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谨慎行驶在雪地上,白日一直落雪,虽有人清扫,但赶不上落雪的速度,晚时堆积起来,地面湿滑,一不小心会翻车。
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下,后方跟着的马车一阵响,侍童了解情况后,传来话:“公子,是崔老爷醒了,在呕吐。”
沈琢没说话,闭着眼,眉头紧蹙。
侍童等待片刻,未曾听到主子说话,便转了回去,叫车夫等崔老爷吐好,再回去。
后头传来崔老爷谩骂声,句句恶俗,不堪入耳。侍童捂住自己耳朵,不想听这肮脏话。
“等着,你给我等着,贱蹄子,我、我非要给你好看,来人,回去!今晚我定要上了她!”
马车里的人骤然睁眼,戾气混杂杀意一闪而过,外头又传来崔老爷的污言秽语,句句都在说要给虞秋水好看,不仅要破了她的身,还要将她扒光衣衫吊起来,给他那群狐朋狗友看看。
骨节凸起的手掀开帷幔,侍童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沈琢已经下了马车,步向后方马车。
崔老爷的侍从见他来,连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讪讪道:“沈公子,我家老爷喝醉了,还受了伤,再回去……”
“滚,我要回去把那贱蹄子皮扒了——”崔老爷扶着马车又呕了出来。
侍从憋得脸都红了,不知该如何处理,再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琢。
男人吐出的话与这夜晚的温度一般冷,“将他扶进马车,回崔府。”
侍从立刻得令,叫人手帮忙架着崔老爷上马车,崔老爷醉得都走不动,还有力气拍打侍从,一个劲地吼着要回去上了虞秋水。
男人站在夜色中,眼眸漆黑得与这夜色一般,看不出丝毫情绪。
侍从尴尬笑着请他帮忙送崔老爷回府,他颔首接下,转身回马车。
“今日崔老爷宴请在下,在下自是要护送他安全回府。”
侍从松了口气,定定望着男人背影,不由得感叹,这位沈公子确实是个厉害人物,才来几天,就将崔老爷治得服服帖帖,都不敢在他面前大口喘气。
不过很可惜,他只在凉州城待半月,没几日就要离开。
崔府门前丫鬟婆子接了崔老爷回去,崔老爷踉踉跄跄,醉醺醺地倒在婢女身上,嘿嘿一笑:“贱蹄子,你给我等着,明日我就去,额,把你上了。”
崔夫人站在边上冷眼看他进去,朝马车旁的男人行礼,面带歉意道:“今日麻烦沈公子了,改日妾再来谢过公子。”
“夫人不必客气。”沈琢转身上了马车,侍童朝崔夫人点了头,叫车夫回去。
马车驶入夜色中,崔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崔府。崔夫人掩了面走进府里,叫侍从把门拴上。
“真丢人。”
婢女哄了大半个时辰,才叫崔老爷睡下。熄灯后出了房间,瞧见崔夫人站在门口,差点吓着,下意识拢好衣衫,头都不敢抬。
“夫、夫人,老爷歇下了。”
崔夫人睨她一眼,并不在乎她与崔老爷做了什么,问她:“老爷今日去青玉楼,点的是谁?”
婢女想起方才崔老爷咬牙切齿骂的人,有些不确定,“应是青玉楼一名婢女。”
“行了,你退下吧。”
婢女立刻行礼,掉头快步离开。
崔夫人未进去,她与崔老爷分房已久,现下他刚从那肮脏地出来,更是唾弃厌恶,怎会再靠近。
不悦地瞪了眼房门,轻嗤一声:“惯会欺负那些个没权没势的,怎不见你将官员之女抢来。”
崔夫人离开,屋檐上积雪滑落,砸在地面,啪嗒一声响。
“嗒,嗒,嗒……”
崔老爷是被渴醒的,眼还没睁开便扯着嗓子叫,水,水——
他的声音没有发出来。
当即睁开眼,眼前被漆黑充斥,什么都瞧不清。胳膊动不了,嘴也被布块撑得都要裂开。
他使劲哼声,费力挣扎,怎的都挣扎不开。
崔老爷惊恐地发现自己被绑了。
“唔唔唔!”
谁!是谁绑了我!还不快松开!
双眼被蒙着,什么都瞧不见,他晃动脑袋,妄图将黑布蹭掉,动作倏地停住,身子僵着一动也不敢动。
敲击声停下,冰凉的匕首贴着他的脸,寒气浸入身体,叫他怕得身子发抖。
“凉州城的盐铁,都归你管?”
