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既明认为听见声音,就是在听见生命。
然而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失去了这种和生命相连的能力。
他的父亲在家暴过程中失手杀害了母亲。
那天下了暴雨,积水很快上涨,学校给学生提前放学。
四年级的陈既明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但衣服还是弄湿了,他只有一套校服。
母亲可能会骂他,父亲一定会打他。
他为即将到来的打骂恐惧着,像往常一样钻进小柜子里发呆,但他最终没有等到。
一声哭喊首先把他惊醒,男人拖着女人的头发,从卧室直到客厅。
陈既明不敢看了,他紧紧地闭上眼睛。
可是,无论如何耳朵是不能随着人类的心意完全关闭的。
陈既明听见了一些东西,在那个暴雨如注、雷声大作的雨夜,他成为唯一一个证据。
但在往后的时日里,他仿佛只活成了一个证据。
奶奶经常哭喊着问他:“你听见了吗!你真的听见了吗!”叔叔婶婶站在她背后,一大片人都沉默,眼神却也带着狐疑。
我真的听见了吗?
陈既明坐在警察对面问自己。
当然是真的。
他没有说谎,他可以在这个充满道德和法律的世界上继续活下去。
但他太小了,没办法摒弃偏见和诅咒,也没有办法对谩骂视而不见。
故事的版本逐渐从父亲由于杀死母亲去坐牢,变成儿子害父亲去坐牢。
他的耳边还常常回荡着那个问题。
“你真的听见了吗?”
陈既明越长越大,他很早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思考是家常便饭,他一直在思考。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听不见了,真的听不见了。
心理医生告诉他这是他的情绪问题,他用了很久才让自己解脱出来。
恢复听力的那个早晨。
陈既明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出于某个祸事,他这时视力也不太好,勉强走进一家早餐店呆呆地坐着。
这时候,店内悬挂的电视屏幕一闪,开始播放起早间新闻。
就是秦明宇那档节目。
他的语调低沉清晰,每个字都有力,很轻松的说出一些话,这些话像一只大手,为陈既明拨开一些迷雾。
模糊的视线中,秦明宇踏上雪板离开的背影也相当潇洒。
他心头短暂地略过一个念头:不知道这种人,会如何评价我,有一天,如果是他站在我的角度上又会怎么想?
这念头只是过眼云烟,没留下任何痕迹。
陈既明推开店门,店主抬头向他看去一眼,风铃声接着响了起来。他找到位置,很惊讶来谈合约的人是秦明宇,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出声他就认出了他。
秦明宇在打电话,听起来脾气不好,隐隐要发火,但最后没发。
说两个星期就能解决问题。
陈既明停在原地站了会儿,自我审视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就是那个要被解决“问题”。
又是这种轻松的语气。
有那么简单吗?
陈既明想:“之前那么多人我都没答应,让我看看你做了什么能越众而出的准备。”
然而,他根本没做准备。
不仅如此,他还很理直气壮。
陈既明笑了,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人,穿戴不凡,气质也不像在社会摸爬滚打的牛马,又没耐心,对这一行不感兴趣。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必定是被更大一级的人压着,或者有什么不得不完成的赌约,让他必须做这份工作。
陈既明本来打算等最近时间到了,可以找个靠谱的人签约。
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
陈既明回到家,外边天色已经十分昏黄,屋子里面亮堂堂的。
听见开门,Piano——也就是穆程秋从电脑前起身,大声招呼他:“你回来啦!”
“嗯,怎么样,有回信没有?”
陈既明把身上的小包放回房间,坐到他旁边。
“刚有,你来看看,松樾寺的明尘师傅给我们发邮件了。”穆程秋把邮件界面转向他,开头是几行问候,用词质朴,大意是对他们愿意不远千里来鲈乡做义工表示了感谢,预约已经审核通过,下文详细介绍了注意事项和需要填写的其他信息。
陈既明看了眼日历,询问穆程秋下周一是否可以出发,穆程秋爽快答应了。
今天正是周三,他们还有四天时间做准备,车票也要先买好。
松樾寺位于南方一个叫鲈乡的小镇,陈既明正在写的一本小说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还有一段在寺庙诀别的情节始终想不通透,心思杂乱。
于是干脆静下心去找了一个较为清静的寺庙做义工,感受氛围,寻找灵感,也做善事。
穆程秋也是作家,如今小有名气,年初和陈既明一起合租,这次陪同他一起去,所求差不多。
而且寺庙中事务不算繁杂,也可以算和朋友出去旅游了。
陈既明盘算着,大概要去六天,第七天就该返回,等回市里再看看秦明宇那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正式了解他一二。
