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雨滴敲打在窗户上,像紧密的鼓点。
曾经对彼此的熟悉与了解,哪怕是以玩笑的口吻,此刻也都像是利刃划破了空气,让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偌大的单人病房里。
许棠低着头,沉默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粥,已然尝不出一点儿味道。
沈濯坐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面前,戴上了眼镜敲击键盘,像是在处理工作。
室内,就只有勺子与碗碰撞偶尔发出的叮当声和打字轻微的噼里啪啦声。
像……某种赛道清奇的助眠直播间。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病房门把手突然转动后,猛得被推开。
“阿濯——唉?你朋友醒啦!”
来人身着白大褂,手里拿着几张检查报告,似乎与沈濯熟识。
许棠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抬起头,扯出一个社交标准微笑。
“医生好,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应该的。叫我杨硕就行,千万别客气。”
那医生说着,走上前来。一边察看许棠的伤情,一边询问情况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
许棠点着头,在手机备忘录里一一记下。
“没什么问题的话,住个四五天,打打消炎药,就可以出院了。”
末了,杨硕将手中的化验单递与许棠,眼神却看向了沈濯,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
“不是我说啊,姑娘。你看看,你这身体各项指标,就没几个合格的。骨折事小,这身体,还是得好好养养啊。”
许棠看着化验单上那一堆标红带着或↑或↓箭头的数据,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直到沈濯跟着出门去取药。病房门关闭的一瞬间,许棠攥着化验单,再也绷不住眼泪。
手背覆上眼睛,暂时的黑暗化作情绪的收容所。
太狼狈了……
再次见到沈濯,实在是太狼狈了。
许棠从小身体素质就好,也就没有去医院体检的习惯。
这些年虽然感觉好像更容易感冒生病了,她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平时写作熬夜作息颠倒所致。
但当这一切,就这样**裸地呈现在沈濯面前,许棠还是有些崩溃。
她好像确实没有过得很好。
目前为止,这件事无论怎么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种微妙的自我暴力,对于许棠来说,远比沈濯那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有着更强的杀伤力。
眼泪裹挟着委屈和破碎的自尊心,潸然而下。
但成年人的情绪,像沙漏般拥有倒计时。
她不想,也不能让沈濯觉得她更狼狈了。
根据刚刚杨医生所说,许棠扫码点进网址。这个平台作为医院的合作方,看起来还挺靠谱的。
嗯……选一下,骨折外伤……女性……年龄……
*
沈濯提着满满一兜子药和补品回到病房的时候,许棠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被子太厚,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手里还攥着未息屏的手机。
沈濯放轻脚步,将手中装满药的袋子放在桌子上,又俯下身,将许棠的手机轻轻抽出。
没有特别留意,但他还是一眼瞥到了上面的人员信息。
许棠这是在……找护工?
沈濯身形一滞,把被子扯了扯,留出一些缝隙通风,转身拆开一条毛巾去了洗手间。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样。
不喜欢麻烦别人,不喜欢对任何人说一句……我需要你。
水流不断冲刷着,沈濯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张红了大片的报告单,胸口有些闷痛。
她怎么,把自己养得这么差。
也是,她看起来瘦了不少,自己吃饭还是爱糊弄吧。
看那些半夜几点钟的新章发文时间,作息一定不规律吧。
如果不是因为何佳瑶结婚,她可能也不会回来了吧。
那……
这次手伤,是不是会让她留在这里,多待些时间?
“嗡嗡——”
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将沈濯唤回神。
【程昱】:你那个非遗专题不是下个月才启动,这么早就开始申请居家办公啊?
(程昱,沈濯发小。早年出国,回来后和沈濯一起成立了原创婚纱工作室。)
沈濯不紧不慢地,调整水温到热,浸透毛巾,又将其拧干,才擦了擦手打字回复。
【沈濯】:程大老板这是查岗?
【程昱】:可别,沈总,我哪敢。
【程昱】:就是听小刘说,你今天接了个医院的电话就匆匆出门了,发消息关心一下你,维护维护我们之间的塑料合伙人情谊。
【沈濯】:没什么,有个朋友车祸住院了,骨折,需要我照顾几天。
【程昱】:???
【程昱】:你还有我不知道的朋友?
【程昱】:还是出车祸医院打到你手机上的那种朋友?
【程昱】:住院需要你照顾的朋友?
【程昱】:当年我阑尾炎住院,你都只给我送了个果篮好吗?!!
【程昱】:不对,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沈濯不想再理会程昱的聒噪,扣下手机,用毛巾仔细擦拭着许棠额头的汗珠。
却在晾晒毛巾的时候,心下一动。
其实,他也有点好奇,医院是怎么把电话打到他这里的,只是因为……昨晚的最近通话?
他生在六月,临产期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所以叫沈濯。
许棠知道了,从小便一直喊他濯枝雨。只在偶尔生气时,会喊他的全名。
之前,许棠所有给他的备注,都是濯枝雨。
这个称呼应该……不会被认成紧急联系人吧?
