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段、乌二人分道扬镳后,墨沉檀、乌孤影走在回去的道上。
闻山中鸟鸣,太阳光被墨绿色的松树打碎,树影婆娑。
因昨夜下雪,路上积雪甚厚。风带起寒气飘忽不定,踩着厚厚的积雪,墨沉檀偏过头去,故作老成关切道:“圆圆,心中有事?”
乌孤影摇了摇头,未答。
墨沉檀也孩子气似的闷了下来,心道:为何有事宁愿憋在心里,也不告诉他?可他一有心事,必定被审问三遍后,才放过。
“哥,我问你,你什么都不说。你觉得我靠不住吗?”
生闷气时,墨沉檀直接称哥了。这是他仅有的胆量。
“?”不明所以,乌孤影疑惑的扫了墨沉檀一眼,直接吓得墨沉檀偃旗息鼓。
喜欢贴着,可要是让他强硬一点对乌孤影,他是一点不敢。
墨沉檀下定决心,下次有事也不同乌孤影说了,就算再怎么逼问,他一句也不会说。
乌孤影哪里知道墨沉檀的心理活动,默默想着事,拉着人往前走。
*
天道不允许明示。暗示得过于偏,墨沉檀那不上道的家伙便睁着桃花眼表达疑惑。乌孤影无奈,只得等回去时间线后同墨沉檀解释。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不成,你们也得跑。别死扛。”
二月十六日,二人出发。
段游行最发愁的就是他的徒弟,一百年来,还是那傻样。他虽说他知道身上有他传承的是乌孤影,自己也时不时指导乌孤影炼器和剑法,可和墨沉檀这个真正收入门的,怎么说还是心偏。
“长天,出门要听青冥的话,别谁的话都信,防人之心不可无,别傻傻的随便信别人的话,你们有事就提前捏玉牌,我捞你们。”
临行,段游行赠了乌孤影雕龙拂尘。
拂尘是炼器的法器。
三条龙交缠盘旋在拂尘柄部,底部由龙尾巴构成的三棱锥银色玄铁铭文更细。法器铭文精细的刻在每一片细小的龙鳞上,与这三条龙融合得天衣无缝。
稍微一个失误,这个从锻造就要求极其严苛的法器便毁了。
天级中品。
不愧是出自逼近神匠的炼器宗师段游。
三人已经习惯他掏出来那些在外人眼里稀少的天级灵器了。
至于墨沉檀,早已给过神器了便不再给什么了。
最不舍的莫过于乌月寺,他今年才127岁,与这两个人相处了大半辈子,但他也只说了句,“早些回来。”
不知怎的,墨沉檀望着界口站着相送的两人,有一种相隔万年的错觉,好似再也回不到这温情的自在居。
他没忍住纵身飞扑过去把两个人左右搂在怀中,泪如雨下,哽咽道:“等我们回来。”
乌月寺抽了抽嘴角,觉得心中这一份不舍都被墨沉檀打散了。
“还挺煽情,搞得我也怪不舍的。”见乌月寺难得一脸吃瘪的表情,段游行心中一喜,嘴上应道。
墨沉檀哪里管三七二十一,现在要走了,对着自己师父也敢光明正大的顶嘴了。
“师……是!你明明就很不舍得!”
段游行抽出一只手,扯着墨沉檀的脸,笑骂道:“没你打搅我和月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还舍不得?快去吧,历练个一百年再给我回来。”
“?!”
“不是说好十年吗?!”乌孤影颓废的放下手,双眼盛满不可置信地望向师父。
“敢和我顶嘴,就得多吃吃苦头。”段游行展扇,黑眸带笑,调侃道。
乌月寺自然方才看见了段游行的幸灾乐祸的笑,没有一点给他留面子的想法,乐见段游行吃瘪,拆台道:“你信他?昨天还同我说,你们去一年算了。”
“月寺你怎么还拆我台?”段游行没料到道侣这时候出来出卖他,滞停片刻后,苦道。
乌孤影一旁听着,也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真正历练不过一年,他们便回了自己的时空。记忆犹新。可,那已经是五万多年前的事了……
离家的雨燕会归巢,那不同时空的人生命交汇处就那么长,还活着的人同自己时间线里的已逝者又如何重逢?
千秋万载后,一位故人灰飞烟灭、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另一位故人面目全非、沉湎不拔、抱恨终天。
墨沉檀、乌孤影这一去经年,归来时物是人非、千疮百孔。
*
梦醒,正是夜浓。
墨沉檀挣扎着睁开眼,漆黑一片。魂不守舍地望着这片虚空。
“你哭什么?”
一道沉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墨沉檀方才回神,发觉自己泪流满面,缄默片刻哑声道:“梦故人。”
无灵力傍身的墨沉檀见不到黑夜中乌孤影的脸,不知他何种表情。
故人……能为其哭的故人何其少,莫过于那几位。
两个人静对许久。
“为你自己哭吧。一个千岁大乘被几个化神玩得团团转。”乌孤影冷笑一声,声音硬得像石头,嘲讽道。
说到这,墨沉檀亦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可叹。
枉自掏心肺,苦喂林中狼。
悲是,呕心沥血八百年,回头却是一场空。
叹是,千百子弟无心腹,尽作叛徒践真情。
墨沉檀虽是气得泪眼朦胧,却也暗自打气道:这没有什么好哭的,败了便是败了。不以成败论英雄。一时的失败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碰巧看清了身边人,还捡回了一条命,说明自己命不该绝。
叶律崖他们去了也只是当狗。想到他们不当人,去做狗。
墨沉檀心情都好上了许多,从悲伤中抽离开,收拾破碎的心情。
见他面色好上许多,深谙墨沉檀本性的乌孤影自然知道他脑子想什么,丝毫不放过添堵奚落的机会,冷笑道:“你的好兄弟们如今加官进爵、得道升天。你呢?”