这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是谁。
崔老爷立刻点头,“唔唔唔!”
既然是来做生意的,就该好好敬重我,你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几个意思?
他以为那人会松开自己,谁知点头过后,匕首压近,锋利得还没动手,就已经感觉到疼痛。
崔老爷连忙往后拱,使劲抵嘴里的布。
“上月初,你送走了一批盐铁出凉州城,去了岷南?”
崔老爷一愣,这事他做得极为隐蔽,这人是如何得知的?
正要出声质问,脖颈上的凉意撤开,他一喜,以为是那人准备找自己谈生意,下半身忽地传来剧痛。
疼得他大冷天的竟然浑身冒汗。
被堵住口,凄厉嚎叫发不出来,无人知道他被剁了命根子。
来人抽出匕首,眸光瞥过他被包扎好的手,匕首在他手背纱布上擦干净,随后翻开窗,身影没入黑夜中。
崔老爷挺着脖颈想看那处的情况,却撑不住身体疼痛,晕死过去。
天亮时,昨晚伺候他的婢女进房,一瞧见床上场景,登时吓得脸煞白。
“来人,老爷死了,老爷死了!”
崔府一顿慌乱,大夫一瞧,神色讳莫,叫崔夫人屏退下人,悄声说:“崔老爷那处断了,日后怕是无法再传宗接代……”
崔夫人一愣,忽地笑出声。
将大夫送走,她喊来那婢女,厉声呵斥:“敢咒老爷死,你胆子不小。”
婢女吓得跪下,连连求饶:“奴婢只是,奴婢只是担心老爷,太害怕了,才会,才口不择言——”
啪的一声,婢女被一巴掌甩得趴在地上。
崔夫人冷眼瞧她:“再如何惊慌,也不可说出咒主子死的话,日后你去厨房做事,不要回来了。”
婢女捂着脸,哭唧唧跑去厨房。
没过几刻,崔老爷不能人道的消息传出来,家家户户都要说几句,或笑或讥讽,没有一个是担心他日后日子要怎么过的。
这事传到青玉楼,婢女小厮们松了口气。崔老爷来青玉楼,惯会指使人,还开罪不得,他没了那东西,就算是脸皮再厚,也没脸来青玉楼寻欢了。
柳妈妈站在房间门口半晌,压着眉头,叫婆子把虞秋水唤来。
华娘捏着帕子朝她挥袖,哼笑一声,扭着细腰下楼,“阿水啊,你瞧瞧你,这是办的什么事。”
虞秋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只是想好好活着,没有挡任何人的道,怎么偏偏要被他们这群人缠着不放呢。
婆子将她推进房间里,带上门。她只看着柳妈妈,一句话也不说。
“你真是给我惹了个天大的祸出来。”
虞秋水反驳:“不是我做的,与我无关。”
柳妈妈指着她,气得手抖:“崔老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倒好,把人伤了,还没了命根子——崔家要是来问责,你能脱得了干系?”