再不愿意,应该也会捏着鼻子想对策吧。
他想一想,还挺期待。
这时候窗外忽然一声闷雷,吓了他一跳,穆程秋知道他怕雷雨,催他赶快去洗洗早点睡了。
这雨不间断地连下了两天,第二天下午刚小一点,晚上就故态复萌。
又是一声响雷,大雨迅速席卷街面,雨珠如同弹珠噼里啪啦地射向玻璃。秦明宇原本在站在窗前接电话,一时间周围都嘈杂起来。
他走远一些。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
“我知道,小秦,你都入职多久了,耳茧的联系方式还没拿到吗?”上司斟酌着问。
秦明宇心头微躁,刻意忽略他的称呼,说:“他不满意合同内容,不愿意和我好好交流。”
他又记起陈既明的难相处和贪婪,继续道:“如果耳茧的价值超过他想要的条件,那不如放弃他,优秀的作者还有很多。”
上司顿时头大。
名义上,秦明宇只是个新入公司的小实习生,还很倒霉,第一个任务就被指定对接他们部门几个月都没搞定的人。
可实际上,他上边的人脉告诉他秦明宇来头极大,根本得罪不了。
然而更得罪不了的人——董事长秘书亲自告诉他,要马上给秦明宇施加压力。
两边都难办,上司当即决定把这烫手山芋推出去。
“这样,我是很相信你的能力的,但你才进公司不久,确实什么都不熟,我让小张带你吧。”
上司:“我会把她微讯推给你,她之前也跟耳茧约谈过,有点经验,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她。”
两人挂了电话。
他给完联系方式,私下跟小张说明耳茧绝对不能换。
秦明宇看到聊天框弹出微讯名片,没有点。
真烦,现在早就下班了。
他最后没加对方好友,第二天早上到上班时间才发去好友申请,那边秒通过。
秦明宇没什么要问的,对方到是给他发来好几张图片。
鉴于这也是工作内容之一,他挨个点开来看,发现那是某个头像是圆润猫脸的人的朋友圈截图。
最新的一条更新文案写着:
静水流深
配图是一座古朴的寺庙,青砖石瓦表面长满青苔,旧而宽大的牌匾上刻着三个繁体大字。
秦明宇仔细辨认后才看出来。
它叫:松樾寺。
秦明宇发去一个问号,准备质问对方工作交流是不应该谈私事和打哑谜的。
对方的微讯名就叫小张,头像是黄色长着六只手在敲键盘的卡通动物,估计是工作号。
小张先一步发来解释:“这个是耳茧的朋友圈,他每次出去采风会发当地的风景照。我搜了一下,这张是网图,他应该还没到地方。耳茧有强迫症,大概都会出去整周或整月,今天已经是周五,下周一出发比较好算日子,但也不排除周六、日出发,周一可能最大,因为车票更好买。总之应该是这几天,后续我再看他朋友圈。”
秦明宇预感不好:“所以?”
小张:“他很难约,但如果是凑巧在同一个地方旅行,他不会因为别人改变自己的行程。”
“同事哥催进度,我说点我知道的,例行公事哈。”
秦明宇明白她的意思了,不太高兴,她为什么默认自己会被嫌弃?
好像陈既明的大度已经容忍了秦明宇这个骚扰者一样。
可他就没打算去,陈既明决定出游是自己耽误了自己的签约事宜,又不是他的责任。
秦明宇不可能像条狗似的追着人跑这儿跑那儿,大不了推迟回雪场的时间,再多耗耗。
他放下手机,没再回消息。
刚到上午十点,他突然被上司火急火燎地叫走。
上司还是没躲过,今早上面又来人,这回规定了一个死期限,指明耳茧的合约一个月内必须签到手。
全程没提秦明宇,但傻子都知道是在针对他。
上司没法装傻子,小张把和秦明宇聊天截图发给他,展示自己的话毫无作用。上司只能把人叫过来直接通知。
秦明宇脸色黑沉的像锅底,这根本不合理!
“你们整个部门的人拖了一个多季度都没做成的事,要我一个月内完成?”他愤怒地诘问。
上司:“……”
上司抹了把脸,苦口婆心:“这个……耳茧老师名头很响,我们已经对接了创作团队,需要了解他的最新作品……”
秦明宇还不至于听不出他在瞎胡说,创作团队是看不到下个月的太阳了吗?
他看着上司一脸气虚的样子,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期限肯定不是公司定下的。
还有谁会这么害他?九成是老爷子在背后搞事。
秦明宇没继续争辩,直接离开去楼梯间给自己爹打电话。
被狠狠驳回。
秦董事长让他自己去翻翻当初签下的书面合约。
秦明宇:“上面写若乙方完成约定,则京市郊区433号老院产权归乙方所有。”
秦董事长:“后面写老院将在一定期限内转让。工作你超时做,一个月后你就没有权利阻止我卖掉它。”
秦明宇说这完全自相矛盾,不合规矩,秦董懒懒回复:“我就是规矩,不然你当董事长?”
秦明宇把电话挂了。
“真是窝囊!”他想。
然后他打开微讯给小张发消息:“你好,请问这个寺庙具体在哪里?”
秦明宇:能伸能缩是优点来的!
陈既明:静——
等回来再看看那个富哥醒悟了没
小张:嘻嘻,锅太大背不住,勿扰。
上司:汗流浃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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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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