“……”没事的,没事的,做狗而已,还管做的是看门狗还是宠物狗吗?
再怎么告诉自己这其实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是他们不配自己的真心。可那几百年的真情,给回忆掺了砒霜,一旦接触到过往相处种种,他就心痛。
他所有的付出毁于一旦,他可以不在乎,只是他不理解背叛。
尤其是印苦艾,他带大的……
走路、吃饭、喊人……
走路,他扶着他一步一步走。
吃饭,尚在襁褓之时,便是他辛苦喂。
喊人,第一声喊的就是师父。
他在印苦艾这里做了一场父亲、师父。
为何最后如此?
想抱着圆圆哭……
飞身朝乌孤影扑去的念头刚起,就被墨沉檀按住了。
他的脸肿了。好痛。
圆圆的脾气他现在捉摸不透。
之前他都没说几句话,脸上就挨了几巴掌,如今再凑上去,那是讨打。
深思熟虑片刻,墨沉檀觉得喊小名确实在一千岁年龄早不适合了。
墨沉檀哽咽道别道:“哥,我要走了。你和你道侣要好好的。你们的结契大典我就不来了。”
微张着双臂不知在等什么的乌孤影脸色一黑,眼中的阴骘更甚,没说话。掌背青筋暴起,五指合并,火光电石间,朝墨沉檀脸上扇去。
一阵带着冷香的掌风袭来,随后手掌的皮肉与脸紧紧贴合。
“啪——”
没敢哭出声,墨沉檀喉咙干涩,吞咽了几下才把梗塞喉间的口水挤入喉管,呆滞的脑子转不过来,待一会才渐渐回过神。
为什么这要挨打?
委屈,这真是天大的委屈。
“哥?”墨沉檀半含疑惑半惊恐的喊了声。
“关断腿看来不够,一会拔舌。”身旁幽冷的声音传来,语气狠厉,似要将眼前病患抽筋拔骨。
他说什么都不对……
墨沉檀捂着红肿的脸,泣不成声,扭过头去独自流泪。
圆圆以前不是这样的,八百年变那么多吗……
“哭什么?你不是胆很大吗?”乌孤影似烦不胜烦,一手扼住墨沉檀的下颚,掰过他的脸,让墨沉檀直视他。
墨沉檀看不见乌孤影眼底的愠怒,毕竟他是真看不见,可乌孤影的鼻息就在他的脸上,想装感受不到也不行。
“哥……”墨沉檀正想说话之际,乌孤影毫不留情出言打断。
“吾今修为大成。知若兄长出关,必不让吾闯荡江湖,为胸中抱负,趁此时机,现辞兄长远行,毋念、毋寻。”
乌孤影亲得似要吻上墨沉檀,可距离若即若离,就连说话的风都吹到了墨沉檀脸上。墨沉檀正心猿意马之际,一听内容,吓得说不出话。
这正是他那份短信。
“嗯。修为大成,毋念,毋寻。墨沉檀,可如今怎么众叛亲离,还须我救?”乌孤影扯了扯嘴角,语气拉长,凤眼一撩,眼下泪痣泫然欲泣,另一只手连拍了三下墨沉檀未红肿的那半张脸。
浸湿的桃花眸色黯淡,左顾右盼不敢往前看。
乌孤影捏了捏墨沉檀下颚,冷然道:“舌头长着有什么用?说话。”
若真告知真相,惹一地心碎、自责,不如怨我。再之,恩断义绝亦好,免得因果关系牵扯到圆圆。
见他一脸舍生取义,乌孤影二指一夹,钳住了墨沉檀的嘴。
乌孤影语气不明的威胁道:“想清楚了再说话。”
对生的留恋。脑子那根线终于动了,墨沉檀打了个颤,没敢说那些话。
只道是:“谢谢哥……”
乌孤影气急反笑。
听着乌孤影的笑声,墨沉檀心头大喜,误以为讨得了乌孤影的欢心。
一时间,墨沉檀心头阴霾散尽,双臂一伸,抱住了乌孤影。
乌孤影默了默,没推开,放下扼住墨沉檀下颚的手,静静地盯着黑夜中的那颗脑袋。
扼住下颚的手松开后,墨沉檀便将脑袋埋入乌孤影胸膛后便委屈的哭了起来。
没有哭声,只有眼泪诉诸不平。
感受到胸膛的湿意,乌孤影心中一片柔软,正想说话间,便听怀中人声带哭腔说道:“哥,我过几天就走了,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腿接好啊?”
乌孤影心瞬间变为寒铁,想也没想,一只手扯着衣裳揪出那颗脑袋,另一只手朝墨沉檀另一旁未肿的脸扇去。
“啪——”
墨沉檀一等一的美人脸现今左右通红对称,打得他是三魂六魄散尽。
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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