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的时候已经是晚膳了。
贺明意在正堂忙碌一整天,脸上尽是疲态,却还是规规矩矩的朝面前的男人行礼。
“王爷万福,妾身给您布菜。”
“明……”
说出一半的话收了回去,与此同时,收回去的还有眼眶中的泪。
沈淮序看着面前的女子,从踏进门开始,一直都未与他有视线交汇。
“王妃,王爷府没那么多规矩,坐下吃饭吧。”
“是,妾身铭记。”
余下只剩玉器碰撞的声响。
贺明意始终不敢正视他,她怕。
怕从自己的丈夫眼中看到责怪,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引起眼前人的不快。
怕他见到自己,便要伤一寸自尊……
遥记得曾经的他们,会将自己喜欢的菜夹进对方的碗中。
两对明亮的眼眸中,只有分享的喜悦。
偶尔也会在皇后不在的时候皮上一皮。
“沈淮序!我要吃内个……对对对”
“抬起你小胳膊都觉得累人是吧。”
这话听着像责怪,倒还是带着笑,老老实实的将菜夹进贺明意的碗中。
只是如今……
沈淮序细微颤抖的声线,还是被她发觉。
开口时还带着迟疑。
“你……要是想走,就同长夜说。”
贺明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沉重短促的呼吸,暴露着她要压下去的情绪。
“盘缠,府邸,我都准备好了……明日便可……”
贺明意跪下声音打断了沈淮序。
她将头埋的很低很低。
说出的话,却还是那般圆满,毫无破绽。
“妾身,从未想过离开王爷府……嫁与王爷,便是王爷府上的人……任凭王爷处置。”
她将自己压的这般低,却又将他抬得这般高。
“你不是王爷府的人,你还是你。”
沈淮序每个字都咬的极重,说完似是耗费了所有的力气,费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
贺明意像是定住一般,耳边似乎回荡着沈淮序的那句。
“贺明意,在这里,你做你自己便好。”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只有将头埋的更低。
快要到门口的轮椅停了下来。
“王妃是去,是留,明早同长夜说声便好,本王累了……王妃也早些休息吧。”
他别扭的害怕会听见那句道别,又怕明意因为嫁进王爷府收了天性。
贺明意没有走。
沈淮序一早便从长夜口中听见这个消息。
他自是开怀的。
“后院的玉兰今日应当要开花了……”
年年都是这个时候开花,他怎会忘。
他心里想着,如若明意想要守礼,要相敬如宾,那他就如此。
他今生还能见到她,便很知足了。
皇后下旨,特许他们新婚不必进宫请安。
贺明意思来想去,还是备了马车。
长月在一旁嘀咕:“小姐当真不同王爷讲一声?小姐独身进宫,可是要被讲闲话的。”
长月替她撩开前窗的帘子,贺明意委身进了车厢。
“王爷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能不惊动便不惊动他了。”
“夫人是说,小姐要步步谨慎,踏进皇家便不能让旁人捏住错处……可新婚进宫,总要。”
“长月,王爷昨日进宫,大抵也是因为这件婚事。”
贺明意隔着侧窗,声音逐渐压低。
“皇后这道旨,看似是体恤新婚,实则是生了王爷的气,不想见他罢了。可新妇若也少了这道礼,那才是会被讲闲话。”
马车刚要启程,就听见长夜的声音。
贺明意赶忙下车,她有些意外沈淮序的到来。
“王爷,不去请安终究不和礼仪,妾身想,王爷这两日一直在宫中和王府来回奔波,今日请安,妾身可以自己……”
“本王陪你一起。”
听见这话的长月埋着头,在一旁轻声的笑。
贺明意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应了声好。
陛下病重,已时日无多。
他总想见见沈淮序,但对他多有亏欠,便总让皇后借由召他入宫。
当初朝堂之上流言四起,众臣联名上书,以沈淮序“无法为皇家延续血脉”为由,要重立皇太子。
自古太子之争总是腥风血雨,死的死伤的伤,余下便是野心极大的二皇子,无心朝政的五皇子,和刚出生的六皇子。
如今二皇子倒是羽翼丰满,一呼百应。势力近乎都要盖过他的父亲。
皇后虽说还生着气,到底还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还是放他入了殿。
一晃多年,皇后看着面前温婉大气的贺明意,不觉还是红了眼眶。
“本宫许久没见明意了,明意不会怨母后吧。”
皇后朝她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坐。
这一瞬间,这一幕就同多年前在贺明意脑海中的画面重合。
“皇后娘娘今日穿的衣裳真好看。”
“就你嘴甜!我们明意啊,比本宫那榆木脑袋的儿子会说话多了!”