“我只刺了他手,旁的不是我做的,他们就算来,我也是这么说。”
“你,你——”
柳妈妈气急,一巴掌甩她脸上。
虞秋水被打得耳鸣,踉跄几步,眼前女人的摇摇晃晃。昨晚跪了一夜,冻得半晌都没恢复过来,柳妈妈又没收着力道,眼前一黑,人倒了下去。
“我是造了什么孽,竟然昏了头,收下你这个灾星。”
柳妈妈朝外头一喊,叫婆子进来把人抬走,连喝三盏茶才缓过来。
“妈妈,崔府那边……”
柳妈妈一拂手,冲着婆子撒火:“甭管,他们要是不来人,就当不知道。命根子是在他自个家断的,与青玉楼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这事一出,青玉楼热闹起来,消失多日的恩客纷纷叫上先前喜欢的花魁,明里暗里打听崔老爷在青玉楼干了什么,竟叫那侠士愤怒得剁了他命根子。
花魁们自然是高兴与他们说不伤及自身利益的事,说得起劲,竟然给虞秋水与那只来过两次的沈公子造了个戏本,说是那沈公子英雄救美,救可怜的婢女脱离危险。
看不惯虞秋水的在边上冷笑,“也没见那沈公子将她赎出去。”
华娘听着,若有所思。
火柴噼里啪啦作响,虞秋水睁开眼,看到面前人时,吓得差点被木柴戳破脸。
“李四哥,你,你不是……”
李四幽幽盯着她,待她不适地移开目光时,才解释道:“柳妈妈知道我想带你走。”
虞秋水浑身一抖,想起看见他被打得流血,知道这法子是不行了。
“他们把我拖到湖边,想把我冻死在雪地里,这样就不是他们把我打死,官府查起来,不会怪到他们头上。”
李四声音哑得像锯枯木,虞秋水浑身发寒,越发觉得这里是个吃人的地。
“我爬回来了。”
虞秋水立刻看他,正要问他接下来打算,瞥见他不正常蜷缩的双腿,直愣愣望着。
李四见她看自己的腿,轻描淡写道:“他们打折了我的腿,在外头冻了一天一夜,冻坏了,再也好不了。”
虞秋水眨了眨眼,视线瞬间模糊,李四忽地朝她抬手,她下意识偏头躲过去。
李四伸出的手僵硬,失望地收回来,盯着灶里燃烧的火,轻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虞秋水怔愣许久,忽然摸自己的脸。
手刚碰上去,火辣辣地疼,她起身要去抹猪油,李四一句话让她停下。
“我帮你擦过脸了,”在她望过来时,李四补充道:“没用手,用筷子抹的。”
虞秋水提起的心落下去,但也不想再在木柴上靠着,膈得后背疼。
“我睡了多久?”
她朝外望去,李四开口:“三四个时辰了,现在约莫戌时。”
正要说谢谢,外头传来焦急呼唤:“小水,柳妈妈叫你去厅堂,崔老爷来了!”
方才安定下的心,沉到谷底。
“你敢现在跑吗?”
虞秋水不敢,看到过李四哥被打的样子,也知道私自跑出青玉楼的花魁婢女都是什么下场,她就算敢,也跑不了。
李四撑着灶台起身,迅速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随后支撑不住,重重坐了回去。
“小水,你快些去,崔老爷正在气头上,你说些好听的话,青玉楼能不能挨过这一遭,靠你了。”
这话一出,李四也知道虞秋水是不可能逃得了,枯寂的眼在凝视她,看着她被婢女拖走。
他自嘲地笑,拾起木柴往灶里塞。
李四啊李四,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还提什么带她一起走,真是可笑。
“崔老爷,阿水来了。”
柳妈妈使劲一拉虞秋水,按着她的后颈叫她给崔老爷赔不是。
虞秋水只看到一头没了把的猪躺在轿椅上,一见到她,怒目圆睁,嘴的谩骂一停,狞笑道:“我给你个赔罪的机会,跟我去崔府,做我的妾,老子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不然,你们就等着官府来,封了青玉楼,老子看你们还怎么卖!”
柳妈妈咬紧后槽牙,忍了又忍,一把抓住虞秋水双手,冲她笑:“小水啊,现在是时候报答妈妈这三年养育之恩了,你跟了崔老爷,定然是比在青玉楼好,应了吧。”
本就被冻得无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张纸,嘴唇嚅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柳妈妈,你好狠的心。
崔老爷没了把,她又刺伤了他的手,她去了崔府,怎么可能比在青玉楼好,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她。
“我不要……”
柳妈妈甩开她的手,冷了脸,斥责她:“听话!”
虞秋水宁愿死在雪地里,也不要被人羞辱。
她拔出李四塞给自己的簪子,冲着崔老爷就刺。然而不等她冲到崔老爷面前,就被小厮拦住。
崔老爷冷冷一笑,忍着屈辱的痛,看向柳妈妈,“洗干净了,明晚抬到我府上。子时前见不到人,你就等着官府收押吧。”
崔老爷一走,门口冷清得雪都不落。
小厮掰开她的手指头,抢走她手里的发簪,将她架着关进黑屋。
“要怪就怪你长成这副样子,怪就怪你身后没人,你若是能攀上比崔老爷还厉害的人物,谁敢动你?”
华娘将吃食端到桌上,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骂了句没良心,走了。
虞秋水缩在床角,望着那已经凉了的饭食,眨了眨眼,忽地就看到一道朦胧身影,像雪一样,轻飘飘地落下。
黯淡的眸光倏地亮了起来。
对,还有他,他一定能帮她的!
再帮她一次,再帮她一次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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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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