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靖王府送来帖子,邀沈烬昭过府赏梅。
沈烬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赏梅?这种附庸风雅之事,向来与他的性情格格不入。此刻他只想闭门静思,梳理这乱麻般的局面。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剑柄上摩挲,沈烬昭的目光落在窗外萧瑟的庭院。拒绝?念头刚起便被压下。
谢云灼此人,看似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流连花丛,一副富贵闲人、纨绔王爷的模样,但沈烬昭深知其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他是先帝幼弟,当今圣上谢孤鸿最亲近信任的小皇叔,更在当年那场惨烈的夺嫡风波中,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保全了自己,甚至获得了新帝的倚重。
此人消息之灵通,心思之敏锐,眼光之毒辣,在宗室之中无出其右。
他此番相邀,真的只是赏梅?
或许…能从这位看似不着调的王爷口中,探知些谢孤鸿真实的心意?
或是这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是否已因自己昨日的举动而暗流涌动?
沈烬昭权衡片刻,终是沉声道:“备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靖王府的梅园在京中颇负盛名。
时值深冬,园中数百株老梅竞相绽放,红梅似火,白梅如雪,粉梅若霞,层层叠叠,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铺陈开一片绚烂而孤傲的景致。
冷冽的空气中浮动着清幽的暗香,沁人心脾,却也带着几分疏离的寒意。
沈烬昭踏入园中时,谢云灼正斜倚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宽大软榻上。
他一身绛紫色云纹锦袍,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精致的锁骨,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其余随意披散。手中把玩着一只剔透的白玉酒杯,姿态慵懒闲适到了极致,仿佛这天地间再无值得他挂心之事。
他身侧三步之外,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影子般静默而立。那人身形劲瘦挺拔,脸上覆盖着半张毫无表情的银色面具,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正是靖王寸步不离的暗卫首领:十七
“哟!稀客,稀客啊!”谢云灼眼波流转,桃花眼里盈满笑意,他抬手指了指榻旁早已备好的椅子,“沈大将军肯赏光,本王这小小的梅园,今日当真是蓬荜生辉,连这满园的梅花都更添了几分颜色,快快请坐!”
沈烬昭依言坐下,玄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微微颔首:“王爷盛情,臣不敢辞。”
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静立如松的十七。那冰冷的银色面具隔绝了所有情绪,唯有一股沉凝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无声弥漫。只是…谢云灼似乎总在试图打破这种冰冷。
一名俏丽的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温好的酒壶。酒液注入杯中,散发出清冽的梅花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
“尝尝,”谢云灼亲自执壶,为沈烬昭斟满,“新得的方子,取初雪、晨露、加上头茬的梅花蕊酿的‘梅花醉’,清冽回甘,最是应景。本王可是珍藏了许久,就等着阿昭你来共饮呢。”他言语亲昵,仿佛两人是多年至交。
沈烬昭端起酒杯,指尖触及温润的玉质,浅尝一口。
酒液入喉,果然清冽甘醇,梅香盈齿。“王爷雅兴。”
他放下酒杯,语气平淡无波,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虬枝盘曲的老红梅上,仿佛那花比眼前的风流王爷更有看头。
“什么雅兴不雅兴,”谢云灼嗤笑一声,摇着手中的洒金折扇,姿态随意,目光却如同带着钩子,在沈烬昭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细细描摹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不过是冬日无聊,寻个由头聚聚罢了。说起来…”
他话音一转,尾音拖长,带着促狭的笑意,“听闻昨日金銮殿上,可是上演了一出好戏?我那好侄儿,又给阿昭你出了天大的难题?啧,他那张嘴啊,自小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连他父皇都甘拜下风。”
沈烬昭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杯中的酒液漾开细微的涟漪。他面上依旧沉静如古井,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是淡淡回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自有圣裁。”
“圣裁?”谢云灼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些许,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感,眼神却锐利如针,“阿昭,你我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抛开君臣虚礼,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那侄儿,对你…可不仅仅是君臣之义,更不仅仅是他嘴上那些轻佻的‘玩笑’。”
他刻意加重了“玩笑”二字,目光紧紧锁住沈烬昭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那眼神,啧啧…”谢云灼咂咂嘴,仿佛在回味什么稀世珍馐,“就跟那饿了三天的狼崽子盯着一块稀世美玉似的,既想一口吞下去捂在怀里焐热了,又怕磕着碰着,矛盾得很!那股子…势在必得的劲儿,藏都藏不住。”
他一边说着,目光状似随意地瞟了一眼旁边如同影子般的十七,手中的折扇虚虚点了点他,“喏,就像本王瞧着这木头疙瘩,”他的声音带上几分戏谑和惯有的狎昵,“总忍不住想把他脸上这劳什子面具给扒下来,看看底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张脸,是美是丑?是冷是热?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扇骨的尖端,几乎要隔着空气触碰到十七冰冷的面具边缘。