可如今的皇后,眼神中早已没了当年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哀愁和憔悴。
“母后身体可好?”
皇后低头轻声一笑:“比不得新入宫的那些妹妹们了。”
“明意长大了。”
皇后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母后是想同儿媳说王爷的事?”
几乎一瞬间,皇后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朝她苦涩的笑。
“本宫有时候,宁愿你看不清局势。嫁进皇家,永远也不是越聪明越好。明意,就像桌上这盘棋,你一旦开始与对方博弈,生或死,你决定不了。”
“最初序儿想娶你,本宫是不同意的,我知道我们明意胸怀大志,这盘棋从头来下,明意定能有个皆大欢喜。可如今是盘生死局……本宫原向皇帝请了命,要收你为义女,这样一来,封个郡主,落得一个清闲,哪还用管什么棋。”
贺明意淡然一笑:“要真如此,母后的恩情明意可是还不完了。”
皇后满是慈爱的看着她,眼里泛着泪光像是将她们的距离再次拉进:“那这恩情,还得记一份在序儿身上。”
“可本宫后来才知道,皇帝心里还某算着这门亲。皇帝临了临了,还全是他的君臣谋算。本宫就希望将来,明意莫要将罪按在序儿头上。”
“母后多虑了,儿媳现如今嫁进皇家,便与王爷夫妻一体……”
贺明意的话说的滴水不漏,举止间也没了从前的亲昵。
身旁的嬷嬷却在这位王妃身上看出了曾经皇后的影子……
她自是听出了皇后的意思。皇后要沈淮序继续收敛着锋芒,做个不争不抢的闲散王爷便罢了。
可皇后终究还是低估了早已利欲熏心的太子。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榻边的油灯却将息未息,像是预兆着什么。
沈淮序从进殿以来,便一言不发。
“淮序,朕知道这几年你无心过问朝政……”
话还未毕,连着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可,你弟弟他野心太大,未必能担起……”
想起沈淮锦这几年近乎摆在明面上的搜刮民脂民膏,握着的拳头又紧了几分。
可如今的朝堂戾气实在太重,前朝重臣几乎退了个干净。
皇帝却在这指望一个,他亲手废了的太子,重新掌控朝局,还他一个家国清平!
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朕想,你六弟年岁小,太傅近日又同朕说起告老还乡之事……”
“父皇,儿臣近日刚娶妻,可儿臣看中的并非明意身后的将军。妻在身侧,儿只求明哲保身。”
沈淮序微微俯身,朝皇帝行礼。
“你!”皇帝指着他,最后终是只叹了一口气。
“今日的织锦案,朕知道是谁的手笔,朕已将明意的父亲召回,可你如今这番态度,是要弃百姓,弃家国于不顾吗!”
皇帝的脸色气的近乎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含恨睡去。
“父皇,儿臣已许久没上朝,但儿臣清楚如今沈淮锦于朝中的势力究竟多大。”
沈淮序垂着眼眸,顿了顿还是接着开口。
“六弟还太小,母家不过就是九品小官,父皇可曾想过,若执意对抗,要白白牺牲多少条性命。”
“儿臣愚见,父皇倒不如趁早赐六弟一块封地,他就同他五哥般,不谙世事,保全自身才好。”
皇帝的话再次被打断。
“父皇别忘了,三弟是因何而死!”
沈淮序掷地有声,全然不是一副深宅大院闭门不出的柔弱王爷般模样——而是帝王姿态。
父子俩几乎同一时间看向他盖着厚毯的双腿。
“淮序,你母后从西域寻了名巫医,今日便让她跟着你到府上。”
沈淮序的神情恢复到了从前的气定神闲,似是缓了很久的情绪,才慢吞吞的开口。
“儿臣谢过父皇。”
父子俩面面相觑,待到临走时,皇帝的态度才松了口,说让他回去好生考虑考虑。
另沈淮序没想到的时,本以为会就此翻篇的事,却被贺明意再次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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