好奇心驱使下,沈濯将桌子上许棠的手机音量键按到底,又再次划开手机,拨通电话。
手机锁屏亮起,来电显示:AAA-濯枝雨。
就在这时,床上的许棠突然翻了个身。沈濯本就有些做贼心虚,急忙将电话挂断后,又坐回到电脑前。
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按捺不住。
其实,昨天收到微信消息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防诈安全意识。可这世上,会叫他濯枝雨的,也只有她了……
沈濯甚至有些恶劣地想,被骗也好,起码,会让他们再次产生交集。
在电脑桌前装模作样了一会儿,看许棠确实没有醒来,沈濯才放心拿起那张化验单,打开网页搜索输入词条:
【食补补铁大全】
【补钙家常食谱】
【什么水果富含……】
……
睡醒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许棠看到的,就是沈濯对着电脑专心致志的样子。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屋内没有开灯,已然有些昏暗。
这都几点了,沈濯怎么……还没走?
许棠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手机,却忘了还被吊着的左边胳膊,动作之间,痛得她猛吸了口气。
麻药效果已经彻底过去,胳膊上的痛感愈加真实。生理性的泪水几乎一瞬间涌出眼眶。
旁边的沈濯敏锐地察觉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醒了?”
回头看到许棠眼里盈着的泪水,他的表情微慌乱了一瞬,随即又问,“痛?”
说着,沈濯走到床边拿起水杯,又从袋子里翻出一盒药,掰了两粒递给她。
“谢谢——”
止痛药的效果并不会很快发散,但或许是慢慢适应了疼痛,许棠缓了过来,面朝沈濯小心翼翼地试着坐起身来。
“挺晚了,今天也是麻烦你一天了,要不你先……”
“饿吗?”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许棠一顿,竟也开始顺着沈濯的话思考。
睡了这么久,饿倒不是很饿,她现在更想去洗手间……
没有等许棠再次发问,沈濯主动解释着:
“这几天正好申请了居家办公,人道主义关怀一下你,也是顺便的事。”
不等许棠做出反应,他又继续道,“贾女士给你炖了骨汤,一会儿过来。”
贾阿姨……
他们两家交好,因为许棠的情况,贾阿姨更是从小就对她照顾有加。
从青春期第一次例假的慌乱,到后面去了南方后时不时给她寄送的那些自己做的饺子腊肠包子。
贾阿姨的照顾与关爱,事无巨细。
她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却又要麻烦贾阿姨来看她,许棠打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沈濯看着眼前人肉眼可见地局促了起来,忍不住偏过头偷笑。
她还是这样,大脑单通路不兼容。只要中途打断她的话,她的思路就会被带着跑。
许棠沉淀了片刻,双脚着地试着走向洗手间的时候,才感受到来自胳膊外身体上的异常。
好痛……
整个人像被装进了麻袋胖揍了一顿一样,哪儿哪儿都痛。
她一边龇牙咧嘴地挪动,一边暗自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少喝酒,吃早饭,下雨不开车。
啊,也不知道她的车怎么样了……
就这样痛定思痛着,费劲巴拉地单手提上裤子。站在镜子前,许棠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又犯了难。
许棠的发量很多,经历了长年累月熬夜的摧残,依旧茂盛,甚至在烫了个卷毛后显得更多了。
算了,单手绑头发这种课题,对于她来讲还是有些太过超前了。
正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拿起梳子将头发顺了顺毛,许棠就这样披散着头发回到了床边。
一旁的沈濯默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许棠——”
“虽然贾女士确实很喜欢张无忌,你也不用cos金毛狮王吧?”
……
许棠的后槽牙紧了又紧,深呼吸了两次,还是忍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国粹。
这人出行过安检一定得格外小心戴好口罩吧,不然这嘴巴怕是会被当做管制刀具没收!
眼不见为净,许棠一屁股坐在床上,背对沈濯盯着窗户的方向思考人生。
虽然她确实庆幸骨折的不是腿,尚能行动。但仅是一只手臂也已经让她感到了诸多不便,更何况——接下来她该要如何码字?
好在,现在已经是新书连载末期。存稿已经到完结,下一本书有了大纲也还在细化,所以,也不算太紧迫。
正思索着,许棠突然感到自己蓬松的头发正在被外力挤压,接着,头皮微微一紧。
与皮肤紧密接触的头发被拨开,像是被摘掉了一条毛绒围巾,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丝清凉。
她的心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烈地跳动了两拍,像用百分之百曼哈雷顿播放的鼓点。
沈濯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拿起皮筋,非常麻利地,将她的头发绑成了一个低低的侧马尾。
清爽,又方便她躺着的时候不会硌到头。
他做得那么顺手,那么自然,像以往很多次那样。
那时候,沈濯刚刚学习编发,常常拿着她的头发练手。
后来,每天早上让沈濯给她扎头发,更像是一种习惯。
许棠有些恍惚,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
却看到窗户上面,两个人的影像重叠着。
她按下心中的悸动,再次移开视线,暗暗告诫自己:
许棠,人不能因为想念和悸动,就忘记分开的原因。
看到备注名的沈濯→[墨镜][捂脸偷看][星星眼]
看到手机通话记录的许棠→[问号][白眼][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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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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