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的失魂落魄模样令我气不打一处来,斜笑君究竟做了什么值得月儿如此铭记?小半个月我和月儿没说话了,不知朋友这个身份还有没有过期。柳下青也感觉家里的气氛尴尬,硬拉着月儿去晨曦街的超级商场购物。以柳下青的购物习惯,一时半会儿估计不能回来。
明市的莫斯教众近期歇停了,明眼人能看出来他们必然有所谋划,但起码此时风平浪静,月儿和柳下青的安全不用担心。怀着郁闷的心情下渐渐睡去,我做起了一个又长又悲伤的梦。
幽暗的屋子里,稀稀疏疏的光线映照月儿苍白的脸。她静躺在床,不一会儿醒来了,有气无力。我扶她起来,我对她微笑,她的目光是苍白。在这五天后,柳下青回来了,时间比预计的早,她说什么平平淡淡才是真,再过一年便与我举行婚礼。婚礼前夜,我前去疗养院看望月儿,她依然是苍白。大婚之后,我换了份体面的工作,柳下青也顺利产下两个孩子,一个孩子八岁出了车祸,右腿残疾,在强大的医疗技术下花了八年完全治好。医疗科技日新月异,人的寿命一再延长,但最后也逃不过死亡的命运。柳下青去世的第三年,我又去探望月儿。她换过许多家疗养院,因为她的样貌一直未改变过,我惧怕别人发现了她永恒的秘密。当那我周布皱纹的眼里再次映出那年轻的面容,对比自身,难免觉得时光无情。那天阳光明媚,巨大的广告牌上有舞动的俏佳人。我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离开,再没有见过月儿。不久就死了,临死前嘱咐孩子们,忘了都有哪一辈了,要照顾好那个女人。我看见自己在烈火中化为一捧灰烬,我看见儿女子孙为我哭泣,我看见月儿也来参加葬礼,她的目光是苍白。过了两年,月儿又来祭拜我,一只野狗跳进了我的坟墓。
我见过许多死亡和遗忘,唯独这次那么悲伤。
室外的空气进不来,室内的空气变得比石头还坚硬,月儿与柳下青双双站在门口纹丝不动,在我含泪对月儿喊出“我爱你”之后。我使了很大气力喊,她们绝对听见了。柳下青最先反应过来,跨过门槛把购物袋放好,转身回了卧室。我等待月儿的回应,片刻后她却紧柳下青的脚步也走进自己卧室。
大约十分钟,柳下青提着行李箱出来了,说:“我回火星了。”
“嗯。”我冷淡地回道。
她终于哭了,泪水唰唰流过脸庞:“我就知道这样。”
这是于双方最好的结果,不要试图安慰,安慰只会节外生枝,自寻烦恼。柳下青断了念想,时间就会处理好一切。我想起那天被我送走的毛毛,如果它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就明白这辈子已无法回家,那么它自然将渐渐淡忘那所谓的家,余下的猫生不必为此烦恼。
月儿孑然一身走出来。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问。
“我们是朋友,我不想只是朋友!我好像,虽然我不信这些东西,但是好像真是那样,我的前世,我的前世的前世,都有你相伴,可是每一个结局都是那么落寞。我有无数次机会,每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失去你。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我要抓住这一刻,此生。”
月儿低下眼眸:“你是我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只有这一点不会改变。”
“只有这一点不会改变……嘛?”
值此伴星将临之际,Z区莫斯教放弃了和平示威,采取了他们认为更加行之有效的方式。各种各样不满的情绪前所未有地汇聚,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他们封锁了城市的主要街道,涌入各地的交通枢纽,致使交通系统处于瘫痪,不顾阻拦进入大学中学和小学等各级教育机构宣传末世理论。更有甚者,抢劫了军区的军火库。抗议活动蔓延至四百个城市,将局势推向动荡。明市也在其中,荒川河床是流浪汉乞丐或者边缘人的聚集地,因为从河床到城市的各个地方十分方便。如今苦命人全被赶出去,河床成为了莫斯教的联系的场所。自始至终莫斯教众觉得自身有足够的理由做这些,他们是在践行自己的权利,说得神圣些,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世界。伴星是不实之月,是欺骗人类的恶魔。
热闹是他们的,黄昏小区87楼一片安静。月儿与我都不想先开口,仿佛成了身披黄金的荒野镖客,谁顾着开口就被对方的子弹杀死。这些天的食物是囤积的泡面,如我所料,21栋成了一座围城。前一天,楼下86楼的人家来乞讨食物。纳米粒子通知门口有两个陌生人,我本来不想理会,胡子拉碴的男性笑嘻嘻地询问:“有没有吃的?”那副蠢模样通过纳米粒子的拍摄途径智造芯片进入我的大脑。
