小钩子;鼻子小而挺,嘴唇又似花瓣,透着白生生的粉色,气质清雅。
陈既明退开了些,笑了,很是灿烂礼貌。
秦明宇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理性评价道:长得很好看,事业上也很勤奋。
可惜他没有看小说的习惯。
他清清嗓子:“陈先生请坐,别客气。”
“陈先生”听话地绕到对面——然后在那杯卡布奇诺的面前坐下了,双手规规矩矩,不超过那杯咖啡哪怕一厘米。
秦明宇:“……”
再加上一条,距离感很强。
秦明宇说不清为什么有点别扭,但他欣赏距离感强的人,可以稍微和陈既明没提前到场的行为相抵消。
作为寻求合作的一方,他先做开场白:“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明宇。”
“我们来聊聊签约的事吧,价格随便提,只要不和市场最高限度差太多。你看怎么样?”
秦明宇打算速战速决,开门见山地拿出自己的诚意。
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咖啡,闻言忽然笑了,眼睛睁大了些,应该是有被他的大方震惊到。
秦明宇对这个任务越发有把握。
陈既明没接他的话,看起来在措辞。
大概文人会比较介意在外人面前自己对金钱的态度?
在这间隙,他余光瞟到桌面上实在很空,便打算再点一些甜品让他放松,表达想赚钱没有任何错误,如果陈既明过于热情,那也是很正常的。
他先绅士地询问对方:“你有什么想吃的甜品?我们可以点一些。”
陈既明像正在想的事情被打断了,不过他立刻给出回答:“不用的,况且这家店只做咖啡,不做甜品。”
秦明宇懵了:“为什么不做?”他奇异地环视四周,“还有这种店?”
如果要进行滑雪训练,时间常常是很赶的,要在一个地方就做足准备,一体式的场馆什么东西都有,咖啡混着面包当做早餐。
城市中,同样很有些顾客喜欢在喝咖啡时也点一些小甜品,一个店铺交的是整租,厨房能做得来咖啡也能挤出空来做食物,秦明宇不理解这种有钱不赚的行为。
陈既明温和地解释:“主理人开的店,是会有一些不同吧。”
“他做咖啡不只是想让你喝掉就算完事,你还得……有些感悟?怎么会让甜品来捣乱呢,对吧。”
他拿着小匙搅啊搅,开始谈一些别的:“就像我,你来找我谈合约却一点都不了解我,不询问我的创作计划,不谈未来对我作品的支持,不拿出具体的创作资源,这未免也太——”
秦明宇听出来他在借题发挥,垮下脸,预感他要说出与这张脸的风格截然不同的话来。
“叮咚——”
小匙从陈既明指间滑落,掉入杯底,敲的秦明宇心里一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他听到他说话节奏犹如丝雨绵绵,声调却是冷的:“未免也太简单了,对吧?”
随后拿上自己的东西,直接站起身准备离开。
两个人身影相错的一瞬间,秦明宇忽然站起来一把拉住陈既明。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重大错误。
首先公司是甲方,他代表甲方出面,态度本就不必卑微,其次合同早早拟定完成,他承诺给的钱自掏腰包也会给,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个人和和气气的洽谈多好,如果非要说他的不对,那就是他没料到陈既明性格是如此阴晴不定,上一秒还笑的很赞同,下一秒却毫不犹豫地拒绝。
事实如此,但秦明宇不得不忍耐一下,顺着他:“我还会再约你的,下次会准备好。”
大不了再把合同内容复述一遍,不懂为什么非要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陈既明露出跟之前一样的笑容,很讨人厌的说:“可惜我下次不会赴约了。”
秦明宇心凉了半截,直到这时候才明白任务的险峻。
从前没有人让秦明宇吃过这样的脸色。
他不知道怎么办:“那……我就一直约你。”
陈既明向下看了一眼,拉开他的手,很嫌弃似的:“提醒一下,如果我不同意,后续部分你这个不叫约,叫骚扰。”
“我先走了。”他回头,眼神瞟到桌子上的咖啡,又看向那一碟方糖,最后移回秦明宇脸上,“不用送我,再见。”
半小时过去,秦明宇坐在这家名叫“未归人”的店内,久久不能平静,越想越是羞恼。
他为什么不同意?
秦明宇思考,也可能是合同里有些条件他不满意。人总是贪婪,要更好的,对钱的拒绝实际都是托词。
而他呢?只是长得不俗,归根结底还是个俗人。自己不满意却不直接说出来,或许是有毛病,非要人家三请四催地托着他,非要人家的好脸色与恭维,不然就成不了事。
秦明宇对别人的恭维和谄媚没什么感觉,认为人与人之间保持基本的礼貌就好了,推己及人,这时他对陈既明之前的好印象全都烟消云散,只冒出四个字:
装模作样。
从来都是他秦大少爷气别人,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会被气成这样。
秦明宇捂着胸口,没在做极限运动心脏也跳的很快,心事重重地离开咖啡店,直奔市医院。
与此同时,陈既明坐在回家的地铁上。
人不多,他小心地避开陌生人,不与他们发生肢体接触。
站到角落,半晌小小地伸手摸了一下被秦明宇抓住的位置。
那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十分灼热的——尽管知道不可能,但他也还是这样人认为了。
陈既明恍然地勾起嘴角,长睫毛垂下,看起来分外乖顺。
原来就是你啊。
“叮——”
手机上忽然传来一条讯息。
Piano:【走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回家,太阳要下山啦,急急急!】
没等陈既明打完回复,对方又接连发来一串。
Piano:【这次是哪个倒霉鬼啊?】
Piano:【他干啥了?你讲他讲这么久。】
Piano:【他不会要打你吧,早跟你说嘴不要那么毒啦。】
Piano:【哎哟我要怎么办,明明,我要去哪个医院找你?】
Piano:【旋转大哭.JPG】
陈既明早就习惯了,熟练地挨个回复。
【这个人,戴着百达翡丽的手表,一条典藏版方巾要三万块,看起来还不怎么珍惜,应该家里很有钱。我没说两句就走了,快到家了别担心。另外……】
Piano:【另外啥?疑惑.JPG】
陈既明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他长得很好看。】
眉眼深邃,是一种骨相感的帅气。
思绪回到半个多小时之前。
男人坐在窗边,他年轻,气质有点装扮出的老成,肩膀很宽,站起来起码有一米九高,棱角分明,唇角边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小痣。
是个骨子里存有教养,又分外高傲的富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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