就在谢云灼话音落下的瞬间,十七那稳固的身体,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快得像错觉,却逃不过沈烬昭这等高手的感知。垂在身侧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沈烬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谢云灼这哪里是在说自己?分明是借十七来影射他与谢孤鸿的关系,更是毫不掩饰地展示他驯服,或者说,试图驯服?这柄“利刃”的恶趣味。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那株红梅,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王爷说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与陛下,只有君臣本分,不敢妄加揣测圣意。至于这位…”
他目光再次扫过十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既是王爷心腹近卫,武功高强,忠心耿耿,想必自有其过人之处,非臣所能置喙。” 他巧妙地避开了谢云灼设下的语言陷阱,轻挑几句话将话题引回。
谢云灼见沈烬昭油盐不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随即又化作慵懒的笑意。他哈哈一笑,顺势收回点在十七方向的扇子,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随口一提的玩笑:“罢了罢了,阿昭你总是这般无趣。君臣之道,忠君爱国,好,好得很!”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姿态潇洒,“既如此,我们便只谈风月,不论朝堂。来来来,尝尝这新进的蜜饯,江南来的师傅手艺,甜而不腻…”
话题就此被谢云灼不着痕迹地转开。
他开始天南海北地闲聊,从西域新奇的歌舞到江南水乡的柔橹,从京中哪家酒楼出了新菜到北境边关传来的几桩奇闻异事。他谈吐风趣,见闻广博,言语间妙语连珠,引得侍立一旁的侍女掩唇轻笑。
然而,在这看似轻松的氛围中,谢云灼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深处,却始终藏着一抹精光,时不时掠过沈烬昭沉静的脸庞,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更让沈烬昭感到一丝异样的是,谢云灼似乎并未完全放弃“逗弄”的游戏对象。在谈笑的间隙,他总会“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十七。
“十七,”谢云灼忽然唤道,声音带着主人特有的慵懒命令,“你说,是西域的胡旋舞更惑人心魄,还是江南的采莲曲更动人心弦?” 这问题本身毫无意义,更像是一个随意的刁难。
十七的身体纹丝未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平板无波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毫无情绪起伏:“属下愚钝,未曾见识,不敢妄评。” 回答滴水不漏,却也毫无生气。
谢云灼似乎早料到如此,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深,将手中刚剥好的一瓣蜜橘递过去:“喏,尝尝,看甜不甜?替本王试试毒。”
这举动带着明显的轻佻和试探,逾越了主仆间应有的界限。
十七沉默了一瞬,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沈烬昭清晰地看到十七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更紧,几乎要嵌入掌心。最终,他还是抬起手,接过了那瓣橘子,动作有些僵硬。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微微低头的姿态,透出一种无声的屈从。
他没有吃,只是握在掌心,指尖用力,橘瓣的汁液几乎要渗出。
“啧,木头就是木头,连个橘子都不敢尝。”谢云灼状似失望地摇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仿佛十七这种压抑的抗拒反应,正是他乐见的“趣味”。
沈烬昭冷眼旁观着这场主仆间无声的角力。谢云灼的风流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城府和一种近乎掌控一切的自信。他像一只优雅的猫,漫不经心地逗弄着爪下的猎物,享受着对方隐忍挣扎的过程。而十七…沈烬昭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上。
谢云灼如此执着于“扒下他的面具”,真的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吗?
梅园的香气依旧清冷,日光西斜,在雪地梅枝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亭中的谈笑风生,掩盖不住暗流涌动的试探与无声的较量。沈烬昭饮尽杯中最后一点残酒,他放下酒杯,起身拱手:“王爷盛情,酒已尽兴。臣府中尚有军务待理,不敢久留,先行告退。”
谢云灼也不强留,挥了挥扇子:“阿昭军务繁忙,本王就不虚留了。改日得空,再来品酒赏梅。”他目光含笑,意有所指,“这园子里的‘景致’,随时为阿昭敞开。”
沈烬昭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离开靖王府,策马回府的路上,沈烬昭的心绪并未因离开那微妙的氛围而平静。谢云灼的话语,谢孤鸿昨日的言行,如同两股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心疼,让沈烬昭感到一种深沉的烦躁和隐隐的不安。
这皇城之内,这权力中心,处处是谜团,步步是深渊。
注意:谢云灼也是受(只是占有欲强了点哈),没错,这俩叔侄都是下面那个[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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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赏梅饮酒,逗弄暗卫,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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