女人立刻接话:“我家这口子天塌了也不知道躲躲。暴乱之前我就叫他囤积食物,他硬说没事,还不让我去买。说些什么啊,那些都是谣言,超市会根据这些谣言涨价的,现在买东西就是挨宰的命。真不行了叫社区服务送上来食物。谁知道真出不去了,服务系统也瘫痪了。家里昨天断了粮,孩子们还饿着。”
“嘻嘻,对。莫斯教搞绝食,咱可受不了。”男人搓手笑着,不知所措。
我戴着优盘化作的模型炮,开门给了他们一箱泡面,他们乐不可支,留下钱走了。
“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你看嘛,够咱一家四口吃好几天了。”
女人狠狠踹他一脚,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进电梯。
之所以我愿意卖泡面,倒不是因为邻里之情,而是月儿看过来了。她不肯看我,那两个人却成功吸引道月儿的注意。我要趁热打铁跟月儿说几句话,缓解这段时间进退维谷的窘况。可月儿收回目光,盯着柳下青从海边带来的海星。海星早就死了,柳下青将它们放在包里忘了,归来后海星不仅成了标本,还毁了书和那片叶子。
在共同的假想敌面前,Z区莫斯教与其他区教众之间的矛盾不说冰释前嫌,以前的恩恩怨怨也是暂时放下,教义的分歧也暂时搁置,他们走向联合。位于M区的联邦政府总部,世界各地的莫斯教众纷纷赶往那里,好似朝圣的盛况。左手《月亮经》右手武器的教众与全副武装的军队对峙,双方逐渐把对方逼到不可妥协的境地。联邦政府领导层被迫延迟了一场关于火星基地的会议。
诚然,宗教在蛮族入侵、战乱、自然灾害、政治混乱时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科技与法律尚不昌明的年代,宗教带给人们的不只是超自然的安慰,更是道德与规则,如今却只指向其反面。外面响起了枪声,这种古老兵器的声音最具震撼力。Z区政府选择**,这也是联邦政府的选择,此举必然引起不好的星际反响,但是确实是有效的出路。Z区政府不愿对莫斯教动武,警察以恐吓和暴力威胁为主,然而一些执迷不悟的莫斯教徒仍然不怕死地与其对抗,莫斯教向来有献祭的传统。Z区实行枪械管制三十年,平民不被允许携带任何枪支,莫斯教众便用身体撞开警察的包围或者用球棒之类的武器还击,也有用激光笔照射政府人员的眼睛,最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流血事件。月儿向前走了走,脸紧紧贴着玻璃,压得平平的。
“月儿,你……”我脑子抽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我们是朋友,对吧?”
远处乌压压的,前来支援的军人武装到了牙齿,严正以待。由于地下轨道被破坏,军区调来了数辆直升机,拉着诸如“抗拒从严,放弃从宽”之类字样的横幅,整座大楼顿时欢呼雀跃。21栋智能管理员经过数据分析后打开大门,在一楼大厅观望的居民们像出巢的工蜂纷纷跑出去。蹲在家里的人很快也知晓了消息,急不可耐要下去。电梯负载过重传出滴滴的警报,他们便走楼梯,气喘吁吁来到地面上,呼吸了几口不那么新鲜的空气又上去了。听说Z国的莫斯教的领头一行人在Z市广场继续示威,尽管他们知道大势已去,仍然不肯妥协,最后坦克压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月儿拾起一片纸屑抖了抖灰,拿给我看:“请让我看看这里,尽快。我们是朋友。”和在卡萨布兰卡餐厅的情景全然不同,她的眼神掺杂了人类才有的不安情绪。
“伴星。”纸片上写着这样的两个字。
次日照例赶往中午街请张亚飞帮忙,实现月儿愿望的最好方法莫过于登上北极大陆号飞船,但以我的财力实在九牛一毛,哪怕几千几万个我联合起来也不够。
张亚飞问:“你们确定要去?”
“难道连你也没办法嘛?”
“我有办法,我当然有。可是你不是一向最怕这些航天交通工具嘛?”
“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我摇摇头,心底是那一抹难以挥去的阴影,“凡是都有第一次嘛。”
得到肯定的回复,只见张亚飞掏出一把镊子,把左手的大拇指指甲整片拔出来,血滋的一下冒出来,拔下的指甲边缘连着一点不知是皮是肉的软体组织。张亚飞的整个动作非常轻柔,表情波澜不惊,好像夹的是一片薯片。
“飞哥!”
“没事儿,没事儿。”
说话间指甲又长回去了,总共不到十秒钟时间。接着,张亚飞拔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然后递过来两片指甲,说:“你和月儿拿着这两片进去,不会有人阻拦你们的。”
我取出手帕包起来,像怀揣宝贝,走两步便看一眼它们在不在。回到家简单用自来水清洗了一遍,心惊胆战地给月儿展示。月儿则全信不疑拿起属于她的那片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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